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老天是公正的，它给你关上一扇门，总会为你开启一扇窗，天无绝人之路……
身陷囹圄的人往往都会这么宽慰自己。
然而，走窗毕竟没有走门方便，更何况较比那些门窗俱备的人，还是存在一定短板，这么说完全是出于无奈。
老姜何尝不是这样？
职位升得再高再快，也无法弥补失恋给他带来的痛苦与伤害，两次恋情的失败对他的打击实在太大了。他发誓，从今以后绝不会再去招惹女人。苦瓜甜不了，就这破命了，这样活着就挺好，何必非要自寻烦恼、没罪找罪受呢！这样想的时候，便把全部心思都用在工作上，但外部事物还是要应付的。
和丛蓉的事一直没个消息，家里人难免要打电话问问。老姜直言不讳地告诉他们：
“别问了，黄了。”
“怎么，黄了？”
打电话的是老四，听到这个消息，对方迟疑了好久，仿佛通过无线电信号，老姜都能感受到他的手在发颤。
“那咋还黄了呢，问题究竟出在哪？家里都铆足劲准备给你俩好好办办了……”老四又说。
“没那么回事了，有那精力你们干别的吧，我的事你们甭操心了……问题还能出在哪？是大哥我不行……挂了吧。”
“哎哟……”
老姜首先挂断电话。家里人的心情他能够理解，但现实摆在这，还用解释吗？跳窗户跳习惯的人，突然多出个门口，反倒不知选择哪头好了，好在这门只是昙花一现，使得跳了半辈子窗户的老姜又回到从前。
生活原本就是这个样子，当初父母带给他的，除了肉体，其它什么都没有，这就需要他努力，打磨自己、历练自己，学会在这个纷繁交错、五味杂陈的社会里如何站稳脚跟、如何生存。老姜努力了，也做到了，就看他的机遇如何了。对他来说，其实破烂儿主任和总经理助理没啥两样，只是多几个恭维和肩上的担子加重啦，除此之外还能有啥？况且地位和工作条件上了档次，反倒让他感到孤单和不适应。他很留恋和他那伙人最初在一起工作时的场景，那是何等的美妙与洒脱，生活充满情趣。如今那伙人就在他面前，竟没有一个前来捧他的臭脚，老姜很失落。
不可否认的是，闻春玲姑娘不但人长得漂亮，而且聪明，很有领导才能，不超几天，那伙人就被她给征服了。由于语言上的障碍，难免闹出一些笑话和不愉快，特别在智障人身上，道理讲不通，而他们又看不懂写在纸上和打在手机上的文字，这时候再去求助老姜，老姜当然乐意帮助她。通常情况下，都是被老姜臭骂一顿而收场；
“还笑话人家不会说话、是哑巴不？把要说的话变成文字你们就不理解啦……我能理解你们为啥不能理解，应该吗？从今往后，你们谁也不准嘲笑领导，要尊重她、虚心向她学习，假如你们也学会写字认字，她说些什么你们一看不就明白了吗？”
这提示在智障人心中引起一片共鸣和赞赏，干爹是有大学问的人，他的话有一定道理。可是跟谁去学？有人教我们吗？老姜说，想学也不难，我就能教，回去每人准备一支铅笔、一个小本子吧。一天学一个字，一年就三百六十多个字，要十年呢？那数字可就不一般啦……但这里是工厂，不是学校，要想学好文化，你得刻苦，更不能耽误上班。社会上老一辈的文盲多了，甭看他们大字不识几个，但个个都会写会认自己的名字，会算一些简单的小账、认识钱，这是最起码的东西，你们能吗？这三道坎儿你们都迈不过……
“嘿嘿……快去裘的算了，一听说念书我就头疼，不学！”
“就是……难，难啊……干爹真不是个东西，净拿这些难为咱们，凑，赶明儿不认那屌玩意……”
毛蛋和笨牛首先带头，当场就给否决了。
“唉，你们这帮玩意啊，可咋整……”老姜说。
他心里清楚，对这伙人，讲多少都是对牛弹琴，吵吵一顿转屁股就忘。只有让他们吃到嘴里，得到真正的实惠，他们才会长记性、听话。要想驯服一个人，就必须抓住他的弱点，贪吃绝对是这伙人的软肋，有软肋就不怕驯服不了他们。小牛犊不进圈，拿把嫩草引诱着不就得了？总而言之一句话，对这帮玩意万不能松懈，稍有不慎，他们也会拉邦结伙，出去惹是生非、戳毛蛋呢。
