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狮门的终曲
领域顺着裂隙破碎,连同领军者和猩红的天空。闪烁的镜像碎片如雨般倾泻,折射出红宝石似的光。新的镜廊自血雨下生长,仿佛一对晶莹银亮的翅膀挣开染血的卵壳。巨翼怒张,以庞然的意志摇撼世界。
轻纱般的雾气拂过镜面,金色就渗透进去,在银色镜像中交织出脉络,如蛛丝缠上鸟羽。这是无形之手将熔金倾倒,将余烬的银灰浇筑为人类的模样。
重重镜影交叠幻变,环绕着核心那个金色的身影。灼灼金光化作煌煌金甲,紧紧束缚在这头巨兽身上,逼迫他以人形现世。他站在雄狮之门前,朝向人类之主的圣城,镶嵌在金甲上的宝石依然如血染般猩红,仿佛泣血怒睁的大眼。
起先他痛苦地嚎叫,在凄厉的长啸中重复一个古老的词语,就像它定义了他何以存在于这个世界。然后他突然清醒,从一头野兽变成了一个人类,然后又从一个人类变成了一名禁军。
他舔了舔嘴唇,已经完全尝不到血的味道了,金色的火光从他眼中流溢出来时也将那些猩红的液体灼烧殆尽。他的朋友告诉他这场战争已经结束,而他会相信,就像他永远可以相信他自己的镜像。
于是他看向狮门,见证这个结局如期而至。
.
冰封松动,时间开始流淌,如一条凌汛期的河流在狮门之前蠕行。明净的金色自裂隙中喷薄而出,仿佛这颗星球地质还活跃时期蹿跃的熔浆。火焰腾跃,与禁军的金甲闪烁着相仿的色泽,又仿佛折射着星炬的光彩。它熔融凝滞,烧入魔潮。
在极短的节段中战争继续,无生者们因滚滚袭来的热浪怒号,它们更狂暴地挥舞刀剑利爪,试图吸引主宰的目光,却只是遭到了无情地砍杀和灼烧。另一些东西也突破了限制。金色的火焰将血潮化作飞灰,烈焰附着的剑戟与黄铜战剑相碰相撞时骤然亮过鲜红,就像在以血神的碎片为燃料,点亮鲜明的焰色。
这种火焰没有真正的温度,但是仿佛拥有能点燃一切的特性,而它对它这种致命的特质不再掩饰了。
红皮肤的恶魔发出哀嚎,轮到它们陷入绝境。它们依旧没法被放逐,没法撤回到帷幕之后的巢穴,只能向前。它们的本能在悲鸣着,深知如果被那种火焰燃烧,化为灰烬的概念将不复从前。
于是恐虐的碎片做出困兽犹斗的姿态。长着一百只流血眼睛的巨兽挥出利爪,颈勒项圈的猎犬龇出獠牙,披挂黄铜的混沌领主发出金属的咆哮,恶魔引擎轰鸣不止,地狱飞龙裹挟着雷火从空中俯冲而下。八名渴血大魔仰天呼啸,几乎将面颊撕裂,然后无视身下因烫伤而哀叫的小型恶魔,向着同一个目标继续进发。
兽蹄抬起时还作救援之态,落下却已成围合之姿。在那领军的位置上不再是它们护卫的猩红领主了,一个金色的身影站在它们和雄狮之门之间。他已然站在对侧。
发光的镜屏在环绕着他浮动游移,就像那对翅膀解开形廓,不再展现为血神的符号,不再庇护它们免受光芒灼害。受诅咒者的金色侵染了它,令无生者憎恶的气息的在舒展开的每一片羽毛上流转。
羽翼向前挥击,弹雨呼啸着飞出,在恶魔的军阵中切开一片片血雨。羽翼向后伸展,空旷的雄狮之门立刻笼罩在炮台的齐射轰鸣之下。宏炮和激光炮在宫墙上归位,金色的攻击机重新飞翔在空中。受诅咒的魂灵,在心念变动间就能左右战局走势,如此具有威胁性,必须被铲除……
