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番外四：启明：大爱成全

自我明事理起，我就明白，我生活在动荡时代，可朝廷里的官员，却还在为了各自利益粉饰太平，让我活在谎言之中。

随着年岁增长，我清楚预判到庆安王朝的结局，会如其它朝代一样，消失在历史长河里，身为皇子的我，首当其冲。

我看着天下在贪官污吏的欺上瞒下中四分五裂，不是这里暴动，就是那里反叛，我想无动于衷，反正朝廷迟早会被推翻，我也迟早会因此丧命，不如趁着朝廷还能苟延残喘，我安安生生过完所剩不多的日子，应该就不会觉得等待死亡的感觉会那样忐忑和难受了。

可是，那些在战乱中流离失所，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百姓又让我无法忽视，我到底不够无情，做不到视而不见。

我开始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只为了少些人受苦。

泰和二十二年，七月初五父皇驾崩，皇兄卫启章即位，父皇驾崩前，尤为忌惮陇西桐城的北靖侯景毅，原因无他，放眼庆安国内，拥有骑军的只有北靖侯景毅和肃国公邓勋，邓勋一心忠君，不会反叛，而景毅虽戍守边关多年，但他把留在京中为质的侄子景昭接了回去，就说明他已有了异心。

骑军的力量太强悍，如果景毅谋逆，朝廷很难招架。

于是，我奉命前往桐城，去看看景毅是否有野心，诚然，我明白是多此一举，可我也想看看，在天下大势面前，谁能在拥有野心的同时，还可以心怀苍生，那么，卫氏让贤又有何不可？毕竟，还这天下安宁，也是卫氏欠天下人的。

中秋那日，我到了桐城营地，我没有想过会在这里，遇到我一生之中唯一想珍惜的人。

在整齐列队的炽阳军中，我看到北靖侯身后站着个女子，约莫十七八岁模样，哪怕穿着戎装，依然透着几分乖巧，我不由说道：“没想北靖侯的炽阳军还有巾帼。”

景毅回答道：“不过是战乱遗孤，臣不忍他们流离，收留于军中罢了。”

“北靖侯仁心，是这小丫头的福气。”我随口道，把目光盯在那女子脸上，却见她咬着唇，似乎不满的样子，我顿觉有意思，说：“小丫头，你咬着嘴做什么，难道本王的话让你不高兴了？”

哪想她还真就毫不避讳的回道：“回殿下，民女并非不高兴，只是民女上过战场杀过敌，哪里还是小丫头了？”

没想她居然上过战场，还杀过敌，所以我说她小丫头，她就不乐意了？我笑起来。“看来是本王的不是，不该叫你小丫头，那好，你告诉本王，你叫什么名字？”

随即，我听到了一个寓意美好的名字，她说：“回殿下，民女李良辰。”

从此，我和她结下了不解之缘。

景毅是看出我对李良辰有兴趣的，当晚，他就把李良辰送到了我的马车上，我没有意外，只是我看到她被梳妆打扮得像一个物品一样送来，和她强装的笑颜，让我觉得些微心疼。

她说：“殿下，良辰是来服侍您的。”

我知道她是景毅送到我身边的细作，可白日里还直言不讳的她却干着这样的事情，令我只觉暴殄天物，或许我这样形容不对，但我就是觉得，她这般直爽性情如是为了他人而舍弃，当真可惜。

马车上，她很是局促，我却故意不与她说话，因为我知道，她此时说的话都言不由衷，只为讨我欢心。

直到了府邸，我才直言告诉她。“北靖侯在你身上花了不少心思。”

她有些惊愕，我却想逼着她如白天时一样，可以和我没有禁忌的说话，我说：“你这般瘦弱体态，哪有女子的婀娜，这脸蛋儿么，也只是中等，本王好歹贵为王爷，美人见得不少，他就不怕把你送来，本王会不喜么？”

果然，她不负我期，直视着我，说道：“殿下，良辰自知不是什么美人，可殿下这么说，未免，未免太过于以貌取人了。”

这是我一直以来都想要体会的真性情，我很开心，我遇见的她，哪怕只是细作却依然有着这样的品性，我说：“知道本王先才在马车的时候为什么不理你么？马车外有杨公公，有侍卫在，如果理你，你哪里能像现在这般直来直去的说话，必是所虑甚多，说话言不由衷。”

她眼中透出一股奇怪。“殿下，我说话若无顾虑，就会是直言不讳，您就不会觉得我说话冒犯？”

我告诉她。“直言不讳才是真性情，本王没那么小心眼。”

那夜，我们彼此交心，在她面前，我可以无所顾虑的做我自己，而她也对我做到了以诚相待，甚至连心仪景毅这样的女儿秘事都没有隐瞒。

一路过来，山河破败，反是桐城边地还有着一片祥宁，说明景毅是个心系百姓的人，这种人想的只有天下，她喜欢上景毅，到底不是好事。

我此行的目的就是为了朝廷来试探景毅的，可我不会让景毅死，因为我明白，只有景毅得了这天下，天下才能安宁，所以，在桐城的这一个半月时间里，我只想与良辰在一起，放纵自己，活得舒心自在。

