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火手终章 重音
血,离开翻白的皮肉,穿越光的缝隙,坠堕云端,于荆棘火焰之冠拥抱那具残存尘世的壳,它是否还能唤醒那已抵彼岸渴求安息的魂灵?
.......
咚.....咚....咚....
咚!
复苏,狂怒归来。
——
轰!
晨钟报鸣。
以一声堪比喝多了的守夜人把油灯和他自己,一同丢进装满黑火药库房的爆炸为开场白,全由铁木塑成的南墙在高亢的背景乐中崩解成无数可以充分燃烧的薪柴木块。
转瞬,强光降临,白暗交替,泠冽的寒风与自穹顶飘忽而来的雪花在强对流空气的裹挟下竞相涌入这间用于休息的温暖厅室。
安适不在,风暴来袭。
折断的木板,扭曲的铆钉,连同上一刻还安稳悬挂着的彰显品味的野兽脑袋,它们接连化作流星暗矢,怀揣将一切化作齑粉的狂热,降下。
肌腱紧绷成满月弓弦,我右脚猛踏地板,借力向左翻滚,与在瞳孔不断放大的狼头标本堪堪擦过,在又是一道流矢划破右脸留下血痕的同刻,缩进一旁向南倾倒的棋盘桌,迅速收敛起自己的手脚。
铛!
铛!
铛!
.......
纷飞的「雨滴」猛烈地敲击棋盘桌的金属板面,让精致,不染尘埃的棋盘格,多了几分真实战场的意味。
漆腻脱落,划痕与凹陷交错,不过好在它的质量经受住了考验,让我得以婉拒「雨滴」变成骰子的血腥邀请函。
嗯,它果然是盾牌。
呼——
吐出一口浊气,我抓住短促的喘息之机,向后勿勿撇了一眼,在看到舵手那老家伙并未被什么致命的物件扎穿脑袋,这才稍稍放下跳到嘴边的心。
我的提醒起了作用,舵手把自己的老树枝全都藏进沙发椅坚韧牛皮蒙面的背面,他也找到了他的伞。
身形回转,我眯起被强光刺痛的眼睛,视线紧贴棋盘桌镜面般的镀银的弧形边沿向南张望。
厅室东南角,凌虐风暴的中心,不再伪装的夹克背对着我,膝盖跪地,用以抬起他蜷缩已久的高大身躯。
左手持剑,右臂伸展,他就像只尽力伸展自己羽翼的鹰隼,全不在乎十足危险的疾风骤雨,任其扯碎他标志性的皮夹克,划开皮肉,汲取残存在身体里的最后一滴维持生命的红液。
血花绽放,包扎截断双腿的纱布皆已殷红,伤势与苦痛在分秒间累砌,直至到达不可承受的阀值禁区,死亡开始了它的倒计时。
可即便如此,摇摇欲坠的高塔却依旧耸立,一种源于意志的力量支撑住这该死锅炉工的脊梁。
恍惚间,画面重叠,我产生了某种似曾相识的错觉,我在他身上看到了它的影子。
野性...原始....本能....旺盛的生命力。
视线继续推进,越过夹克皮肉生着老茧的肩膀,落在消失南墙后,由光,风,雪,共簇而成的近乎凝实的云幕,一道狰狞的兽影在其中时隐时现。
直至,熟悉的极具辨识度的低吼响起,锋芒破雾,云雾后探出的猩红残爪打破虚妄的界限,锐利的指甲嵌入地板,留下深切刺耳的抓痕。
它正在回归。
呼——
室外接连不断腾起的水柱进一步搅乱空气的对流,风暴肆虐不止。
墙壁,地板,天花板处的裂痕正蔓延成巨树庞杂细碎的根茎,横梁弯曲,立柱倒塌,所有的一切都在走向濒临崩溃的边地,整座厅室都在向没有冰晶托举,空悬着的东南倾斜。
滑坡。
酒杯容器,沙发椅,国王,王后,还有忠诚拱卫它们的圆桌骑士.....即便是被我当做盾牌的棋盘桌也未能幸免,它们向南翻滚,俯冲,穿越云幕,消失的无影无踪。
该死!
