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包公演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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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 第一〇八回:窃财议嫁为姻缘,口无遮拦滋命案

话说是年孟夏,包拯寿诞过后,不仅判官冯浩奉命调转赴任商州知州,另先生公孙策于师尊紫阳真人招请下,遂乃前后辞别而去。

且转眼已是盛夏天气,忽于一日清晨,闻得衙署鼓声雷动,包拯即升堂坐定,传令击鼓者至公厅来。不多时,见一青年男子,应该不及而立之龄,忙不迭地跪于堂下,言道:

“小的是在朝知制诰高科家仆胡来,昨夜家中一婢女被人杀害,现遵奉主人之命特来府衙具告。”

他一面言语,忙双手托举起状子来。包拯命衙役接过诉状,展开视之,见曰:

“告为谋财害命事:

“为贼劣迹,难逃月下狐影;杀人恶行,莫洗衣上血痕。狠恶夏昌时,系故旧夏传正孽子,行若狗彘,心性阴毒。曩昔因念年谊,曾经指腹为亲,自其父亡去,从未行聘。岂知此恶盗跖门徒,昨勾串婢女秋芸,昧心劫掠钗钿。见财入手,杀婢灭迹;财帛事轻,人命情重。

“天章阁直学士,尚书礼部员外郎,知制诰,兼判国子监事高科之家仆胡来。

“嘉祐三年五月~日代以陈告。”

包拯准其状,顿了顿言道:“两家既早有秦晋之约,此夏子即使不良,亦当庇护姻缘,怎生弃亲负义,竟堕落到利岳父家财,不惜杀害婢女之地步去?”

对此,胡来答道:“小的也不大知晓,听闻二十年前,原本高、夏两家甚是交厚,议为儿女亲家。哪知事与愿违,后来夏老爷病故,夏公子如今破家荡子,滥竽无学,干此下作营生。不但觊觎富贵,暮夜勾串婢女入家掳财,还逞怒杀害秋芸而去。”

包拯听罢,方起身退下公堂,率判官陈希亮,推官吴充,孔目阎维,又艾虎、张龙、赵虎等一行前往城南高科僦宅勘验。视其家中婢女乃被人持以石块劈头打死,并于出事之花园凉亭外寻获一带血石头。包拯及陈判官都仔细验看过,而后领同吴推官、阎孔目等转身相随高科步出花园,至其室第客厅落坐定。有吴推官看了看愁眉不展,因事所迫而照面之高科夫妇女儿,首先开口问道:

“同年千金娟丽端淑,夏生有此良姻岂不美哉,缘何阴谋掳财,作下杀害婢女一恶事来?”

高科缓缓叹息一声,主动言道:“此事说来已是二十年前,当年科受任为明州定海知县。遇同榜进士夏传正,就京城开封人氏,受任明州通判。而吾乃京城东南陈留县人,两家原籍相距不远,自然常相交好。于明州任职不年,可巧二人内眷俱有身孕,因指腹为亲。后夏通判得男名昌时,科得女名季玉。又因时任知州顾善辅撮合,夏通判将金钗二股为聘,科慨然受之,回他玉簪一对,两家算是议定姻亲。

“讵料没有多少年,夏传正虽为官清廉,治民忻羡,却不幸染疾而终。况此些年间,科亦因职务之迁徙,自是断绝往来。那夏昌时虽会读书,少有名气,而如今家道衰微,兼去岁应试落第,令吾甚感不悦。当夏昌时闻悉吾已经转任进京,而擅自托人前来求亲,吾嫌他家贫又科场不才,有退亲之意,乃故意作难道:

“‘须备六礼,方可成婚。今空言完亲,吾不能许。彼若不能备礼,不如早早退亲,吾多送些礼银与彼另娶如何?’

“自夏昌时所托媒人去后,吾女尝谏言不当弃葑菲而负盟誓,以彼才华,安知就久落不中,何以眼下之窘境而绝旧约?吾辄道:

“‘彼能有二百两银为聘礼,任随汝去矣。不然,难为非礼之婚。’

“岂知延至今时,吾女竟不顾家声,作出窃财议嫁,而殃及婢女丧命之事来。”

高科言罢,夫妇二人又都无奈吁气。其女季玉百端交集,忙上前向包拯跪见了,泪眼愁眉的言道:

“因父母总是怀有成见,妾思量二百两聘礼之银,夏郎今时无力筹措,心中不忿。逾数日,妾自舅家归,于半途启轿帘睇睨,瞥见夏昌时,便密令侍婢秋芸见面转达道:

“‘妾父母嫌公子家贫,意欲退亲,妾坚不肯从。日前与父母争辩,因闻父母直言,公子若有聘金二百两,便与成亲。今妾归家将收拾银两钗钿与公子,夜间悄悄着侍婢送出,汝到后花园来接去,千万莫误。’

