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
找到伙伴

在森林深处有一块很小的场所,它是属于班比的母亲的。这是一间十分拥挤的屋子,这屋子非常矮小,母亲和班比待在里面就只有一点点空间了。班比就是在这矮小的屋子里出生的,这儿就是他和母亲的家了。
母亲现在蜷缩着身体躺在地上睡着了。班比也有点儿迷迷糊糊要睡着了。可是,他突然又一下子清醒了。他站了起来,朝四周打量着。
树木沙沙地发出轻微的声响,偶尔还可以听到山雀啾啾的叫声,除此之外便是一片寂静了,只有微风在这炎热的中午习习吹拂。
班比朝母亲望去:“你睡了吗?”
没有,母亲怎么会睡着呢?
“我们现在做什么?”班比问。
“什么也不做,”母亲回答说,“快躺下睡觉吧。”
可是班比现在一点儿也不困。“走。”他请求道,“到草地上去吧。”
母亲抬起头:“到草地上去?现在……到草地上去……”她非常吃惊地说,同时为班比变得如此心神不宁而感到奇怪。
“难道现在不能到草地上去吗……”班比忸忸怩怩地问道。
“是的。”母亲回答说,“不能,现在不能这样做。”
“为什么?”班比问。
“这些问题,等你以后大点儿了,都会知道的……”母亲平静地说。
班比坚决要求道:“最好你现在就告诉我。”
“以后吧。”母亲慈爱地说道,“现在你还是一个小孩子呢。同小孩子是不该谈这种事的。”随后她又变得严肃起来,“现在不能到草地上去,光天化日之下不行!”
“可是,”班比执拗地说,“我们上次去草地上也是大白天呀。”
“这是两码事。”母亲解释说,“那时是大清早。”
“难道只有大清早才可以到草地上去吗?”班比好奇地问。
母亲耐着性子说:“只有在大清早或者傍晚……或者在晚上。”
“难道白天就不行吗?白天就永远不行了吗?”
母亲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才好,过了一会儿才终于说道:“不,有时候……我们当中也有在白天到草地上去的,可是他们得冒很大的风险……”
“冒什么样的风险呢?”班比问。
“他们得冒……”母亲说,“我们必须这样生活;我们大家都是这样生活的。如果我们都喜欢白天……不错,我们都爱白天,尤其是在我们童年时代。可是,我们只有从晚上到早上这段时间才可以走来走去,你懂吗?”
“懂。”
“那么,孩子,我们现在必须待在这里。在这儿我们是安全的。快躺下睡觉吧。”
可是班比现在仍不想躺下。
“为什么我们在这儿是安全的呢?”他问。
“因为,如果有人来的话,这些灌木会保护我们,树枝会发出沙沙的响声,地上干枯的小树枝会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提醒我们,那些隔年的干树叶也会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给我们信号……”
“什么叫隔年的树叶?”班比不解地问道。
“过来,你坐到我面前来。”母亲说,“我要好好同你说一下。”
班比紧挨着母亲坐下了。母亲对他说:“树木并不是一直发绿的,温和美丽的夏天也是要消失的,到那时气候会变冷,树叶就会发黄,变成棕色,变成红色,它们慢慢地落下来,于是树木和灌木就只剩下一根根伸展开去的光秃秃的枝杈;而那些干枯的树叶躺在地上,人们的脚一踩到它们,它们就会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这样我们就知道有人来了!哦,它们真好,这些隔年的干树叶,对每一个危险,它们从很远就会发出警报。”

班比紧紧依偎在母亲身边,当后来母亲不吭声时,他仍在想母亲说的那些危险,不过他终于想累了,渐渐地睡着了。
傍晚,他又同母亲来到草地上时,心想:“这一切我已经看到和听到过。”其实,他知道的远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多。
班比可以同母亲追逐玩耍了。过了一会儿,他发现母亲站着不动了,于是他也站住了。母亲在同别人说话。班比好奇地走过去;这时他看到在母亲面前高高的草丛中有两只长长的耳朵在晃动,它们呈灰色,还带有好看的黑色条纹。班比愣住了。这时母亲说话了:“这是我们的朋友兔子……你尽管放心走过来吧,让别人仔细看看你。”
