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章 英雄气
北魏神龟元年,冬腊月,朔。
赤脚的新娘在雪原上奔走着,因箭伤流出的鲜血,无时不刻吸引着潜在夜色里的野兽。
斗转星移,当阳光开始消融起昨晚的冰雪,她已经长眠在这片吃人的土地……
第二夜,天渐暮,雪似柳絮漫天舞。
朔风凛冽着,身着单薄衣物、不停打着哆嗦的少年薄居罗,正冒着风雪饲养着瘦弱的羊群。放眼望去,不少羊儿可能挺不过这个残酷的寒冬。
但此时,唯一令他在意的却不是这些,而是喝上一碗,毡帐内正熬制着的乳白、充满脂肪的狗肉汤。
而正当他完成手头上的事情,准备回毡帐内时,但见一位腰弓髀槊、被黑袍笼罩全身的骑士,正骑着匹膘肥体健的骏马,走向他家的毡帐。
霜降衰草,风雪呼啸,附近就此一户牧民家庭。
薄居罗不知道骑士来此的目的是什么,但他几乎是出自本能向其跑去,却大意的一个趔趄,冲撞了骑士的战马。
暮色的掩护下,他看不清骑士那张被黑袍遮住的脸是何狰狞的怪物形象。只能察觉到他右臂有伤,鲜血染红衣物。
但没等他思索片刻,骑士的惩罚就如雷霆般,迅速降下,马鞭抽在薄居罗的背上,火辣辣的疼痛令他只得俯身跪着,不敢再仰望骑士。
不多时,毡帐内走出位两鬓斑白、佝偻着腰的老翁,赶紧将薄居罗拥进怀里,只是少年依旧颤颤巍巍。
“我是薄居罗的阿翁,敢问郎君怎么称呼。”
阿翁,意为爷爷。郎君则是对这位骑士的敬称。
“食物,还要件御寒的衣物。”骑士没有正面回答老翁的问题,毫不客气的吩咐道,抽出腰间的葫芦就是猛灌一口,猛烈的酒气将身上的寒气驱散大半。
老翁看了看怀里正在发抖的薄居罗,又看着高高俯视着他们的骑士,只得一手拉着薄居罗那冰冷的小手,一手做出请进的动作。
这片辽阔的草原上,武力才是生存的根本,若是这位凶狠暴戾的骑士真要起杀心,结果不堪想象。
对此,他也只能尽量满足骑士的要求。
帐内的篝火正熊熊燃烧着,由于燃料的缘故,味道有些熏人。薄居罗已经不敢距离骑士太近,只得远远看着骑士烤火,而自己则是裹上毯子以御寒。
那此时,骑士却发出有着诡异的笑声,顺着他的目光,透过毡帐的缝隙,能够看见:
两只瘦弱小羊和一只肥健大羊进行角斗,寒风似刮骨般割在他们身上的新伤旧伤上,令一同目睹着的薄居罗有些感同身受,毛骨悚然。
角斗只持续了片刻,最后的胜利终究是倒向体型占绝对优势的大羊。看完这最后一幕,骑士的笑声却越发诡异起来。
终于,老翁端着熬好的三碗狗肉汤走了过来,还有一件御寒的旧羊裘。
骑士的那碗自然是狗肉最多的,薄居罗次之,老翁碗里则是只剩下些脂白的汤汁。
汤的味道属实鲜美,肥瘦相得的狗肉也是令人食指大动。比起薄居罗的那种仿佛连骨头都不想剩下的吃法,骑士则表现的狼吞虎咽,还残留着不少狗肉的骨头被直接丢弃在地上。
薄居罗想捡起来吃掉,但他也只敢想想,那道马鞭已经让他对骑士产生深深的恐惧。
朔月匿于阴云,骑士却在吃完后开始讲起了故事:
据说茹茹最初的首领叫做木骨闾,本是奴隶,成年后被提拔成骑卒,然而后面却犯法逃到广漠溪谷之间,意外聚集同样的逃逋者百余人,依附在纯突邻部麾下。最后在他子孙的努力下,才有现在横据漠北的茹茹……
故事讲完,薄居罗心不在焉,不知道这个阴晴不定的骑士到底打着什么样的盘算。
而老翁则是不可置信的看着摘去黑袍的骑士,篝火映照下,那张清秀英俊、略带稚气的面容展露无遗,额上裹着的绛布似血染红般鲜艳。
常年担任虞候的骑士,神情自信的说道:“薄居罗,这个鸡鸣狗盗的家伙,应该不是你的阿翁吧?”
