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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列车途经芜湖站时,小男孩一家已经下车,大家都东倒西歪的瞌睡了,二宝皁已发出鼾声。回想小男孩的天真无邪,大宝大致能猜出他爹妈各自的出身情况,童言无忌,虽是深夜,大宝却没有困意。

二宝当年初中毕业,考了函授中专,后来没坚持下去,跟一帮弟兄学着烫一头卷发,穿喇叭裤,一双假皮鞋擦得锃亮,整天混迹于小城舞厅,想勾引富婆,结果被人狠揍一顿,后来搭了位外地女子,没多久,外地女子离开了。他心灰意冷,决定浪子回头,随大宝到南京工地做小工,,然后逐渐学会贴瓷砖,一直想多挣些钱找个女人安稳过日子,至今也没遇上合适的。

大宝家中世代务农,能和城里人沾点边的,就只有比他大很多的姐姐燕子。

说来话长,大宝六岁那年,仓头埠就有一台十四英寸彩电,那年代,城里连黑白电视都不多,何况是农村,而且是彩色的。

据说,是当时公社(镇)一把手张书记亲自下乡到仓头埠来驻队(驻村),专门栽了三颗油菜,重点培养,最后这三颗油菜不知产量多少,反正引起轰动,上边就奖了这台彩电,由于当时农村没电,家家点的煤油灯,上边就配送了一台发电机,专供放电视用,村里决定由爹负责每晚发电、放电视,人称电视员。

成了电视员后,爹就在仓库外墙一人高处,钉牢放置电视的支架。每天晚上,四邻八村的乡亲都赶来,随着柴油机“突突突”地带动发电机旋转,仓库门口唯一的灯泡由红变白亮堂起来,爹扭开电视,转动天线,电视屏上的雪花慢慢变成清晰的图像。

仓库门口原本宽阔的场地,水泄不通,挤满看电视的人。坐在前排的,都是从林场赶来的武汉知青,爹每晚都早早搬出屋里小板凳,替他们占好前排位置,说汉口的伢儿不容易,这么小就到仓头埠来受罪。

坐前排看电视的知青有五人,其中有位知青看电视时,手握铁剑,剑稍顶地,样子挺凶。听大人说,他们胆子大,晚上就住在林场,林场里有一片乱坟岗,当年为了解决下乡知青住宿,村里在远离村庄的林场,临时盖起一排低矮的房屋,大家称那儿为“知青点”,虽然早已倒塌,至今仍可见老地基。大宝那时没兴趣看电视,尤其是新闻联播和体育比赛,喜欢和几个小朋友在人群中钻来钻去地嬉闹,每次都刻意绕开武汉知青,有次不小心窜到他们身边,被那握剑知青一下搂住,夹在双腿之间用脸蹭他,吓得大宝嗷嗷大叫。别的知青说,他爸是电视员。握剑的知青说,晓得晓得。感觉那双腿夹得不那么紧时,大宝迅速挣脱出来。

那年暑假的一天下午,天热得像火炉,连村里的狗都趴进树底阴凉处,伸出舌头不停地喘息。大宝正泡在村口河里戏水,有小伙伴跑来,说,大宝,你娘死了。你娘才死了。大宝脱口而出。真的!小伙伴说。真的!大宝瞪起被河水泡肿的双眼说。刚才看见两个人抬着你娘去你屋里的,不信拉倒。小伙伴气呼呼地离去。大宝也不知真假,疑惑地从河里爬起,裤衩贴着小屁股,浑身湿淋淋地往家里冲。

娘紧闭双眼,躺在堂屋中央,姐姐燕子站旁边不停地抽泣,爹配合赤脚医生掐按人中,赤脚医生在娘胳膊上歪歪斜斜插了几根银针,又扒开嘴灌入一把人丹,没多久,娘就双眼微睁,呼出一口长气,没死。

后来才知道,娘中署了,昏倒在林场山边旱地里,被两位放水灌溉的知青发现,其中就有那位握剑知青。

那年评劳模,娘得了两条毛巾、一顶草帽和一张奖状,上面分别印有鲜红的“模范社员”四个字,让别人羡慕不已。

后来知青们都回了武汉,握剑的知青倒是经常来仓头埠,分田到户后就来得更勤,最后成了大宝姐夫。

自燕子户口迁入武汉后,就很少回仓头埠。娘常说,嫁那么远,闺女白养了。其实在十几年前,娘跟爹一起去过武汉,在姐姐家住了些日子就回仓头埠了,说是汉口人进出门一把锁,还要脱鞋子,左邻右舍互不来往,不习惯,没有仓头埠好,能窜门。好在儿子涛涛考到武汉上大学,姐夫替媳妇美珍在学校找了份宿管的工作,既可照顾涛涛,又可补贴家里,娘心里才舒坦些。

除了半个月前的那次,姐姐他们回仓头埠还是三年前的春节。

那时爹娘身子骨还硬朗,返回武汉那天,爹准备些花生、黄豆类土产品。娘翻出鼓鼓囔囔的尿素袋,倒在堂屋地上,全是鞋子,有冬天穿的棉鞋,春秋天穿的灯芯绒布鞋、拖鞋,一致的千层底,鞋底针脚稠密、板扎厚实,鞋帮精巧细致。娘扒拉半天,分成三堆,说,左边是大宝、美珍和涛涛三口的,中间是二宝与未来女人及小孩的,右边是汉口人一家三口的,每人四双。

我靠,这么多!外甥毛毛惊叫起来。他就像站在武汉泰宁街欣赏古董一样,稀奇地打量起这些花花绿绿款式各异的鞋子,然后回头对娘说,婆婆,建议你学我奶奶,没事跳跳广场舞,鞋子就别做了,只要有票子,汉正街什么鞋子都能买到。

有这鞋子穿得舒服吗?不是断帮就是断底的。姐夫回驳儿子,又说,妈,我都老花眼了,您咋看见穿针的!不要做了。

娘回答,差多了,耳朵也不如以前,这是最后一次,往后不做了。

姐姐皱着眉头埋怨道,娘啊,那年回来你也说是最后一次,你都八十多了,真的不要做啦。

娘犯了错似的,说,不做了,以后不做了。声音很轻很轻,像是在道歉。

回想这些,大宝眼睛有点潮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