“当妾回家,赶忙收拾银两及己之镯、钿、宝钗、金粉盒等物,颇有百余两。昨夜着侍婢送至花园,之后妾候望久不回转,因此疑心,前去四下寻觅,不知何故,见被打死在后花园亭中,才引起一家惊异。只恨此子豺狼之行,欺心谋财害命,妾乃直告父母道:

“‘秋芸是妾命送银两钗钿与夏昌时,令他备礼来聘妾。孰知此子狠心将侍婢打死,必无娶妾之心了。’

“父母听言,斥詈妾不知廉耻,皆恼怒埋怨。挨至天明,即写状命家仆胡来往府衙急告。”

包拯闻此言,遂命阎维、艾虎,以及张龙、赵虎率皂隶多人,速去拘拿夏昌时。然毕竟人命案件,事关重大,同时包拯起身,请高科携其女儿季玉赴开封府质对。

当涉案众人皆已到府衙,经阎维、艾虎禀告,于夏昌时住宅未有搜查出赃物,如此一来,到底可疑。然事不宜迟,包拯复升坐公堂,即讯问夏昌时谋财打死婢女秋芸之情由。

不料夏昌时见状惊恐,直呼冤枉,亦当堂索取纸笔,立时词诉曰:

“诉为杀人图陷事:

“念身箕裘遗胤,诗礼儒生。先君传正,清节在人耳目;岳父高科,感德愿结婚姻。允以季玉长姬,许作昌时正室。昔金钗为聘,玉簪回仪。何尝想家运衰微,二十年难全六礼,遂致岳父反复,千方百计望求得一休。假令侍婢传言,赠昌时厚赂;今自将秋芸打死,陷昌时于深坑。求老爷明察,劈枉超冤。

“开封府锡庆院太学生夏昌时。

“嘉祐三年五月~日哀哀上诉。”

包拯审视二词一番,不动声色,径直将夏昌时诉词递高科自阅,以观其是何说辞。高科一时看罢,满面怒色,质辩道:

“秋芸将银一百余两与他,季玉可证。彼若不打死秋芸,吾岂忍以亲女出官证他?且当年于明州时,颇碍于知州顾善辅情面,才议下此亲。今彼虽非吾婿,亦非吾仇,纵求与彼退亲,岂无别策,何必杀人害命赖于他?”

夏昌时则申辩道:“于昨日,道路间偶遇见秋芸,啜哄说姑娘并无悔亲,有意相从,将回家收拾金银首饰,叫小生夜间到花园接去,便痴心误信为真。比及昨夜至花园外,却见园内灯火通明,吵嚷纷纷,依稀闻秋芸已被人打死在地。因此小生不曾进入园去,何处得到银两?——想必侍婢有罪犯,自将其打死,今存心谋定欺哄,思图诬赖。若果小生获赠银两,人心合天理,何忍又打死侍婢?”

公堂上互相争辩之说,真真假假,难以分辨。故此,包拯向季玉问道:

“一是汝父,一是汝夫,今汝是干证,从实说来,不可偏私。”

季玉郁郁累累,揉眵抹泪的出认道:“先年妾父与夏父同僚,当初指腹为婚,受金钗一对为聘,回他玉簪一双。后夏家贫淡,妾父要与他退亲,妾尝闻夏昌时才智不凡,在京城豪俊有名,又为人诚笃,故不肯从。昨日午间,妾于舅家归,半途巧遇夏昌时,私命秋芸去与他相约,待妾回转收拾金银钗钿,至夜里他到花园来接。竟不知何故将秋芸打死,百余两财物已尽取去。莫非居心不净,有欲玷辱秋芸不从的事,因而将秋芸打死;或怒妾父要退亲,借此打死侍婢泄忿。实不可知,望老爷熟察。”

见伊言毕,包拯未及讯问,夏昌时犹若愁肠百结,不胜怆怏的答道:“季玉所证前事极实,小生死也无怨矣。但说小生得银打死秋芸,死亦不服。——试想这可能是前生冤孽,今生当填还,百口难辩。”

视此,包拯暗忖若非其为恶,赠送财物之事倘无泄露,情况必定蹊跷。凝思片时,忽而向夏昌时问道:

“季玉本是适逢约汝,夜里至其花园接取财物。当时可有他人在侧,或期间汝曾将此事泄露与人否?”

见问,夏昌时即道:“只与好友柳百志说过,且入夜在他家饮酒,不想惛惛睡伏,至醒来,其仍在旁未动。”

听此,包拯推测其中必有隐情,无意再问,即命张龙、赵虎传唤柳百志,务必公堂来对证。紧接着,又密令艾虎领同王朝、马汉一行尾随在后,乘机搜检柳百志居所,看有否赃物。

过得半日,闻艾虎、王朝、马汉等跫音豫然而回。当真不出所料,于柳百志居所查获一包袱饰物,有古金钗二股,碧玉簪一双,金粉盒、金镜袋各一对,以及一副银钏镯与不少散碎银子,俱拿来见包大人。

改日,调夏昌时一干人再问,取出包袱,将金钗、玉簪、银镯、粉盒等尽排于案上。季玉一看,即认道:

“此尽是妾当日送夏郎之物。”

遂再叫柳百志来对,见高女将物件认得真切,吓得魂不附体。虽说他年纪青春,仗赖有几分诡诈胆气,只推说是夜日与过路客人换来的,忮辩不招。而此刻夏昌时方悟前者为毒酒所迷,恨得怒目圆睁,咬牙切齿,高声叫嚷道:

“好友,害人于死地也!……”

于夏昌时气急败坏,张口结舌之间,反倒令包拯把惊堂木“砰”的一拍,怒斥道:“即便汝恳诚,然错交劣友,又口无遮拦,安得不横生祸患之理?”

