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疯人院
那天晚上,蒋健回到家已经很晚了。
他躺在沙发上(多年来他只睡沙发),脑子里始终盘旋着一件让他震惊的事情。
方磊说,当年曾经死过一个叫秦好的警察。
从吉祥街爆炸案发生到现在,短短几天时间,事情已经变得越发严重起来。
现实情况是,目前在他的视野内,没有发生任何刑事案件,没有任何人伤亡,也没有任何犯罪现场,更没有任何罪犯。
看起来,一切只是一起装修导致的意外爆炸事故而已。
除了一个脑子不太正常、此刻又不知道跑哪儿去了的穿越者王蓉,没有任何出格的、值得一探的事情,自然也不值得他在上面花费太多时间和精力。
然而在方磊的讲述中,案件的性质发生了颠覆性的变化。
在二十二年前,曾经发生过一起惊世骇俗的连环少妇绑架案,嫌疑人是个疯子,他杀死了一名警察,然后被关进了精神病院。
而再此之后,又发生了一起失踪案。
按照方磊的话来说,他显然抓错人了。
随后,就是长达二十多年的沉寂。
从那以后,凶手没有再次犯案,而这起表面已经定案但实则至今未破的案子也逐渐落满灰尘,被扔进了浩瀚的卷宗档案馆。
半夜,他的失眠症到达了顶点。
无数的疑问就像老鼠一般在他头顶的天花板上疯狂叫嚣,跑来跑去。
那个叫曲波的疯子现在还在精神病院吗?
那些女孩真是他绑架的吗?
如果是,她们现在在哪儿?
为什么后来在他被关押起来后,又发生了第四起失踪案?
他是无辜的吗?
如果他不是真凶,那绑架她们的人又是谁?
秦好到底是被谁杀害的?
他为什么会死?
是不是因为发现了什么重要线索?
还有,“赤”的女老板曾经是FOX的陪酒女之一,她知道什么秘密吗?
蒋健发现自己已经完全相信了方磊那套说辞:这不是一些普通的失踪案,秦好也不是自杀,这背后就是有一个残忍无比的变态杀手“吉祥街屠夫”存在,不少于四个女性被他绑架并且杀害,然后,这王八蛋销声匿迹了,让真相深埋于时间长河。
可是……说不上来为什么,他总觉得有点别扭。
这是他第一次被所谓的“直觉”以及“情绪”所左右,而失去了刑警的本色。
刑警的本色是什么?
当然是以证据和事实说话。
只是他一闭上眼睛,小范那张有些苍白而坚毅的脸就跳了出来,言之凿凿地告诉他,要帮助解决女性的困境,仅靠女性自己是不够的,需要人性之光。
人性之光。
他叹了口气,坐起来,一口气又灌了一大罐啤酒。
终于,酒精徐徐发作,他昏昏沉沉地闭上了眼睛,在天旋地转中堕入梦境。
第二天醒来时,屋外已是烈日高照。
他一看时间,已经快中午十二点了。
好久没睡这么长时间了,乱七八糟做了一堆的梦,但醒来后发现什么也没记住,剩下一个晕乎乎、空荡荡的脑袋。
洗漱完毕,去外面吃了一碗红汤爆鱼面,就起身去了警局。
他想核实一下方磊所说的秦好之死。
但可惜的是,因为当初被判定为自杀,秦好的案子并没有入立案,自然也不会有相应的资料可查。
不过,他还是找到了秦好当年做派出所民警时的档案。
秦好,C县人,生于1972年,毕业于省警察学校,去世时才二十三岁。
他家境普通,父亲是钢铁厂工人,因病早逝,是由给人做保姆的母亲拉扯大的。
后来母亲改嫁,他的继父,也就是方磊所说的,是个赌徒,并以他的名义借过高利贷,这也是当时普遍认为的他自杀的原因:身为警察牵涉高利贷,担心影响职业生涯,于是逃避责任选择跳楼自尽。
在他去世后不就,他的生母和继父也离开了本市,去向不明。
资料还显示,秦好曾谈过一次恋爱,对象是本市一大型服装私企的千金翟小凤。
看来,要了解秦好,只能去问这个翟小凤了。
蒋健找来小范,让她去调查一下这个女孩的信息,看看是否能联系上。
小范刚准备离开,又被他叫住了。
“等会儿,先别忙,这事我安排别人去做吧。你先跟我去一个地方。”
“去哪儿?”