我一边小心风暴中的暗器,一边还得注意头顶不时掉下来的物件,更糟糕的是,地板的倾斜程度已到了近乎垂直的地步。
不过好在我的位置距离东墙挂着的防尘遮帘不远,用手抓住其上垂落的珍珠流苏,止住了下坠的身形。
而舵手的情况比我也好不了多少,甚至更糟,笨重的沙发椅刚擦着我的头皮滚下去不久,位于已变得空落落的厅室中部的他,四周完全没有可以抓握的东西。
他只能抓住一块翘起,快要弯成U形的木板,勉强维持。
可最为糟糕的是,地板在严重的挤压变形下错位,我们已经无法找到那块连通下方隧道的铁木。
怎么办?
怎么办?
眼球拼命转动,我仰着脑袋,到处窥探,想要在这和沙漏近似的死局寻得一线生机。
就在这非常时刻,发毛的恼人笑声三度响起。
垂目,正对一双灼热的视线。
夹克左手紧握没入铁木的利剑,固定自己的位置,右手掌心则拧着一杯象征士兵的漆黑棋子。
他已严重形变的嘴张合不断,似是在对我说些什么,可本就含糊的言语刚一脱口,就被风刃切得粉碎。
与此同时,在他脚下(腿下),云幕中的剪影几近凝实。
腕骨转动,夹克右臂高抬,将那枚黑棋抛向了我。
伸手,稳稳接住,我也终于读懂了他最后的话。
【逃吧。】
字词落地,夹克抽离锋刃,扭转身形,舞出一轮幽绿圆月,向下。
同刻,下方,云消雾散,爬出冥地的豺狼跃起,用延展至极点的利齿丛林欢迎这位重逢的人类。
降临,月光洒落野兽的面庞。
夹克锋刃直奔豺狼的脑袋,感受到风压的豺狼抬起断肢格挡,但蓄势的锋刃却携着一股不可阻挡的伟力。
交错,剔骨削肉,折断的爪足彻底与躯干分离,没有丝毫延缓,刀锋继续前行,顺延野兽的鼻子一直到右耳,干净利落地削去了它近三分之一张脸,血肉横飞。
即便是已经受无数极致的磨砺与锤炼,可这殇直抵魂灵的斩击,还是让豺狼爆发痛苦的嘶吼。
夹克成功了吗?
是的。
豺狼死了吗?
不....没有,它的心脏仍在跳动。
死亡的圆环尚未闭合,它,仍未死,依旧前行。
反击时刻。
韧带回缩,森林关上了它的大门。
自胸腔中段向下,每一颗留存在肿痛牙床中的弯利齿都深切扎进夹克的身体,划开筋肉,咬住骨头。
噗!
合拢手掌,捏爆熟透的果实。
难以想象的海量的感官负体验,如潮水般将夹克包裹。
伴随痛苦的鼻音,夹克喷出一口夹杂胆汁胃酸,还有无法分辨破碎脏器的浓稠血浆。
他怒吼着疯狂挥舞手中的锋刃在野兽的躯壳上造成一道又一道的创口,直至脱力,颤抖的左手无法握住剑柄。
松....
可就在我从实际出发,认为一切已成定局,坠入云雾的利剑却又被那只爬满青筋的手臂抓住。
这该死的锅炉工重新挺直他的脊梁,骨头作响,一点点地抬起他的脑袋,干涩难听的笑挤出喉咙。
【喂....我.....我....好...吃...吗?】
时间为之一顿,诧异同时出现在我与豺狼的内心。
他充血的三角眼看向豺狼的胸口十字,那先后由倒三角的牙齿,我的玻璃匕首造成的难以愈合的伤。
【该换...我...了。】
口吐轻言,夹克使出最后的气力,右臂全力挥刺!
噗嗤!
吼!
生命受到威胁的凶兽在垂直的悬崖上狂舞,它将颚骨的咬合提至极限,同时疯狂甩晃它的脑袋,试图将锋刃甩落。
可夹克却仍像一只寻死的蜜蜂紧紧贴在豺狼的脑袋。
模糊的血肉,节节断开的骨头,夹克的身体无论在任何层面或者是意义上都已跨过生的界限,从专业角度,医生绝不会认为他还能抬起自己的小拇指头。
可驱动利剑的从来就不是什么肉体,而是意志,是魂灵,是绝要达成的最终目的。
皮肤,脂肪,血肉,骨头...心...
深入,深入。
三寸,两寸,一寸....就差一点,就差一....
吼!
咔吧,噗呲!
抽搐,松解,无力垂落,即将刺穿心脏外那层灰白色薄膜的剑尖停下了它的脚步,因为它使用者的意志在一瞬间化作了泡影。
在这场以死亡为主题的竞速的最后时刻,野兽先行咬碎了人类的心脏。
它赢了,又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