它们冲刺,挥斧、挥鞭,以战争化身的直觉抓住战局变化的关键。晶莹羽翼遮掩下是被耀金包裹的血肉之躯,庞然的意志被困在人类渺小的身躯中,身高尚不及渴血者手中战斧手柄的长度。他会流血,会死亡。若它们如愿,虽死犹可毕其功于一役。
金色的战士掷出长矛,燃火的长戟和剑刺进大恶魔的身体,将鳞皮红肤烧蚀成剥落的灰烬。诛魔的缚锁拖曳足蹄,烧断反关节的腿。巨兽倒下,不甘地爬行,金色的焰浪很快将它们淹没,处刑的刀剑起起落落。
巨大无畏挺戟交战,用能与领军恶魔抗衡的蛮力挥刃下劈,砍断持械的手,斩落头角高昂的畸形头颅。拉斯图穆风暴爆弹的洪流将铜甲及其内的身躯冲刷成血沫,耀金手臂勒住恶魔粗壮的脖颈直到战争领主流涎嘶鸣,以太椎骨发出折断的呻吟。
阵列已溃,犹存一念。败者仆地,生者赴前。
最后两头渴血者腾空跃起,巨翼扇出飓风将涌来的火焰吹散。一头飞向高空,膜翼极大张开,吸引而来的火力瞬间将其燃成风帆战舰时代被炮火噬咬的船帆。另一头借由掩护急速掠过空中,在同伴与飞艇撕扯坠落时,向镜下的孑孓微影俯冲而去。
披着禁军盔甲的东西看向它。
.
空气被撕裂时发出尖啸,银色的寒芒在战斧落下前洞穿了渴血者的胸膛。
那是羽翼末端凶狠的弧线,那是破损镜子锋利的边缘。无数这样的锋芒刺出地面,就像银白色的冻土也要在消融前作出一搏。镜面织就的羽毛洞穿恶魔,甚至将它们挑离地面。血神的碎片发出了尖叫,飞快地融化在了冰冷的无形晶体中。
然后翅膀收敛,带走了血的颜色,所有猩红在镜面折叠时一闪消湮。
【该结束了。结束了。】
金色的眼睛望向远处,默默审视他的工作。
银白与猩红褪去,金色重新笼罩了这片土地。在现实的眼中它是夜幕下寂静的巢都,比以往任何一个夜晚都要平和。黑色的灰烬在巡夜人靴下碾得更碎,无法判断原来是用作祭仪的法器还是焦黑的尸体,涂抹在破旧墙壁上的图案脱落不见,每一笔带有隐蔽亵渎意味的线条都亮起火光。它们被小心翼翼地清除了,如每一丝邪教曾出没的痕迹。
潜伏与集会的传闻或许还会流传得足够长久,但传言的根源已经消失。他所知的想法是不希望任何对王座可能构成威胁的成分存在于这颗星球上,那么就连最机警的审判官也不再能找到他们。
禁军也不喜欢教堂,但它们还有存在的必要。教堂和神殿矗立在地平线上,没有任何遭到破坏迹象。圣物匣颤抖着发出哀鸣,那是寄宿在其中的妖物被从现实剥离。在那个小丑们的疯狂舞厅里它们依然保持着活性,但那已经与这个现实没有关系了。
【我们胜利了,泰拉安全了,恶魔已被放逐,邪教已被净化。当太阳的光亮笼上皇宫金顶,没有人能察觉到泰拉的变化——】
他看向脚下。
向渴血大魔刺出的羽翼不经意间就深深切开了现实,致使八条烙痕醒目地印刻在狮门前。从高空看它们呈放射状环绕他,与两个同心圆相交,后者也是领域发散与收缩时留下的,就像冰川融水在岩石上留下痕迹。
这个变化必然会被发现,当人群从虔信中起身,他们的疯狂将成为另一种可怕的袭击。他于是向大教堂探过去,想去找那些信徒。他想试试能不能对他们的记忆做些什么就像灵能者能做到的那样,如果他能进入他们的思想,那说不定也能……
星炬仿佛一道微启的长眸,注视着这只冒失的小鸟把翅膀伸向火炉。
.
