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8.何其可怖

曹芳很快又得到桓范那边已顺利争取到镇东将军、豫州刺史毌丘俭支持自己的消息，不禁松了一口气。

许都便是豫州首县，如今豫州首先表态支持皇帝反对司马懿，也让得曹芳有了可以依托的根据地。

他现在只想尽快赶到许都，于是下令加速进发，并让陈泰继续与他同乘一车。

天地阴沉不见阳光，唯有北风呼号，如泣如诉。

但这些，都阻止不了曹芳和陈泰平定反贼的决心。

因前世晚年之疾，曹芳对当今之事已只记得大概，具体细节多不记得了，而陈泰肯定比自己知道得多，他早就想向陈泰了解了，于是郑重问道：

“陈卿，你认为司马老贼接下来会如何做？”

陈泰一直在推测司马懿的后招，只是还有些拿不准，既然皇帝发问，便老老实实答道：

“司马老贼老奸巨猾，颇不好判断，老贼行事既有固定规律可循，亦敢做出不顾世人眼光的惊人之举。”

“就比如此次，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竟敢在天子和大将军的眼皮底下与防范严密的京师重地，行此悖逆之事。”

“还有，他可是年逾古稀之龄了，这个年纪还有胆魄还有精力还有意愿造反，可见此人接下来还会做出何等事来，便极不好判断了。”

“因此，臣也只能试着猜想，老贼接下来很可能竭尽全力阻挠陛下前往许都，并试图剪除陛下的羽翼，其他的，臣实在能力有限，暂时还想不出来。”

见陈泰语气越来越沉重，曹芳反而却是轻松一笑。

他并非故作轻松，而是真的有底气，虽然有时亦难免触景灰心，但总体来说，他还是很有自信。

他既不想长他人志气，也不想灭自己威风，只想尽可能准确无误地估计敌人的实力。

只有了解清楚敌方的真实实力，方能做出正确的战略战术。

于是笑着安慰陈泰：

“卿把老贼看得很透，朕很佩服卿的识人之能，不过嘛，朕以为敌人虽强，但我大魏根基仍未全毁，这不毌丘将军已经首先站出来拥戴朕了吗？因此，朕以为，只要咱们坚定决心，所用得人，将士舍身忘死，这司马老贼，就不可能称心如意了。”

由于前世晚年之疾，对于这个时期的许多具体细节，他已记不太清楚了。

为了尽可能的知己知彼提高胜算，他便继续向陈泰询问：

“司马老贼的实力究竟如何？卿能为朕估算一番么？”

陈泰此前便在尚书台任职，尚书台掌管天下机务和重要人事，对很多情况是如数家珍的，于是正色答道：

“先说反贼吧，假使最不幸的情况发生，也就是司马懿如果侥幸最终在洛阳站稳脚跟，咱们必须进行平叛，那么此刻魏国之中，臣估计可能会有一半的兵马或重要州郡，会倒向司马懿。”

曹芳虽然能想到，心中还是不禁一沉，但很快恢复镇定。

陈泰继续认真分析道：

“老贼出身名门，起自相府，中经尚书，官至太傅，共历四朝，其人外表宽厚，号称长者，因此诓人无数，在朝野士林中威望极高，很得高门世家的信赖。”

“老贼从黄初年间又开始带兵，至今三十余年，先不说威名，单论其军中根基，天下亦无人敢小觑。”

“想我大魏精兵，尽在防备蜀国的雍凉军镇（军区）外军，防备东吴的扬州军镇外军与守备京师的中军这三支之中。”

“老贼曾任荆州都督及雍凉二州都督，后来又升任大将军，统领中外军多年，因此，特别是在雍凉外军与荆州外军两军中，其中下级军官，多为司马老贼选拔之人。”

“以致朝廷此前派往雍凉为帅的夏侯征西，也常感指挥不灵，由此可知，老贼在我大魏军中扎根之深，何其可怖！”

“还有南方荆州刺史王昶，乃由老贼一手保举提拔，也是老贼死党，因此，只要老贼不倒，就算陛下在许都立足，王昶也很可能不听使唤的。”