“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随后,两人出了门。
一个小时后,他们出现在城北精神病院的院长办公室。
说明来意后,院长安排了一名护士长给他们带路。
于是,他们跟着那名身材有些高大的女护士,穿过长长的走廊,朝未知的地方走去。
一路上,他们见到了各色各样、不同年龄层的精神病人。
与他们四目相交时,有的人目露凶光,有的人则呆若木鸡,有的人沉默,有的人则嘴里在念叨着什么,仔细一听,又完全不知道在说什么。
蒋健明显感觉到小范有点紧张,身体不自觉地朝自己靠近了一点。
护士长显然对此早就习以为常,旁若无人地给他们做着介绍。
“你们要找到这个曲波啊,在我来之前,他就已经在这里了。”
他们路过一个电视区,一群精神病人坐在一起,抬起头看着悬挂在高处的电视机,上面正在播放《小猪佩奇》。大伙儿看得津津有味。
“上一任护士长给我讲了他进来的原因,说是绑架和杀人,是个极度危险的人物,搞得我们都很紧张,尽量离他远远的,生怕他会伤害我们。反正在我印象里,这家伙一直被关在一个单间里,吃饭拉屎都在里面自己解决,从来没有放出来过,偶尔也是我们进去,给他锁好后,才敢帮他清洁、看病和剃头……这边请。”
“他攻击过人吗?”小范问道。
这时刚拐过一个弯,突然进入了一段比较昏暗的路段,蒋健知道已经很快到了。
“说实话,我是没见过他发狂的样子,不过有一次……”
“有一次怎么了?”
“有一次,有位领导来视察,听说了咱们院里关了这么一号人,非要来看看。我们院长怎么劝阻都没用,结果就出事了。”
蒋健和小范都站住了。
“出什么事儿了?”
“那次我们特别小心,在领导身边安插了四个强壮的保安,心想应该问题不大了,可没想到这领导也是作死,到了门口看了还不满足,非要进去。进去后呢,先是问人伙食怎样,那疯子没说话,然后又问人有什么心愿,结果你猜怎么着,那家伙直接朝领导扑了过去。领导都吓尿了,幸好我们工作人员反应快,他才被救出来,但手上还是被抓破了。”
“可是,他不是自闭症吗?怎么会攻击人呢?”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觉得他可能就是情商有点问题,智商可一点儿也不低。”
“哦?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他曾经试图越狱。”
“越狱?”
“这样说法有点不太合适,毕竟我们这里也不是什么监狱。”护士长尴尬地笑了笑,“不过那一次,真的差点被他跑掉。”
“怎么了?”
“那次是我亲眼发现的。那天我上晚班,很晚才回去,可是走到花园里的时候,我看见一个人鬼鬼祟祟地朝门口走。我开始还觉得很疑惑,这个时间点怎么还有人,于是就喊了一声,没想到他一听就跑。我吓坏了,还以为是小偷呢。那时候我也不知道自己哪儿来的胆子,冲上去就一把抓住了他,没想到这家伙还想挣扎,但你们看我,姐们平时哑铃也不是白练的,对吧?他被我抓住后根本就别想动!最后我大声喊来了保安,用手电筒一照,才发现竟然是曲波。后来我们到他的房间,发现他居然在衣柜后面用勺子挖了个一米宽的洞,然后直接从洞里爬出去了。真是太可怕了!据估计,他差不多挖了五年时间,每天挖一点,然后把墙土从窗户里悄悄洒出去,你们说,哪个疯子有这般能力和智商?哦,到了。”
站在一扇钢铁牢门前,护士长站住了。
“你们确定不需要叫两个保安吗?”
蒋健看了看小范,笑了。
“不需要,不过你害怕的话,可以把我锁在里面。”
“我也要进去。”小范突然说道。
蒋健看了看小范,想起那次抓住陈宇峰那次的英勇,于是点点头。
“那行,你们是警察,你们的行为自己负责,我管不了,不过我还是需要提醒你们一句,这是个疯子,不要跟他讲太多,他听不进去的。”
“知道了。”
护士长打开了铁门上的弹子锁,然后冲蒋健做了一个祝你好运的表情,便退让到了一旁。
“有事随时呼叫。”
蒋健和小范进去后,门就在身后锁上了。
放眼望去,这是一间只有十平米不到的房间,左边靠墙放着一张钢制的架子床,右手则是一个马桶以及洗漱台,靠里侧的墙上有一个已经用水泥填补好的洞,看样子之前那里放着一个衣柜。照目前一览无余的状况,想挖洞而不被发现的话已经不可能了。
那个家伙此时正盘腿坐在床上,双掌朝上摆在膝盖上,闭着眼,似乎正在打坐。
在他的左前上方的墙上有一扇二十公分左右的透气窗,此时正好有一束光从窗户外射进来,打在他的侧脸上,使得这个疯子看起来宛如一尊佛。
但蒋健知道他肯定不是什么佛,而是个疯狂的杀人犯。
他感觉旁边的小范似乎在发抖,便伸出手去抓住她的手腕,渐渐地,她安定了下来。
“曲波?”蒋健喊道。
那家伙闭着眼,无动于衷。
他被剃成了平头,脸很瘦,虽然有些胡茬,但并无沧桑,反而透着有一股子稚气;他穿着宽大的囚服,却依然能清晰地感受到,那棉质的衣料里藏着一具健壮的身体,蒋健推测他应该长期在屋内进行身体锻炼,像一头闭目养神的猎豹,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曲波!”小范突然大声喊道,蒋健一愣,“我们是刑警队的,你回答一句话好吗?”
