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一个娇小的身子半遮半掩地躲在舅舅身后,手中紧紧攥着温玉堂靓青色的衣摆。
她将一头青丝绾成两条辫子,别着舅舅送的小蝴蝶头饰,只要她轻轻动一动脑袋,头上的两个粉色小蝴蝶便会扇动起翅膀来。
她是刚化为人形不久的胡姬,脸颊上带着股稚气,红扑扑的。眸子是漆黑的,弯起个弧度的睫毛在她的眼底留下小片阴影。
“姬儿,别怕,出来见见朋友。”温玉堂牵起胡姬的手腕,可她不肯,极度抗拒地摇了摇头,将脑袋一整个地埋在温玉堂的衣裳里。
“以阙,别见怪,姬儿年纪小,怕羞。”温玉堂做了个揖,他身旁站着的是少年时期的黄以阙。
黄以阙将眸子垂下一些来,嘴角扯起一个牵强的笑,摇了摇头,道一句无妨。
似乎他生来便不爱笑,眉宇间尽是冷冽,又是个肩宽腰窄的高个子。
那时的胡姬只有仰着头才能看见他的脸,从下往上看,他的脸便被渡上一层阴影,显得更加严肃了,总让人觉得他很凶。
胡姬在仙都听说过这个“黄大仙”的名号,法力高强什么的先撇一边,单说他“记仇”这一节,就让胡姬挺怕的。
黄仙在化为人形之前,要比其他的妖怪多一个环节。
他们要寻个凡人,把化成的人形先展现给他们看,问他们:“你看我像不像人?”只有对方回答了“是”,他们才能化人形。
但如若对方说了些难听的话,黄仙便会记下这个仇,日后再咒得那人全家患上癔疯。
温玉堂同蛇父他们去了溪边玩“曲水流觥”,溪水将酒杯子送到谁面前,那人就作一首诗词,或是喝上一杯。
溪流的两岸共坐了四个人,算上了黄以阙,而胡姬便被温玉堂打发自己玩去了。
怎料舅舅今日没什么灵感,酒量又那般差,天子还没黑下去,他就开始满口胡言地谈生论世了,现在已经彻底醉过去了。
一头白发被溪水浸得湿透了,半梦半醒地被黄以阙捞上来,身子软地像一滩水,带着酒气清醒了片刻,又模模糊糊地倚在蛇父身上睡过去了。
胡姬蹲下身子摇了温玉堂几下,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蛇父也醉的差不多了,同行的黄衣女子也开始有一句没一句地作起烂赋来。
胡姬慌忙地打量起四周,唯独黄以阙的脸没红,满面镇定地喝下了今日的第一杯酒。
胡姬打心底怕他,却不敢将情绪表现出来,只能强装镇定地坐在他对面。
温玉堂打起鼾来,黄衣女子笑了他半会儿,努力建立起的诗意被破坏了大半,可黄以阙却一点儿不受影响,照常吟起诗来。
那日盛夏,他咏了一首梅。
那首梅写得极其细致,字字珠玑。他的嗓音低沉而冰冷,点得胡姬开了窍。
惊愕在她的脸上停留了半晌,黄以阙作完词,将目光定在了胡姬身上。“怎么了?”他垂眸问道。胡姬被吓了一跳,抬头又看见那张严肃的脸,说话都结巴起来:“没……没什么啊,我要回家,我舅舅怎么睡着了啊!”
只记得那夜,是黄以阙将所有人在客栈里安顿好。胡姬同舅舅住了同一间客房,温玉堂已经醉得昏天黑地,躺在榻上猛鼾起来。
胡姬实在嫌他吵,便悄悄带了纸笔,到隔壁抄起词来。
黄以阙今日咏的词,她记住了一些,实在觉得好,便想摘录下来。可惜她没记得全,下阕忘的只剩两句,空了大半张纸来。
她悄悄将那张空了下阕的词藏在身上,心里总牵挂着这首诗。
待她成长为婷婷少女,那张空了半阕的词终于被填补好,是她自己填的。
她的辫子已被盘成高高的发髻,稚气的脸蛋儿长开了,妩媚又飒气。
那日,胡姬终于鼓起勇气问舅舅:“怎么这么些日子都没见到黄以阙了,你们不和他玩儿了?”温玉堂被她问得愣了一下,蹙眉思索片刻,突然笑出来,逗她道:“姬儿,什么叫‘这么些日子’?你不就见了他一面吗?我们看你怕他,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才不带你的。”说着,他又笑了笑,“怎的,姬儿,你被他迷住了?”
“什么呀!你也知道我们只是萍水相逢,怎么就说我被他迷住了?我就问问而已,舅舅你怎么这样啊!”胡姬急得跳脚,叨了两句,便愤愤回房了。
过了几日,趁着夜色,温玉堂便带着胡姬去了那次他把自己灌得烂醉的溪旁,黄以阙和蛇父也在。
温玉堂拉着蛇父走远些,只剩下黄以阙同她尴尬地站在原地。
胡姬有一肚子的话想对他讲,想向他请教,却不知怎么开口,舌头同打了结一般,半天理不清一句话。
“黄以……不是,那个,黄大哥,我想问问……”胡姬思绪乱成了麻,手在胸前胡乱比划了半天,也没叫人看懂她想表达什么。
“什么事?”黄以阙如梦初醒般问了一句,将身子垂下一些,对上她清澈的眼波,不带一丝戾气。
不知是看的角度不同了,还是看的心境不同了,这张脸的确漂亮。
她发觉靠他太近,脸发起烫来,将身子一闪,终于掏出在怀中掖了多年的纸,嗫嚅道:“黄大哥,这是你当年写的词,写的很好,可我没记得全,只记住了上阕,你带我把下阕补了吧。”
黄以阙接过了她手中的纸,胡姬便猛地缩回手,不敢再看他,生怕被他看到面上的赧色。
“这么多年了,我也不记得了。”黄以阙淡淡说道,胡姬鼻尖一酸,不知是什么情感占了上风,“你写的也好。”
他的声音很柔,像是在无形中抚了抚她的脑袋。
胡姬抬眸望向他,二人的眼神相撞,胡姬先一步挪开了视线。
“那就送……还给你了,我先走了。”胡姬匆忙收拾好仪容,朝着温玉堂他们离开的方向猛追过去。
……
“黄大哥。”
“黄大哥!”
“黄以阙!”
“以阙……”
……
“这不巧了嘛,我从小便学箜篌和琵琶,你吹箫吹笛我都能陪你。”
“虽然不是很想承认,但我好像……的确被他迷住了。”
“黄以阙,你也喜欢喜欢我吧,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