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约多库斯·格雷韦鲁斯著述中的树
我现在想展示的是,树的现象学是如何在刚才提到的那个时代之前的媒介中反映出来的。霍姆伯格[8]曾对生命树进行了全面的研究,他说这是“人类最宏伟的传奇”,从而证实了树在神话中的中心地位,而且流传得如此广泛,以至于它的分支随处可见。树经常出现在中世纪炼金术的文本中,通常代表着神秘物质的生长及其向哲学之金子(或任何目标物)的转化。我们在贝拉基的论著中读到,佐西莫斯曾说过,这种转化过程就像“一棵受到精心照料的树,一株被浇灌的植物,因为水分充足而开始成长,在潮湿温暖的空气中发芽,凭借着大自然的美妙温柔和独特性质而开出花朵、结出果实”[9]。
这一过程的一个典型例子可见于1588年约多库斯·格雷韦鲁斯在莱登首次出版的论著[10]。整个过程被描绘为在精心照料的花园里播种和培育树,任何无关的东西都不能进入。土壤由纯净的水星(墨丘利斯)组成,土星(萨杜恩)、木星(朱庇特)、火星(玛耳斯)和金星(维纳斯)构成了树干[11],太阳和月亮为它们提供种子。这些行星的名称部分指向对应的金属,但我们可以从作者的描述性话语中看出它们的意思:“因为能进入这部作品的不是普通的金银,也不是普通的水银,更不是任何其他普通的东西,而是哲学家的‘金属’。”[12]因此,这件作品的成分可能是任何东西。无论如何,它们都是想象出来的,尽管表面上看它们是由化学物质表达出来的。这些行星的名称最终指的不仅是金属,而且,正如每个炼金术士所知道的,指的是(占星术的)气质,也就是说,是一种心灵因素。这些因素还包括本能倾向,会引起特定的幻想和欲望,从而揭示其性格特征。贪婪作为皇家艺术的原始动机之一,在非凡的黄金(aurum non vulgi)这一术语中仍然是明显的,我们也正是在这里隐约看见了动机的变化以及目标向另一个层面的转移。在这篇论著的结尾出现的寓言中,一位智慧老人对一名匠人说:“孩子,将世俗欲望的圈套放至一边吧。”[13]即使此时——这种情况无疑经常出现——作者提供的程序除了生产普通的金子之外,并没有其他目的,但这一过程的精神意义还是通过作者使用的象征性术语得以体现,而不论他的意识态度如何。在格雷韦鲁斯的这篇论著中,这一阶段已经被克服,他公开承认,这一过程的目标“与世俗的世界无关”。因此,在关于“我们研究的普遍过程”[14]的论著的结论中,他宣称:“这是上帝的礼物,包含了神圣三位一体的不可分割的秘密。哦,最伟大的科学,自然万物及其分解的剧场,世俗的占星术[15],正是上帝无所不能的证明,是死人复活的见证,是罪得赦免的例子,是审判将至的可靠证明,是永恒福音的写照。”[16]
现代读者读到这像赞美诗般的颂歌,难免会觉得它言过其实,太过离谱;因为人们无法想象,例如,炼金术科学怎么会包含神圣的三位一体呢?这种与宗教奥秘的热烈比较,早在中世纪就引起反感了[17],但这绝非罕见,甚至在17世纪它们就成了某些论著的主题。然而,在13世纪和14世纪就有先驱者讨论此议题。在我看来,它们不应总是被视作虚假的神秘事物,因为这些论著的作者心中有数。他们显然看到了炼金过程和宗教思想之间的相似之处——这一相似之处我们肯定无法立即察觉。只有当我们考虑到二者的共同因素时,才能在这两个截然不同的思想领域之间架起一座桥梁:公比(tertium comparationis)就是心理因素。如今,形而上学的哲学家们依然会认为自己的论述绝不仅仅等同于拟人论[18],同样,炼金术士也会为自己辩护,因为有人指责他关于化学物质的观点只是幻想,他对此感到愤慨;正如炼金术士无法区分事物的本质和他对事物的观念一样,现代形而上学哲学家也仍然认为他的观点有效地表达了他们的形而上学目的。显然,他们谁也没有想到,自古以来,人们对他们各自的目的一直持有各种各样的看法;但与形而上学哲学家不同,特别是与神学家不同,炼金术士们没有表现出爱辩论的倾向,他们最多只是为他们无法理解的那些作者的晦涩文字感到惋惜。
每一个理性的人都清楚,在这两种情况下,我们主要关注的是源于幻想的观念——这并不是说他们的未知对象不存在;不管这些观念指的是什么,它们总是由相同的心理法则组织起来的,也就是说,依靠原型来组织。当炼金术士们坚持认为他们的观点与宗教思想之间有相似性时,当格雷韦鲁斯将他的综合过程与三位一体相比较时,他们以自己的方式认识到了这一点。在本例中,共同原型是指数字3;作为一个持有帕拉塞尔苏斯[19]观点的人,他一定熟悉帕拉塞尔苏斯关于硫黄、盐和水银的“三位一体”。硫黄属于太阳或代表着太阳,而盐与月亮有相同的关系,只是,关于这种“三位一体”,他只字未提[20]。太阳和月亮提供种在地上的种子(即墨丘利斯),由此推测,其他四颗行星形成了树干;而这四种可以结合成一体的东西指的是古希腊炼金术中的四体生物,与这些行星相对应,它们代表铅、锡、铁、铜[21]。因此,正如迈克尔·梅耶[22]正确理解的那样[23]:在格雷韦鲁斯进行统一或合成(henosis)的过程中,他脑中所想的不是帕拉切尔苏斯的那三种基本物质,而是古老的四体生物,并且在他的论文结尾,他将它与“人们在圣三位一体中的合一”相比较。对他来说,太阳、月亮和墨丘利斯的三位一体是起点,也可以说是最基本的材料,因为它象征着树的种子和它所播种的土地——也就是所谓的三位一体的化合;但在这里,他关注的是四位一体的化合[24],这四种物质由此结合在“人的统一”之中。这是一个典型的三和四之间两难困境的例子,在炼金术中扮演着重要的角色,就像先知玛丽亚著名的公理一样[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