于是,班比赶紧走到母亲身边。兔子坐在草地里,他那两只长耳朵高高地耸立着;当班比走近时,那两只耳朵又耷拉下来了。班比端详了一下兔子嘴边那些长长的髭须后,心里不由得又嘀咕起来。不过他发现,兔子和颜悦色,显得十分面善,他那又大又圆的眼睛里透出一种纯朴的光彩。这个兔子,他一看上去就像是个朋友,班比想溜走的念头顿时烟消云散了;与此同时,他一开始那种对兔子感到畏惧的心情也消失了。
“晚上好,年轻的鹿先生。”兔子彬彬有礼地招呼班比道。
班比只是点了点头,显得十分友好、十分有礼貌,但也有点儿倨傲的样子;他只会这样做。
“多么漂亮的小王子啊!”兔子对班比的母亲说。他上上下下仔细地打量着班比,一会儿将左耳朵竖起来,一会儿将右耳朵竖起来,一会儿又将两只耳朵同时竖起来;有时候他也让两只耳朵同时耷拉下来。可是班比不喜欢他这样。这期间兔子老是在做这几个动作,而班比则瞪着两只又大又圆的眼睛静静地打量着他——他那长着漂亮大髭须的鼻子和嘴巴怎么老是在不停地翕动。班比看着看着不由得笑了。
兔子也跟着笑了起来,只是眼睛里仍透出一股沉思的神色。“我衷心地祝贺您。”他对班比的母亲说,“衷心地祝贺您生了这么个儿子。是的,不错,他一定会成为一个漂亮的王子的……是的,不错,不久就会看到的。”
兔子直起身子,准备离开。班比见他这副神态感到非常惊讶。“再见,尊敬的女士和先生。”兔子说,“我还有许多事要做,今天晚上……再见吧。”说完,他便从那儿跳着跑开了,两只耳朵紧贴着脑袋的两旁,一直延伸到肩膀处。

“晚安。”班比朝他身后叫道。
母亲微微笑着:“瞧这善良的兔子……多么谦虚,多么纯朴。他在这个世界上生活得也不容易。”母亲这句话中充满了对兔子的爱怜。
班比在四周散了一会儿步,他希望能遇到熟人,同时也很想结交新朋友。突然,他听到远处传来沙沙的声响,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轻轻地但又快捷地敲击着草地。他抬头望去,只见在森林的另一边有什么生物从草地上一掠而过。一个生物……不……两个。班比立刻将目光投向母亲。母亲十分镇静,仍把头深深地埋在草丛中;而森林那一边,那两个生物仍在野地里东奔西跑。班比非常吃惊,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母亲这时才抬起头来。
“出什么事了吗?”她问道。
班比惊慌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会结结巴巴地说:“那里……那里……”
母亲朝他指的方向望去。“噢,”她说,“那是我的表姐,她也有一个孩子……不,艾娜好像有两个孩子……不错,两个孩子……”
班比站直了,目瞪口呆地看着远处;他这才看清楚,那儿有一只长得同他母亲一模一样的鹿。他以前可从没有看见过她。
“走。”母亲说,“我们过去一下。这下你有伙伴了。”
班比非常激动,恨不得立刻跑过去。可是母亲却走得很慢,他也只好慢腾腾地跟在后面走。这时母亲又说道:“我觉得,艾娜自己也还是一个孩子呢。时间过得真快,这是可想而知的。可是,现在这两个孩子……”
这时候,那几只鹿已经迎面走了过来。班比向姨妈问好,而两只眼睛却在一个劲儿地朝她的孩子打量。
姨妈非常热情。“对了,”她对班比说,“这是戈博,那是法丽纳。你们现在可以一起玩耍了。”
孩子们都拘谨地站在那儿,默默地互相打量着。
“他们马上会熟悉的。”母亲说。
“多俊的孩子啊!”艾娜姨妈说,“瞧他,长得又结实又漂亮……”
“是啊,”母亲简单地答道,“这就知足了。对了,艾娜,你怎么有两个孩子……”
“是啊,一年一个,就这么简单。”艾娜解释道,“你不知道,亲爱的,我已经生了好几个孩子……”
母亲说:“班比是我第一个……”
“你等着瞧吧。”艾娜安慰道。
孩子们仍然那么站着,互相注视着,没一个说话。法丽纳突然往边上一跳,从那儿跑开了。班比和戈博立刻追了上去。他们在草地上跑来跑去。过了一段时间他们气喘吁吁地停下来时,彼此都已经十分熟悉了,他们开始交谈说话了。
“我和小螽斯和小蝴蝶说过话来着。”班比说。
“你也和金龟子说过话吗?”法丽纳问。
没有,班比没有和金龟子说过话;他根本就不认识金龟子。
“我常和他说话。”法丽纳有点儿骄傲地说。
“松鸦骂我来着。”班比说。
“真的吗?”戈博吃惊地问,他显得很谦虚。
“瞧。”戈博又接着说道,“刺猬把我的鼻子都扎伤了。”
“刺猬是谁呀?”班比打听道。
“刺猬是一个十分厉害的家伙。”法丽纳叫道,“浑身长满了长长的硬刺……非常凶恶!”