老姜已下定决心，甭他妈一个个臭美，规矩成型是早晚的事，只不过他暂时还倒不出这部分空余时间来。另外闻春玲刚上任不几天，老插手这里的事物，也容易削弱姑娘在这伙人心目中的威望……
人们是否还记得，他曾提出过厂中间那堆废渣的事，里面可能含有不同元素。本来是一时冲动说说而已，哪成想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老姜早已把那事抛到脑后了，就连齐瑞新都没拿当回事，只有吴端端一人惦记在心，因此，她在互联网上简单发了个帖子。国内根本无人问津，一是遴选这样的废渣太费事，弄不好就得赔钱，二是泱泱大国资源有的是，谁会看中这点破玩意！但却被在我国投资办厂的一家日本公司发现了。见到帖子后，竟偷偷派人来取了样品、送回国内做了化验分析，结果如何一直保密。咱中国人还不知道，他竟冒然带着翻译找上门来，要花钱买下那堆废渣。这突然降临的好事把齐瑞新两口子都给弄蒙了，面对呜哩哇啦傲慢的日本人和那年轻漂亮的女翻译不知如何是好，因此，便把牵头这事的老姜叫来作为厂方代表（抑或说中方代表亦可），带着吴端端在会议室和日本人进行了谈判。老姜的身份是总经理，吴端端则是他的女秘书。见面握手互致了问候，各自落座。老姜和那矮小的日本人对比，也算协调搭配。
这时候的齐瑞新已悄悄溜走，忙着到市里向上级领导汇报请示。这是一桩跨国买卖，一旦做成，算不算资源流失？主要还是征得上级领导的明示与允许。
谈判很快进入正题，每吨按美元进行结算。
日本人慷慨地向老姜伸出一个手指头，老姜不解，通过翻译问：是每吨一千美元吗？日本人被逗得开怀大笑，现在美元对人民币的汇率是1:7左右，一吨钢材的价格还不到七千元人民币，您一吨废渣就要那么多，姜桑真敢狮子大开口，这不开国际玩笑嘛……
老姜又问，那是多少？一百美元一吨？
日本人还是摇头大笑，更没瞧起这个矮小的中国人，同时也看出老姜是个没经验的主。
老姜的脑袋嗡嗡的，被对方羞辱得面红耳赤：
“十美元一吨总可以了吧？”
日本人还是摇头。
“总不至于一美元吧！”老姜又问，并终于缓过神来，突然清醒了。
日本人这才点头，收敛了笑容和他那根手指头。老姜的脑袋又嗡的一声，火也随之撞了上来：“翻译丫头，你告诉这小鬼子，我他娘送给他得了，你当那是黄土呢？遍地都是……那是我几十年积攒下来的尾渣明白不？就是挖黄土，起码一吨你也得给几十……”
翻译过去以后，日本人又使劲摇头道，按照国际计价，这已是最高标准了。
“你知道我那渣堆里面都含有什么元素你就国际计价？你有钱，我有货，价格不合理我不卖中不？对不起，请问这位先生，您叫什么桑来着？一美元一吨我不卖，您可以走人了。”老姜一甩袖子站起身。
不知翻译是怎么朝那日本人说的，日本人反问：请问姜先生，您知道那堆废渣里都含有什么元素吗？不妨说出来让我听听。
老姜说，我当然知道，但这属于商业秘密，我无可奉告！
日本人又嫣然一笑，既然不肯说，那还是不知道啊……一美元一吨您不肯出手，那就算了吧！就当我出来旅游一趟。但我可提醒您，现在世界上能处理这种废渣的，也就为数不多的几个发达国家，我大日本算一个；据我所知，你们中国目前还达不到这个水准，等达到这个水准的时候，恐怕里面的元素也蒸发氧化或流失得差不多了，等没人要那天，再想出手就晚了！我也是在网上看见帖子后才冒昧来这里的，究竟值不值一美元还很难说，也是冒一定风险的，这要等取样回去化验出结果再做定论。
“何尚你是闹着玩的呀……”老姜说，“但我也提醒您，现在不能，并不代表以后也不能，放了这么多年，里面的元素都没氧化流失，偏偏你来就氧化流失掉了？这不闹笑话嘛。我看你是骗人来了；我华夏民族地大物博，有的是这破玩意，流失掉就流失掉，权当被风刮了、被水冲了，瞎也让它瞎在自己的地盘上，斗边子碗沿子的事，我们不在乎。您一旦买回去，提炼出玩意来造成武器，回过头来再打我们，那问题可就大了，也是最让人担心的！那样甭说您一美元一吨想买走，就是给一千美元我都不应当卖，我不能为了这点蝇头小利而沦为千古罪人……我再强调一遍请您听好，我泱泱华夏好东西多了，不是谁想骗就能骗走的，取样回去化验中，您可以用塑料袋装一袋子带走，渣堆就在外面，那有工人干活，但多一点都不行。祖国的好山河寸土不让，一把黄土一两金，我不能让国土就这样流失掉！”