曲波的眼睛突然睁开了。
他斜瞟着贸然出现在面前的两个人,先是蒋健,然后又把视线转到了小范的脸上。
蒋健注意到,那是一种贪婪而放肆的眼神。
小范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份不善的眼神,不过她并没有退缩,反而站直了身子,双臂交叉抱胸遮挡住胸部。
“看来你是听得懂人话的嘛。”
蒋健临时决定把场子交给小范。他已经见识过了小范的性格和能力,作为师父,也想借此机会锻炼锻炼她。
“你们是警察?”曲波的声音有点沙哑,但有点意外的是,他普通话说的很好。
“是的,我们有话要问你。”
曲波冷笑一声。
“已经很多年没人来看过我了。”
“我们想来问问你,当年那起绑架案的事情。”
曲波面无表情。
“你们不都说人是我杀的吗?”
“那到底是不是你杀的?”
曲波沉默着,不承认也不否认。
“事实上,你知道吗,在你被捕之后,又发生了另一起失踪案。”
“你们现在跟我来说这些有什么用,妈妈已经死了。”
“你认为自己是冤枉的吗?”
曲波闭上了眼睛,一副拒绝交流的样子。
“你把那些女人的尸体藏在哪里了?”
小范突然改了口吻。
“小范……”蒋健想提醒她,但已经来不及了,她开始如机关枪一般不断地质问起来。
“人都是你绑架的对吧,前面三个,都是你绑架并且杀害的,对吧,后面那个只是模仿犯罪罢了。你还杀了一个警察。你这个无耻的变态,假装疯子,其实你脑子清醒得很呢,你知道只有这样装疯卖傻,才能逃脱死刑,甚至害死你自己的妈妈也在所不惜……”
蒋健注意到曲波的身体在发抖,之前向上摊开的手掌已经握成了拳头。
他知道再说下去肯定要把这疯子激怒了。
但小范并没有停止的意思。
“你强奸了那些女人,想让她们给你生孩子?你这个弱智,没有人想嫁给你,于是你就去绑架,去抢女人,你的行为被你妈发现了,她知道阻止不了你,就干脆帮着你一起犯罪。你们一起杀害了她们。快说,你把那些尸体埋在哪里了,快说!你这个王八蛋、变态、疯子、杀人犯!”
话音刚落,那疯子果然失控了。
他猛地朝两人扑了过来。
蒋健顿时紧张起来,他连忙挡在小范的面前,摆好架势,打算跟这家伙拼他个你死我活。
可是曲波在空中突然停住了,然后直挺挺地扑倒在地,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原来,他的一只脚的脚踝被栓上了铁锁链。
但他不管,就像个失控的野牛一般,使劲挣扎,妄想朝他们扑过来,然后把这两个侮辱他的人撕成碎片。
而小范竟岿然不动。
她毫无惧色,只是站在原地,倔强地扬起下巴,眼睛里闪着泪花,高高在上地睥睨着脚下这只可怜的野兽。
这时,门打开了,从外面冲进来两个保安。
他们左右一边一个,把曲波拖回到了床上,用力固定住。
接着,之前那名护士长端着一个铝制的盘子进来,用一根针管粗大的注射器吸满了镇静剂,然后打进了他的胳膊。
很快,曲波就昏睡了过去。
众人随即退了房间。
站在门口,护士长看着他们,一脸无可奈何。
“两位警官,你们也看到了,这小子没法配合你们做什么调查,他就是个疯子,我估计他可能要关在这里一辈子,直到死亡。”
两人表示了感谢和歉意。
出了城北精神病院,上了车,蒋健并不急于启动,而是转过身来,一脸严肃地看着副驾驶上的小范。
“你什么情况?最近总是容易情绪失控,说老实话,你这样可当不了警察。”
“对不起,”小范有点忧伤地看着窗外,“我想到那个可怜的女人还在找孩子,就过意不去。可能因为我也是女人吧,对这种情感感同身受,内心里十分厌恶曲波这样的坏家伙。”
“我理解,但无论如何,下次不要这样了。”
小范点点头。
就在这时,小范的电话响了。
她按下了接听键。
“知道了。”
挂了电话,她转脸看着蒋健。
“怎么?”
“找到秦好的女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