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我们是不是见过?
第28章 我们是不是见过?
沈婉宁脚步轻盈地向天台的玻璃门靠去,足下趿着的拖鞋踩在走廊的地毯上,轻轻绵绵,很好的掩去了步履声,让天台上的人难以察觉。
陆赫之正斜倚在天台的白玉栏杆上,面上的神情隐在周遭的一片夜色中,浑身都透着一丝难以名状的萧索。
她隔着玻璃门,偷偷地观察他,看着他时而信手拿起一旁的洋酒瓶,兀自长饮,而后仿佛极为疲惫地,垂下手去,低沉着脸,靠在身侧的栏杆上。
她没见过这样的他,一向清冷自持的督军大人,从来不会在人前表露出这种颓丧的情绪,她有一瞬间的错愕,但很快便恢复了平静,伸手推开了面前的玻璃门。
门板在门轨上拖拉的响动惊扰了他,陆赫之没有料想会有人敢在这个时候上来打扰他,只以为是哪个新来的下人不知规矩,看也没看,带着一丝醉意,厉声喝道:
“滚出去!”
沈婉宁没有防备,被吓得猛地一激灵,身体不受控制地一震,险险地倚在了门板上,面上佯装着瑟瑟惊惧。
“陆,陆将军……”
这声音陌生又熟悉,倚在栏杆上的身影,忍不住向她的方向瞄了一眼,眼见是她,不由地生出一丝惊讶。
他没有太多的好心情应付她,却也不能对她发难,她毕竟是府内的客人,何况还是在府中受的伤,何况,她还是一介女流。
于是虽有一丝的不情愿,但他还是极力控制住了自己轻微的醉意,飞速地定了定神,重新转头向她看去。
“佟小姐?”顿了顿,“不好意思……”
沈婉宁只用余光打量他,不意外地察觉出了他语气中一丝浅淡的薄醺,但她只当不察,装作惊魂甫定的模样,扶着门板勉强直起身来,尴尬地笑笑,向他走了过去。
“很抱歉,我不知道您在这里。”
她的语气略显歉意,低垂着目,目光一扫而过他手中的洋酒瓶,淡淡一笑,而后缓缓抬起,望向他的脸。
此刻的他没有如往常一样端着居高临下的威仪,随意地靠在身侧的栏杆上,发丝稍稍有些风乱。
许是因为酒精的作用而略感燥热,他将领口的扣子解开了几枚,若隐若现地露出了坚实的胸膛,略带酒醉的双眸透着暗昧凄迷的华彩,清秀干净的面容浮着一丝少有的魅惑。
这样的他,与她从前所见的,竟是迥然不同。
但他却并未出口应她,轻轻摇了摇头后,只是极为淡漠的一笑,随即转过身去,望去了远方。
她看着他的样子,心下只道,他许是不愿理会自己,毕竟萍水相逢,待过几日她痊愈后便会离去,下次见面要待何时都未可知,自然是不愿多费唇舌在她身上的,可是犹豫了一下,她仍是硬着头皮打趣这开了口:
“这么晚了,陆将军一个人在这喝着闷酒,可还是为了婚礼的变故烦心么?”
她不知道该用什么话题打破僵局,思量着,他们目前能有交集的话题实在不多,心下一转,怕也只有这件事是合适她提及的。
陆赫之下意识地怔了一下,便不自觉地转过了视线望向她,他本该心内不喜,可一时上头的酒劲让他愣愣地麻痹了一些情绪,自嘲地笑笑,言语里却带着些漠然:
“婚宴的事让你受惊了,实在很抱歉,佟小姐。”
沈婉宁看着他醉眼迷离的样子,莫名地楞了一下,她没想到他会道歉,这完全不符合他一贯的作风。
但他却是直直地看着她,仿佛并不期待她的回话,微一抬首,又继续幽幽地问道:
“你的身体好些了吧?”
沈婉宁“嗯”了一声,在开口时,语气却已经变成了全然的清冷恭敬:
“好了许多,承蒙府上悉心照料。”
他笑了笑,却没有再说话,那样的神情,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唇边仅有的一抹弧度也是虚无的,恍惚冰冷的神色,虽然是笑的,却只有一种浓浓的疏离感。
于是她明白了他的排斥,按道理说这个时候她便该知趣离开,可是如果那样,便前功尽弃,便试探着又一次开口。
“您有您的苦衷,我们都很理解。”
他没料到她竟还有话讲,似是一惊,但待那话语在脑海里转过一个弯后,他的眼中终于浮起一点亮光,虽然仍是没有做声,但她敏锐地觉察出了这细微变化。
她就着方才的话锋继续道:“能坐在这样的高位上本就不易,承受的压力自然也远大于旁人,虽然表面风光,但根本上,却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吧。”
他虽是与她只有寥寥几个照面,但已经觉得面前这女子机警沉着,遇事从容不迫,是个非同等闲的人物,现在又听她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更觉得她是难得的善解人意,叫人不禁生出一丝共情之感,不由地轻柔了语调:
“佟小姐何出此言?”