翻译过去之后，日本人的脸都气绿了，敢情还是个急性子、硬核桃、得理不饶人的主！这哪是谈判做买卖，分明是抬杠、打嘴架！
为了缓解气氛，翻译问老姜，您以前是干什么工作的？老姜说，我以前是放羊的，和畜生打了半辈子交道，怎么啦？又一指吴端端，这才是我们老总，这等小事用不着我们老总出面，我就中，也能做主，所以我俩临时互换了位置。
“噢，果然是这样啊……其实从皮肤上我就能看出，您不像城里大公司的人。”女翻译憋不住笑了。
“丫头您呢？是中国人吗？”
“改革开放以后我到日本留学，毕业后就直接加入日本国籍了，但我的的确确是中国人，这点毋庸置疑……”
“汉奸啊……”
“但请放心，有损于国人形象和中日两国友好的事我一件都不做，我很欣赏您的人格魅力和品质。”
“那就请你告诉这小鬼子，我家的废渣一美元一吨他想都甭想，我这不缺少环卫工人。要买就三十美元一吨，少一个钱皮我都不卖。”
翻译又笑了：“您能不能冷静些？可别赶上门子不是买卖啊，有人问津了，你当个宝，没人问津，您恨不得尽快找人帮您处理掉才好对吧？凡事不要说得太死，要给自己留有回旋的余地，让我说您俩都考虑考虑；咱北方人不有那么一句俗语嘛：庄稼佬儿生来的怪，越贱越不买、越贵越不卖……是不是指的就是您这种人？”
老姜笑了，就是指的我，丫头还会说地方俗语，像个中国人。
女翻译瞅了眼吴端端，吴端端抿嘴笑了一下。
既然谈不拢，日本人率先走出会议室，下了楼梯，老姜和吴端端将二人送出楼门。
吴端端把老姜叫进楼上自己办公室，这才惋惜地嘘了口气，试探性地藐言道，一堆放哪哪碍事的破废料，其实一美元一吨的价格也中了，姜哥是不是要价要得太高了？
老姜刚说出不高俩字，齐瑞新匆忙从市里赶回来了，看样子挺高兴，又把二人叫进他的办公室。屁股还没坐稳，便张口问生意谈的咋样？成交没？吴端端说让姜哥给你解释吧，孩子该喂奶了，她去找孩子，说完抽身走了。
老姜说，价格压得太低，谈崩了，咱不能卖。
“给多少钱一吨？”
“才他妈给一美元，还得取样回去化验，等出结果以后再做定论，这不打花花哨玩儿嘛……”
“小心谨慎是日本人的一贯做法，也是一大长处……那么你想要多少钱一吨？”
老姜坚决地说：“三十美元一吨，少一个钱皮都不给他！”
“我的那个妈！”
齐瑞新的脖子都直了，若不是吴端端抱着孩子进屋，真担心他会挺过去！吴端端手里拿着奶瓶正给女儿喂奶，她问丈夫，去市里领导怎么说？齐瑞新说，政府全力支持，但不参与，当初国企改制的时候，谁都没把那堆废渣当玩意，倒认为那是个累赘，哪成想现在竟能卖钱、创造效益呢？这是件大好事，更算不上资源流失。看来，信息化时代，网络上的任何消息都不能错过啊，你在网上发这帖子很有价值。简单唠了几句闲嗑他就抓紧赶回来了，哪成想这笔生意还谈崩了呢？于是感到很惋惜！
老姜说，问题小日本儿太抠，才给一美元……
齐瑞新又笑了，你又太贪，张嘴就长了三十倍！俩人不往和了谈，这买卖哪还有的做？吴端端插话道，粗略估算一下，那堆废渣起码有五万吨吧？五万吨就五万美元，五七三十五，合人民币就三十五万啊……三十五万，相当于咱们厂半个月的产值，就这样白白舍弃掉了，唉，是挺可惜的，当初给他好了。
老姜觉得委屈，低声辩解道：当时我在想，虽然日本是个资源匮乏的国家，但也不会为了一美元一吨的玩意漂洋过海跑到咱中国来，又是陆路又是水路，那都不够运费钱，这其中必有猫腻……
“好了好了，既然不是咱的财，这篇就翻过，今后谁也不准再提了，回去吧老姜，别往心里去。”齐瑞新说。