“老贼之子司马师在任中护军（中领军副手，协掌中军与中下级武官选拔）时，也是培植了许多私人，臣估计此次政变，很可能便是由司马师任职中护军时提拔的那帮反动武官来挑大梁的。”

“另外，老贼帐下还有不少能征惯战之将，比如常随老贼四处征战的两个儿子司马师、司马昭，猛将胡遵父子，石苞、州泰、牵弘，而镇南将军，荆州刺史王昶，城门校尉孙礼等人皆是号称智将。”

“还有常年在雍凉前线与蜀兵交战的名将郭淮、邓艾，一旦咱们与老贼战至紧要处，一向不择手段的老贼，也不是不可能调他们来救火的。”

“此外，老贼还有一个极其巨大的优势，咱魏国有质任之制，也就是各州大员和各军镇兵将的家人皆须在洛阳或司州为人质，这便使得各地将军、刺史、守相、兵将纵然有心讨贼，也会因为投鼠忌器，怕被老贼伤害家人，而不得不反而屈从老贼的命令，毕竟尽忠尽到连家人也不顾的，还是太少了。”

“质任之制朕隐约记得，这确是讨贼难度最大之处，要想解决此难，只能另建一枝新军，不过新军从募选到拥有战力也不是短期内能办到的，只能从长计议了。”

质任之制，即魏国所有地方大员和正规军兵将的直系亲属，须在京师洛阳或司州境内作人质。

此策是为防范地方大员或正规军兵将造洛阳朝廷（中央）的反。

堂堂朝廷，竟要臣子们和将士们把家属送到京师洛阳做人质，说来苛刻。

但也没办法，此制乃是诞生于特殊时期。

它诞生于数十年前的东汉末年军阀割据之时。

那时，各地刺史将军，甚至普通小兵，皆是叛服无常。

而自曹操实行质任之制后，这些刺史大员和驻守各地的兵将们，因为顾忌自家亲属在京师为人质，便再也不敢对洛阳中央造反了。

想到这个真正最难啃的骨头，曹芳也不禁摇头叹息一阵。

但他很快恢复达观心态，又问道：

“朕知道司马师兄弟颇有才略，你方才说老贼麾下还有个邓艾？此人似乎打仗很厉害，卿可细细说来。”

陈泰此前曾在雍凉军中任职，与邓艾常常相见，很聊得来，所以很熟悉，侃侃言道：

“回陛下，邓艾乃荆州义阳人，字士载，出身寒微，幼年失父，素有大志，见高山大泽，便窥度指画，何处可以屯兵，何处可以积粮，何处可以埋伏，人皆笑之，独老贼奇其才，邓艾为人口吃，每奏事必称‘艾……艾……’，懿为此戏谓曰：‘卿称艾艾，当有几艾？’艾应声曰：‘凤兮凤兮，故是一凤’，其机智敏捷，谙熟军事，大抵如此，老贼因之破格提拔为征西参军，南安太守。”

曹芳虽说痛恨司马懿的品性，但对他的能力与用人，还是不得不服。

转念又问道：“那我方实力具体如何？”

陈泰对此已有计议，不假思索道：

“正如陛下和大司农所估，我方实力还算不弱，只是需要陛下善加动员，大魏兵力最强者，皆在雍凉与扬州两镇，只要陛下能得扬州边军，则大事可济矣。”

“扬州都督王凌？此人信得过么？是我大魏纯臣么？”

曹芳记得史书说王凌在高平陵政变后曾谋划另立皇帝，并起兵讨伐司马懿。

“王司空得几代先帝拔擢，已是四朝老臣了，因此颇具忠义之心，他先从小吏做起，以功晋升，多次担任豫、兖、扬等州刺史，曾击退吴贼偷袭，只是王司空已年逾古稀，比司马懿还要大上几岁。”

“我方还可争取到王司空的外甥，也就是兖州令狐使君（令狐愚）的支持，豫州毌丘将军（毌丘俭）也是忠烈之人。”

“此外，徐州王使君（王基）、青州诸葛使君（诸葛诞）虽与老贼关系较深，但并非与之铁板一块，此数州常备兵马达二十万，若为陛下所用，足堪久战。”

“听起来兵马倒不少，可就没什么陷阵之将，亦或智勇之将为朕所用吗？”

曹芳不禁摇头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