比最好的预期结束得更加顺利。
赫利俄斯看着泰拉的天空复原如初,地狱般的破败场景消弭于无声无息间,最后连一滴血液都没有留下。他甚至感觉泰拉被严重污染的空气也变得清新了一些,若这就是一万年前帝皇对泰拉生态的期许,那显然如今的人类母星已与最初的蓝图相差太远。
在他身前,一切的始作俑者,也是一切的终结,被命名为阿泰尔·金的事物,发出一声沉闷的咕囔。他经历了短暂的重获身躯的茫然,直到吐出的鲜血让他发现了咽部的异样。他随后从喉咙的破口中漏出疑惑、咳出震恐,初生的迷茫转变为垂死的痛苦。然后他一头栽倒。
赫利俄斯接住那具人形,在被染血的铠甲触碰时没再感受到那种颤栗。那头凶兽暂时沉睡了,现在他要对付的只是他笨拙的室友。
他轻叹一声,稍微松懈下来。这不意味着他对影牢的邪物心生畏惧,也不是说他那个仅仅用语言就能把自己吓到快死的同伴不值得他关注,只是因为局势回到他所能掌控的范围下而稍感欣慰。
“你是最后一个需要解决的问题。”他说,“你看,如果划伤你的刀上有毒,你绝对撑不到现在。”
阿泰尔哽咽了一声,分辨不出在支持还是反对。他的视线漫无目的地扫动着,不知道在寻找赫利俄斯还是在观察周围的禁军。
那些火焰的具象失去了对手,于是在狮门之前列队,将灼热而又冰冷的视镜目光转向在场的活人。不止一个盾卫营参与了守卫泰拉的战事,但盔甲的颜色都在火中回归了最初的金色,用作标识的宝石也都烧成了银白。
阿泰尔发出声音,不安分地挣扎。他这样将生命力消耗在救治之前一点也不明智。
“你会没事的,阿泰尔。现在还能比网道里更糟吗?你不会死,你能活下去,还能再活一万年。”赫利俄斯安抚道,“不要乱动,我带你回去。”
赫利俄斯将他放到地上,抓住他的斗篷将他拖行着转移。金色军团安静地围聚在两人周边,现在为他们让出道路。没有命令下达,但金色的影子们在某一个时刻一起移动起来,整齐的队伍簇拥着他们,退向雄狮之门。
赫利俄斯找不到平时行走在同伴之间的平静感觉,熟悉的盔甲与其中血肉从他身边经过,一举一动却更像活动的雕像而不是有生命的人类。
“我很不想说这是一场凯旋。”他抬头看了一眼宫墙,没有发现那个银色的身影,“但在讨论得出一个明确的结果之前,我想我们还有休息的时间。”
阿泰尔停止了蠕动。在赫利俄斯看不见的身后,那双失神的眼睛盯着远方大教堂的剪影。
.
一道黑影站在大殿台阶前,目送金色火河向狮门流动。
他像黑色岩石矗立在河岸边,曾经熔融而今已凝结,与腾跃的焰火格格不入。一个伺服颅骨从教堂里飞出,悬停在他身边,眼中猩红的光闪闪烁烁。
“你得到了你想要的,我还没有。”他说,“这可不算完啊,喜马拉雅。”
影牢监将一柄黑色的匕首插入金色金属的封套中。它是无光的黑色,边缘在镜片红光映照下漾动着隐约的紫色,仿佛古泰拉文学中边陲之境秋后的黑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