第27章 主持人
“各位来宾,各位朋友,欢迎来参加我的婚礼。我做过五百场以上的婚庆主持,给自己的婚礼做主持,这还是第一次,说实话,还挺紧张的……”
说着,魏强做了一个手足无措的紧张动作,瞬间把宴会厅内数百名宾客逗得哈哈大笑,包括新娘子在内也都乐了起来。
“不管怎样,我需要把这套神圣的流程从头到尾走一遍。那么,现在我想请问一下新娘子,哇,今天新娘子好漂亮,弄得我这个主持人都有点心猿意马了……”
又是一阵哄笑。
“好啦,大家严肃点,关键的时刻到了。请问新娘子胡斐女士,你愿意嫁给新郎魏强先生,并且与他相爱相守一辈子吗?”
他将手中的话筒递到了新娘子的嘴边。
湘妹子胡斐性格直率,没有犹豫,大大方方地说出了她的选择。
“我愿意!”
“好!”
台下叫好声,掌声一片。
魏宇看了一眼身旁的母亲。后者此时笑得像朵花。
“接下来轮到新郎了。”
他朝右转过身来,面对舞台上的空气。
“请问新郎魏强先生,你愿意娶新娘子胡斐女士为妻,照顾她一辈子,白头偕老,永不分离吗?”
魏宇看着自己的哥哥再次朝左转身,面对新娘子。
“我……”
魏强故意停顿了一下,拖延了节奏,把在场的人都急疯了。
“快说啊!”
“对啊,快……”
“我……发誓,”他的表情瞬间变得严肃而真诚,“如果这辈子辜负了胡斐女士,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他又变成了主持人。
“喂,没叫你发誓,你就回答一下问题,到底愿不愿意?”
切回新郎官身份。
“我愿意!!!”
掌声雷动,魏强和胡斐拥抱在了一起。
在此起彼伏的“亲一个”“亲一个”的欢呼声中,魏宇看了一眼早已泪流满面的母亲,起身,走出了酒店的宴会厅。
魏强不到一米七的身高,年轻时因为瘦,加上有点鹰钩鼻,侧脸被人说长得像《天若有情》时期的刘德华。
但后来做了“夜歌子”歌手,又学起了小品,当上了主持人,不知不觉开始往谐星方向发展。
三十岁左右的时候,他长成了一个圆滚滚的胖子,虽然从长相上看不如以前,但却能把人逗乐,是观众喜闻乐见的喜剧形象。
依赖这点,他在业内逐渐有了名气,因为能模仿张国荣唱歌,于是干脆改艺名为阿荣,不仅开始涉足婚庆以及开业典礼一类主持,还在年底时上了一次本地有线电视台的联欢晚会,表演喜剧小品,成了具有地域属性的小名人了。
到了2018年,魏强与相恋多年的女友胡斐结婚,自导自演当起了自己的婚礼策划兼主持人,让整个婚礼办得那叫一个热闹非凡。
不过,魏宇对此不仅毫无感觉,反而充满了反感。
说实话,在他24岁这一年,并不想回横州参加任何活动。
因为只要一回去,他就不得不面对母亲。
四年前,因为在饭桌上的那次争吵,他独自离家去了南京,想证明自己离开母亲也能过得很好。
但显然就目前而言,他依然没有取得任何成就,每一次回去,就相当于在母亲面前打自己一次脸。
可是,哥哥的电话接二连三地打来,最后到了如果不回去就兄弟决裂的地步。
他不怕决裂,只是觉得没有这个必要。
更何况,他在异地最苦的时候,是哥哥借给了他渡过难关的两千块钱。
正如他所想,这次回家再次遭到了冷嘲热讽。
母亲见面后的第三句话就变成了:“多学学你哥哥,别老觉得自己翅膀硬了,有能耐可以自己混出头……”
婚礼结束的第二天一早,他就买了张票,回BJ去了。
不过,虽然遭遇了一番“羞辱”,但他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
比如,哥哥魏强的个性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尤其是在舞台上的那一段主持表演,为他今后创作《Bridge》这款游戏提供了人物素材,尤其是在组建阿彭人物关系的时候,直接将阿彭的哥哥彭强照搬魏强来创作。
在他剧本里,彭强也是一个婚庆主持人,也有一口能活跃气氛、改变局势的好口才。
而作为一项游戏技能,有时候能起到非常关键的作用。
比如,现在。
当望着朝后门口涌来的散场观众,魏宇一时间有点手足无措。