就此,经言词、盗赃各相佐证,柳百志理屈词穷,抵赖不得,只有供招承认。

原来,当日夏昌时得季玉相约,夜里去接取财物,喜不自胜,便与同窗好友柳百志说知。岂料柳百志顿生邪念,遂伪意迎合道:

“贤弟有此好事,我备一壶酒与贤弟作贺礼。”

至晚,俟机加毒药于酒中,将夏昌时放倒。柳百志抽身径往高氏僦宅花园,窥后门半开,至花亭果见侍女持一包袱等候。柳百志走上前,伸手道:

“银子可与我。”

侍女在月下辨认道:“汝非夏公子。”

柳百志欺其识人不熟,扯谎道:“我正是,午间秋芸密约我来取。”

侍女再又详认一番,惊叫道:“汝果不是夏公子,是贼也。”

柳百志恐慌之中,拾起一块石头,将侍女劈头打死,急忙夺取包袱回去。见夏昌时尚未醒,柳百志亦佯睡其傍。少顷,夏昌时醒来摇了摇头,自觉尴尬的对柳百志言道:

“弟今晚要去接物,恐误事矣。”

柳百志假装舒展腰肢,陪笑道:“贤弟可谓不善饮酒,我等贤弟不醒,不觉亦瞌睡。——此时入静,可即去矣。”

夏昌时知道暮夜已深,匆匆而别,路上心想季玉与侍婢一番苦心,久候不到,悔恨自己好酒贪杯,怕是因而误了事。当赶到高氏僦宅花园外,只见园内灯火如昼,人声喧闹,闻侍婢被人打死于花亭下了。——是夜,季玉着秋芸偷偷送财物至花园,等候夏昌时来接取。自秋芸出闺房去后,许久无音讯,季玉不免生疑,亲自领二小丫鬟入园探看,却见秋芸已死,才惊动家人四下寻觅痕迹,一时嘈杂纷乱。

正巧,夏昌时至园外听闻,惊愕踯蹰、瑟缩不安。他未敢入园内,只好回身怏怏离去。

至此,包拯将柳百志黩货瞒心,残害人命之恶行审究明了,证据确凿,即判道:

“审得柳百志,贪黩害义,残忍丧心。毒药误昌时,几筵中暗藏机阱;顽石杀侍女,花亭上骤进虎狼。利归己,害归人,敢效郦寄卖友;杀一死,坑一生,犹甚蒯通误人。胡为狂徒,凌辱斯文,即夜真赃俱在;险恶用心,法理难容,今秋大辟无疑。”

当案件审断毕,将柳百志收入囚牢,以待秋后明正典刑。夏昌时虽无罪得释,而此桩命案因其太过心直口快惹起,真该是一场教训焉。

这日,包拯与推官吕公孺等相送高科父女,又夏昌时诸人步出府衙来。至门首,夏昌时慷慨的向高科、高季玉作揖告辞,季玉笑靥承颧而致意,高科则甚为鄙弃,不屑一顾,使包拯与吕推官皆看在眼里。从而,包拯目视夏生远去身影,有心向高科言道:

“人生匆匆数十载,婚姻何不顺随子女意愿。至于幸福与否,岂是钱财能衡定哉?只要人无恶习,良直勤恳,纵无万贯家财,亦未必不能美满生活。”

高科闻言,只是默默的点了点头,遂作别携女儿季玉,家仆胡来等一行去了。

于此后不久,时季夏中,忽朝廷差官至开封府奉诏亭,宣知府包拯出迎诏旨。其敕文如下:

“制曰:自卿厘任京畿府尹,至今一载余月,不啻雷厉风行,廉正无阿,肃清侵河违建之风气,治理累年洪潦之症结。屡洞察秋毫,惩奸邪无行,振律法以威严;俾沉冤得雪,尚良善有爱,弘天下以大道。量卿之才识,倘久屈沉于州府,岂伊国家用人之道哉!委付政务以贤能,朝廷幸甚,今特诏敕如下:

“开封知府包拯,擢右谏议大夫、权御史中丞。

“嘉祐三年六月~日诏示。”

因此,包拯命家人至城中寻觅租赁以适宜之寓所,不多日便辞别府衙诸官吏,搬离开封府,赴朝廷御史台履任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