“你觉得他很凶吗?”戈博问,“他可没有伤害过人。”
“是吗?”法丽纳连忙反问道,“难道他没有扎伤过你?”
“噢,那是因为我想和他说话。”戈博纠正道,“伤得并不厉害。”
班比朝戈博转过身去:“那么,他为什么不愿和你说话呢?”
“他不想和任何人说话。”法丽纳插进来说道,“谁如果一靠近他,他马上就缩成一团;这样,你从任何角度看过去,他浑身都是刺了。”
戈博说:“他也许是害怕了呢?”
这时班比冷不丁地轻轻问戈博:“你知道,什么叫……叫危险吗?”
戈博和法丽纳听了都变得严肃起来,于是他们三个把头凑到了一起。
戈博思考着。“危险……”他喃喃地说,“危险……这是非常糟糕的东西……”
“是的。”班比激动地说,“是个非常糟糕的东西……可是,是什么呢?”
三个人心里都感到一阵恐惧,不由得浑身哆嗦了一下。
最后,还是法丽纳先放松下来,突然大声叫道:“危险嘛……危险就是那种人们必须从它面前跑过去的东西……”她说着便撒腿跑走了。班比和戈博连忙追了上去。他们又玩耍起来,刚才那个严肃的问题刹那间已忘得一干二净了。过了一会儿,他们停下来,朝他们的母亲望去。母亲们正在不动声色地闲聊。
这时候,艾娜姨妈抬起头来,朝她的孩子们喊道:“戈博!法丽纳!我们要回家啦!”
母亲也对班比说:“快过来,班比!时候不早了!”
“我们再待一会儿吧。”法丽纳请求道。
班比也恳求说:“我们再待一会儿!这儿真是太美了。”
戈博也跟着哀求说:“这儿太美了……就让我们再待一会儿吧。”
艾娜姨妈对母亲说:“瞧,我刚才不是说过吗?他们现在都不想分开了。”
这时候还发生了一件事,这是班比迄今为止所经历的最大的一件事。
他们听见森林里有沉重的脚步声,随着这阵脚步声,树枝咔嚓咔嚓地折断了,树叶也发出了沙沙的声响。随后,只见两只鹿像一阵风似的从树林那儿飞奔而来,他们绕了一个弧圈来到草地上,接着又突然停住了。
班比打量着他们,一动也不动。他们看上去模样同母亲和姨妈差不多,所不同的是,他们头上的一支支鹿角都在闪闪发光。班比看得眼花缭乱;他从这一支看到那一支,其中有一支是短小的;而他自己的鹿角也是这么短小,不过别人的却显得非常漂亮。只见那只鹿高高地昂着头,那些鹿角闪耀着光芒。

“哇!”法丽纳激动地喊道;戈博也跟着轻声叫着:“哇!”而班比却什么也没有说,他被那些鹿角吸引住了,所以一声没吭。那只大一点儿的鹿从离母亲和姨妈很近的地方走过去,露出一副对别人不屑一顾的样子。
孩子们没敢喘气,直到他们从森林中消失。
法丽纳是第一个打破沉默的人。“他们是谁呀?”她叫道,不过她说这话时连声音都颤抖了。
戈博也重复地问道:“他们是谁呀?”
班比仍然没吭声。
艾娜姨妈则严肃地说:“他们是父亲。”
接下来就没人再说话了。大家分手了。班比沉默了好长时间,最后才终于说道:“他们没看见我们吗?”
母亲知道,他说的他们是指谁,于是便回答说:“不!他们当然看见了我们。”
“为什么……”班比想说什么,可是没有说出口;他已经不敢再提问题了。
母亲鼓励他说:“你想说什么,孩子?”
“他们为什么不待在我们身边呢?”
“他们是不待在我们身边的,”母亲回答说,“只是有时候和我们待在一起。”
班比接着问:“那么,他们为什么不和我们说话呢?”
母亲说:“现在他们不和我们说话……有时候会和我们说话的。我们必须等待,直到他们来;我们必须等待,直到他们和我们说话。”
班比问:“父亲也不会和我说话吗?”
“当然,孩子。”母亲回答说,“只有等你长大了,他才会和你说话;到那时候才允许你和他待在一起。”
班比在母亲身边默默地行走着。“我的父亲多么漂亮啊!”他心里这样想道。
母亲这时说道:“如果你能活下来的话,孩子,如果你机灵聪明并能避免危险的话,那么你有朝一日也会像父亲一样强壮和漂亮,你头上也会有他那样的花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