他知道,一旦他们来到后门口,发现门打开,并且下面有烟雾飘进来,意识到着火了之后,势必会在极短的时间里形成恐慌,很容易引起踩踏事件。
有了在火车站站台惨案的前车之鉴(虽然后来被他阻止了),魏宇一直对这一类群体事件的发生会多一个心眼,现在眼看着又要重蹈覆辙,他紧张得手心冒汗。
下意识地,他将手往衣服上蹭汗,突然摸到了一样东西。
一个挂在自己身上的斜挎小包。
因为小包体积不大,而且非常轻便,再加上他体型比之前胖了一大圈,对身体的不敏感导致他始终没有太在意身上还挂着这么个小东西。
当他低下一看,顿时明白这包里装的是什么了。
在他有限的关于哥哥的记忆中,作为婚庆主持人的后者身上一直挂着这么一个长方体的小黑包。
他开始并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还以为是手机、钥匙、钱包一类的东西,但当他参加哥哥结婚那天,亲眼看见后者从里面掏出来一支金话筒时,立刻恍然大悟。
每个职业都有专属于自己的武器。
作家是笔,修车师傅是螺丝刀或扳手,狙击手是枪,主持人则是话筒。
就好像是一个身怀绝技的剑客,那支金话筒相当于专属于他的宝剑,而这个小黑包便是装剑的剑鞘。
于是,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婚庆主持人彭强不慌不忙地拉开小黑包的拉链,从里面掏出了那支在场灯照耀下金光闪闪的金话筒,然后举到了嘴边。
一种为了控场而产生的饱满情绪让他开了口。
“大家先别动,听我……”
才说了几个字,他就呆住了。
金灿灿的话筒一点声音也没有传播出来。
是不是忘记打开开关了?
他手忙脚乱地找到话筒上的按钮,往上一推,然后用手拍拍发声的部位。
没声。
“喂喂喂……”
还是没声。
他这才想起,即便是无线话筒也是要联结音响的……
已经晚了,众人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并推土机一般把他挤到了一旁,毫无阻拦之力的,他眼睁睁看着大家涌到了门前,开始拉门。
门自然是拉不开的。
前排的观众见上楼梯的路堵死了,于是便回过头去开入口的门,结果发现也打不开。
大家先是困惑,然后是叫嚷,接着是辱骂,很快变得躁郁了。
接着,又有人发现了从门缝下渗透进来的烟雾。
这一下,大家的情绪相当准确地被点燃了。
眼看着一次骚乱即将发生。
这时,大家只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晴天霹雳般的呐喊:“安静!”。
于是,众人稍稍定了下来,纷纷回头。
在所有人的视线聚焦下,影厅第一排前门的幕布下,站着一胖一瘦两个男人。
瘦的看起来还比较年轻,十八九岁左右的样子,长得眉清目秀,脸色苍白,像是读书人;
胖的那位则二十四五岁上下,一手拿着一支金色的话筒,另一手则举在半空,示意大家往他那边看。
很明显,刚才那一嗓子就是他喊出来的。
大家望着这对男子,心想这到底唱的是哪出戏呢。
魏宇见自己已经吸引了大家的目光,心想机不可失,深吸一口气,开始用从哥哥中气十足的嗓子发表演说——话筒依然没有声音,但他还是出于某种架势的目的就这么举着。
“大家听我说一句,”他轻咳了两下,一时间有点茫然卡壳。
他本人平时是一个不太善于言辞的人,在人多的时候甚至会紧张,还会有一点结巴,现在突然当着这么多的陌生人,而且还是如此紧要的关头,在众目睽睽之下,真是太丢人了。
他额头上的汗都冒出来。
“说吧。”一旁的阿彭轻声说道。
他内心一阵感动。
没想到在这种时刻,给自己鼓励的居然是小老弟。
“大家先不要激动。我叫彭强,是一名主持人。
现在遇到这样的情况,我也很紧张,很害怕,但在这种时候,害怕和紧张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反而容易引起事故。
所以,大家能不能听我一句,先冷静一下,好不好?”