老姜拖着沉重的脚步走下楼梯，当时是他坚持做的主，舍弃了这么大块肥肉，这不成千古罪人了嘛……看得出，人家两口子口径一致，虽然没对他埋怨太多，可越是宽容，老姜的心越不得劲，还不如骂他一顿好受呢。因此中午连饭都没吃，就在办公室里坐着。他在自责反省，企业是人家的，有吴端端在，他就不应当接手这么大的活儿，充什么大尾巴鹰呢！三十五万的资金损失谁来弥补？
一直坐到晚上，他才到大食堂吃了口饭，然后回宿舍加办公室准备躺下休息。
门外又突然传来哭闹声，老姜开门一瞅，闻春玲带着她那伙人站在门口，毛蛋和笨牛等几人像是和谁打了架，一个个鼻青眼肿，哭诉着来找老姜给他们出气做主，其余人跟在后面看热闹。老姜见状赶紧问，孩儿们这是咋回事？咋回事？并把他们让进屋，闻春玲把他们往前一推便退到后面。
“来来来，都坐下，沙发和椅子坐不开就坐我床上。”
安排他们坐下后，老姜又接着问，“到底咋回事，说说我听听，你们是不是出去和人打架啦？还是被人给打啦？瞧这个狼狈样，一个个乌眼青，造得就和小鬼儿似的……毛蛋和笨牛你俩先说。”
“干爹，我们被人给打了……”笨牛首先哭诉。
“被谁打了？告诉我，我找他去！”
“凑，还能有谁，抢走我干妈那小子呗，你的情敌，张振东。”毛蛋说。
“哇哈！”一提张振东，老姜就心有余悸，“这哑巴驴，下手可怪狠的，看歪歪那鼻子还流血了，快去洗洗……看样子毛蛋没咋挨打，你给我说说，也唯你能说清楚，他为啥打你们？”
毛蛋说，这不开支了嘛，哥儿几个凑到一起就想改善一顿，于是下班后就偷偷溜出厂门，去了丛蓉羊肉餐馆。干爹没跟着，不花钱怕人家不卖，于是每人凑了一张票子放到吧台上，各要了一碗羊杂汤和三根油条，可油条够数了，羊杂汤里也没玩意啊？除顶上飘着几个香菜叶儿外，一捞全是汤，于是我们去找她，我干妈说钱不够，只能给这些，这她还赔本儿呢，汤属于白送的……凑，谁信啊，于是我们就吵起来了，张振东还敢出面挡横，一生气，把碗给她摔了……
“得，你们这些个东西，假装还挺有血性呢，那也不能把碗给人家摔了啊？行啦行啦，细节就不用说啦，我全明白啦，都把钱掏出来，我看你们都凑啥样的钱。”老姜说。
抠了半天，每人只从兜里掏出五块钱放到桌上：就这样的。
老姜真是哭笑不得，于是又骂，这他妈够啥用，你知道一碗羊杂汤值多少钱？起码也得十块钱，三根油条就他妈五块钱，汤可不就白送吧……你们还摔了人家的碗，不挨揍才怪呢。
“凑，这钱又不是我们家出的，现画可画不出来……”毛蛋又说。
“你还犟嘴，我知道你画不出来，我也画不出来，你知道这是多少钱吗？”
“这不五块的吗？”
“不错，还知道五块的，问题五块钱能买多少东西你知道吗？”
“不知道。过去吧，给她一张她说我们吃不了，不卖，现在给她一张又不够吃，真难伺候。”
“是人家难伺候还是你们难伺候？不同面值的钱你想买同样价格的东西，能是一回事吗？中了，咱别谈钱的事了，说说他们被打成这样，你咋囫囵着逃回来的？”
“凑，我还不知撒丫子就跑？嘿……那哑巴货，硬棒着呢，我们几个都干不过他。”
老姜干脆不跟他说了，于是给闻春玲发了个短信，问她是怎么知道的？闻春玲回复，她也是看见短信才去丛蓉羊肉餐馆儿把人领回来的，可能是老板娘发给她的吧！老姜又回复道，今后这伙人就交给你，看住他们！
姑娘点点头，便把这伙人领走了。
走到半路，小哥儿几个越琢磨越不对味儿，满以为干爹会为他们撑撑口袋出口气，哪成想啥甜酸儿没找出来、就这么稀里糊涂给撵了，这干爹认不认还有个屌用？于是又簇拥着闻春玲返了回来，老姜问你们咋又回来了，还有啥事？几个人几乎是异口同声：二大爷拜年，干脆去个屌地，今后你这干爹我们不认了，那干妈也不认了，回来告诉你一声，就认我们领导啦！
老姜说：“那最好！过去我和你干妈还有点瓜葛，现在一点瓜葛都没有啦，希望你们从今往后服从领导，多听领导的话！”
“那还用你说？凑！”
看出点端倪的闻春玲却笑得前仰后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