阴云已散,群星拱月,真相浮出水面:
狗肉肥瘦相得,显然不是饿死或是快要饿死的,若是自家的,何必要杀这狩猎的好帮手。
羊群普遍瘦弱,很多都熬不到开春,但有些却异常肥硕,既说明过冬草料准备不足够,也说明饲养不均匀,更不可能有精力为繁衍春羔之事斗殴打架。
但若是换个角度,把肥硕之羊当做外来者,以体型优势争夺本就不多的草料,便解释的通。
综上所述,狗和那些肥硕之羊,更可能是偷盗的附近的牧民。
而薄居罗,骑士则是在第一眼就惊㤞于其身着如此单薄,而老翁却在帐内不停观察着少年。
所以骑士便打算试探试探两者关系,先是马鞭,接着是索要御寒的衣物。结果也如其所料,少年在老翁怀里依旧颤颤巍巍,毫无安全感;帐内也有御寒的衣物,却不给少年穿。想来是这贼老翁杀掉了薄居罗本来的亲人,对外冒充,对内奴役驱使薄居罗。
老翁不知道骑士如何知晓这些,但既然已经被拆穿,也没有必要再佝偻着腰,装出恐惧无害的表情,脸上再次浮现那抹狠戾,拔出腰间的短刃准备殊死一搏。
而此时,远处急匆匆的马蹄声传来,正在快速向毡帐逼近,让这贼老翁悬着的心放下大半。
骑士对此也是毫不意外,或者说他等的就是此刻。
小薄居罗此时也是早已逃离贼老翁视线,来到骑士身边,若只是个贼老翁,他又怎么可能被其牢牢掌控。
马哨声响起,骑士握着薄居罗冻僵的小手,迅速骑上战马,他本就是快意恩仇之辈,遇到在此被迫为奴的小薄居罗,又岂会袖手旁观。
暮色再次笼罩骑士身后的森林,两支锋利的箭矢划破暗夜,朝着骑士射来。
骑士后发箭矢,霹雳弦惊,正中一贼眉心。
另一匪贼望着颅腔鲜血喷涌的同伙,又抬眼望向骑士和小薄居罗的方向望去,却发现马上早已没有那两人的身影。
风驰电掣,刹那间两匹战马已经近在咫尺,骑士怀里抱着薄居罗,单手持槊,倒挂马侧,带着红缨的长槊宛若游龙,直刺心脏,霎时血液飞溅,染上骑士似血般鲜红的绛巾。
两贼陨首,骑士看向其中一匹骠肥体健的骏马,正是可朱浑家的那匹,他此次前来本就是为寻找朋友可朱浑元新娘姐姐的死因。
北境社会秩序素来较差,官府难以管制。
他当时就推测是诸如马匪等流动性极强的犯罪团伙,欲行淫邪之事,阴差阳错下,方才出现昨晚那种情况。
而薄居罗家这种附近就此一家的牧民家庭尤其可疑,现在也算是印证了骑士当初的想法。
“对了,我还没有介绍过自己,我姓高名欢,字除忧,怀朔高除忧是也。”
骑士,不,高除忧报上名号,顿时让那贼老翁精神一阵恍惚,就连薄居罗也被这个名号给震惊到了。
原来那位被引得整个北镇歌颂的怀朔大英雄,正是眼前这位。
老者本就被高除忧瞬间解决两名贼伙吓得魂飞魄散,听闻此大名,更是扔下腰间的短刃,撒腿就跑,奔向茫茫雪原。
高除忧则是让薄居罗倒数十个数,当数到十时,才张弓搭箭。
抛出的箭矢用最优美的曲线,穿透了贼老翁的心脏,此时那贼老翁距离高除忧足有百米之遥。
“愿意跟着我还是我替你找个好人家。”高除忧捏了捏薄居罗的小脸,阳光的笑容让其如沐春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