主持人的魔力产生了一点效果,众人稍稍安静了一点,但从大家的表情可以看出,依然充满了恐惧。
有人开始七嘴八舌起来。
“那你说怎么办?”
“对啊,我已经感到有些胸闷了。”
“我闻到了烟味,是不是起火了?”
“咱们该不会被烧死在这里吧……”
一提到死,众人好不容易被平息下来的情绪,又要被点燃了。
他再次举着话筒说起了试图让大家冷静的话,但效果已经逐渐式微了。
眼看着场面即将再次失控。
“咦,这不是那个主持人嘛?”
说话间,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带着自己的妻子走了出来。
“是阿荣老师吧?你还记得我不?我和我老婆的婚礼就是你主持的嘞。”
魏宇扮演的阿强看着他们,嘴里发出“哦”的恍然大悟的表情,其实他根本没想起来。
“想起来了吧,”男子说道,“你那次的主持我们特别满意,非常感谢你给我们带来了这么美好的记忆。”
“谢谢,不过,现在恐怕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明白。”男子站到他的身边,转过身,扯着嗓子喊了一声,“大家安静一下!”
现场骚乱再次停顿了片刻。
男子大声说道:“这位是本市著名的主持人,希望大家给我个面子,先停下来,听听看他到底要说什么。”
“你谁啊!”
“对啊,在这大呼小叫的……”
大家看起来并不买账。
男子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警官证,“我是警察。”
这么一说,大家顿时安静下来了。
“现在,我希望大家都回到自己刚才的位置上,坐好,一切听指挥,好吗?”
大家几乎没有犹豫,就开始往下走,并在很短的时间内坐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警官见情况暂时控制住了,于是转过身来,让自己的妻子也找个位置坐好。
魏宇注意到,他的妻子挺着个大肚子。
“请问你们打电话报119了吗?”警官问道。
“还没来得及。”他看了一下自己的“弟弟”。“不过,我担心下面消防车进不来。”
“无论如何,还是得先报火警。我现在就打电话,让外面的人也想想办法。”
说着,他就去走到一旁去打电话了。
厅内的烟越来越浓,后门的位置甚至能看到下方的火光。
现场的人大多数也都在打电话,神色各异,焦虑和彷徨都写在脸上。
望着那位打电话的警察的背影,他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现在是2001年,对吗?”
“是啊,怎么?”“弟弟”对他这句突如其来的问话弄懵了。
“2001年的七月……”他闭上眼睛,使劲回想,那次进步电影院大火事故造成的原因是什么。
有人纵火是无疑的。
可为什么最终死了那么多的消防员呢?
到底是为什么……
那位打电话的是警官回来了。
“我已经跟外面取得了联系,消防车已经在路上了,大家放心,我们很快就可以出去了……”
听到这个消息,现场的观众总算松了口气。
“太好了,幸亏有警察在……”
“就是。不过也算是一次特殊经历吧,没想到看个电影,还遇到了起火,真搞笑……”
“还搞笑呢,我都吓死了,这也算死里逃生吧……”
“出去后咱们得组团去横山大庙烧一次香……”
现场的气氛变得轻松起来,魏宇却有点隐隐担忧。
“小伙子,你老婆这状况,几个月了?”一个大姐好心问道。
“七个月了。”警官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道,“早知道出现这事儿,就不带她来看么子电影了。”
“是我要来的。”孕妇说道,“我是周星驰的超级粉丝!”
现场一阵笑声。
“好嘛。”
“小伙子,你叫什么?”另一位观众说道,“出去后我给你送面锦旗。”
“不用,不用……”警官连连摆手。
“应该的,应该的,有你在,我们这些困在火灾里的人,心情也会放松一点,不那么紧张。你就说你叫什么嘛?”
“我叫石焱……”
“是那两个火字的炎吗?”
“不,是三个火的那个焱……”
“哈哈,你这个名字有趣,石头里冒火,那得烧多久啊……”
仿佛看见了什么怪物似的,魏宇的面孔因恐惧而极度变形。
“我们得趁消防员进来之前离开这里,”他停顿了一下,“否则,我们都会被活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