沈婉宁微微一笑,便浅浅垂下眉目,修长的睫毛在月色之下有幽莹的一缕浮光歇在上面,眼下含着淡淡的风情,夜幕之中显出别样的妩媚:
“我只是管中窥豹,因着婚礼上的事,猜测您平日的处境,虽说您如今大权在握,但到底也不过才二十六七岁的年纪,既要提防歹人暗算,又要平衡军中及外部的各方势力,想必多半也是步履维艰,您原想用一场婚事拉拢财阀,如今却落了空,只怕往后的日子依旧艰难,您该是为此烦心吧。”
陆赫之听了这样一番话,心里倒像是若有所动,过了片刻,忽然微笑起来:“其实我起初,对佟小姐的确没有太深刻的印象。”
沈婉宁倒是不妨他会说出这样一句话来,只含着笑意,轻轻点了点头:“我明白,陆将军日理万机,自然是不会将我这么个匆匆一面的弱质女流放在心上。”
她素来是这样一副温顺有礼的模样,倒叫他生出疏离感,顿了顿,才说:
“不过我现在倒觉得,我们好像似曾相识。”
他的话让她一抖,缓缓抬头重新正视他,却发现他的神色已然变了,眼底轻柔的一抹温煦,灼灼的视线扫过来,似把她的心魂慑走。
只听到他又问:“我们从前是不是在哪儿见过?我们见过吧。”
她赶忙垂下了眼睫,逃避似的,竟有些害怕地不敢看他。
见过么?自然是见过的,她无数次在梦里见过他,可是对于他,有关她的记忆却是一片空白
“是。”她轻启檀口,只有一瞬间的心惊,旋即沉了下去,“日前证券交易所门前的剪彩仪式上,我见过您。”
陆赫之“哦”了一声,那神情分明是有些失望的,不过很快恢复如常,淡淡地说道:“那我倒是不太有什么印象。”
沈婉宁略摇了摇头,却说:“我只是人群中一个不起眼的看客,您自然不会对我有什么印象。”
他听她说了这样一句,表情却并没有什么变化,过了许久,才微微颔首:“许少爷,倒是个很有眼光的人。”
她并不十分明白他这话的意思,正踌躇着不知要如何回答,但还不待她说话,陆赫之眼里暗影彤彤地又开了口:“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有去睡?”
这仿佛是在下逐客令的意思,沈婉宁长长的睫毛颤抖了一下,青色的阴影如烟花,晕染了眼下。
“本来要睡了,但是又感觉还有什么事没做,在家的时候,睡前都会看些报纸杂志什么的,但是您府上又不太好找……”
“是么?”
他没有听她讲完,利落地抢过话来,笑了笑:
“原来你喜欢看书,难怪说起话来头头是道。”
沈婉宁楞了一下,虽然听他这样说着,心里却只觉有些异样,仿佛是被抓住了什么把柄,略一迟疑,他却又说:
“其实我也喜欢看书。”
面前的男子轻轻挑动起半边的眉毛,言语之间竟流露出了一丝的赞赏。
这几乎是他们之间有史以来最温和的一次对话了。
沈婉宁原本心中很是紧张,因为时刻都要扮演另外一个人,总不能将神经松弛下来,生怕会露出马脚。
可是这会儿见他这样望着自己,目光深邃如暗潭一般,直如有种能将自己吸入其中溺毙的魔力,便越发不安起来。
她勉力勾了勾嘴角,目光却再一次垂下去,力持着从容不迫地开口,但却是一种伪装出的温驯。
“您是大才,我不敢在您面前卖弄的。”
他的唇畔浮着笑意:眼中欣慰又甚:“我不是大才,不过喜欢看些史实时政,早些年间也曾去东洋读过几年士官学校,勉强称得上是喝过几口洋墨水。”
沈婉宁恍惚地笑起来,尽管极力掩饰着内心真实的情绪,但的确是一抹优雅含蓄的笑意。
“陆将军您这样说就谦虚了,所谓东洋镀金,西洋镀银,您可是切切实实有文凭在手的才子呀。”
这显是刻意恭维的话,他听得多了,便不觉有什么,平静地勾了勾嘴角,神情仍是淡淡的,却见她仿佛很是认真的模样,到底忍俊不禁起来:
“佟小姐有兴趣,下次可以来我书房,我们再好好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