相处中，我们越来越了解彼此，我方晓得，这世上当真有知己存在，也让我越来越舍不得良辰，可分别仍然会如期而至。

为了能让良辰交差，我直接说明了朝廷的意图，何况，景毅活着，也许天下才有希望。

时间呐，总是悄然而逝，我流走各地，用我这名存实亡的安王身份平衡着各处势力，幸得大都还顾及名声，我这身份还是会让他们有所顾虑，虽然我像个小丑一样背地里受他们嘲笑，可是我不在乎，终归我也算是为我卫氏皇族欠下的债，偿还了些许给百姓。

我每日都戴着表里不一的面具，虚与委蛇的与各个势力打交道，我不屑做这些，却不能不做，我活得很辛苦。

但这样的辛苦，在每次与良辰见面后，我都会淡却，良辰，近乎成了治愈我的良药，我无法想象，如果有一天她死去我会有多伤心难过，哪怕我先她而去，在黄泉路上，我也不会安心，所以，我想她能活到垂垂老矣，等死的那天，这也是她的心愿，纵然我很清楚，我看不到她老去的模样，可她能活到变成一个老妪，我便满足。

景毅有一个智谋超群的军师，叫赵伟宏，在赵伟宏的辅佐下，景毅可谓是如虎添翼，从边地城池的故意失守到入驻渝州，景毅开始他征战天下的步伐，并一发不可收拾。

他的野心，在明眼人看来已经是昭然若揭，因此，他很快得到了闽国公方青州的赏识，有了方青州的推波助澜，似乎，再也没有什么可以阻挡他。

随着他的势力愈发强大，他变得有些为达目的不折手段，其实我也明白，他的不折手段，也只是为了少些牺牲，这是属于他的理智，明明我清楚这些，可还是不认同，说起来，也不是不认同，只是害怕，我害怕有朝一日，良辰也会如她的同伴一样，都因景毅的理智，而死在景毅手里。

终究是狡兔死走狗烹，至理名言。

我开始在想，如何才能保全良辰，我开始不浪费时间，尽量与良辰多相处些时日，往后就算到了地下，我也可以有与她足够多的回忆，方不算在活着的时候蹉跎了年岁。

然而，我不过是急着跟良辰兑现以往说过的要做的事情，可她果真是知我心者，我但凡有一丝异样她都能察觉，我只得坦言。“这里是京城，虽有十万禁军，但牵一发而动全身，以朝廷现在的状况，还不敢对端贤王做什么，只是，朝里的大臣会弹劾他，想用别的办法将他调离京城，毕竟几万大军驻扎在城外，朝廷难安，可这样一来，你就又要离开了，而且，若是端贤王孤注一掷，我们就很难再像现在这样相处了。”

虽说良辰素来对我没有欺瞒，可我既没有询问，她就直接告诉我景毅的心思，还是让我很意外。

她说：“他不会，他要的是名正言顺，他不会跟朝廷作对，至少现在不会。”

我忽然意识到，现在的景毅在她心里，或许已经不是爱慕之情了，更甚者，已经不再重要，我试探着问：“你告诉我这些，不觉得背叛了他吗？就不怕我想办法对付他么？”

她看着我，说：“我......对你没有隐瞒，何况，朝廷和王爷之间终有一天会捅破最后一层窗户纸，我说与不说，又有什么差别，这应该......算不得背叛。”

这句回答，无疑在告诉我，她对景毅已不是从前，甚至景毅在她心里还不如我重要，我忍不住揽她入怀，我心里不禁在想，如果不是这乱世，我和她永远在一起该多好，可我却做不到了，那么，我便将她交给一直爱着她的长安，让长安替我永远守护着她罢。

景毅被朝廷调遣到了豫州，以景毅的心思，如何不明白朝廷对他的忌惮，所以，朝廷这样做，无异于放虎归山。

我清楚的知道，景毅回京后势必实力大增，届时，就该是他和朝廷间的争斗了，而朝廷，又怎会是对手？庆安王朝，注定消亡。

与其同景毅相争伤亡惨重，不如我将景毅想要的皇位给他，至少，我还可以用最少的伤亡平息这天下之争，至少，我还可以以此向景毅提条件，换良辰长安。

我找到景毅，开门见山。“端贤王，你我相识多年，你的心思在本王看来，就像写在白纸上一样清楚，本王今日来，也不是与你评道是非的，这帝位，本就是能者居之，本王找你的目的，只是想助你名正言顺坐上那个位子。”

他很诧异。“你可是皇族，当真为了天下安宁愿意做个罪人？”

“这是我卫氏欠天下人的，早日还天下安宁，想来卫氏先祖泉下有知，也不会怪本王。”我说道：“不过，本王有一个条件，将李良辰送予本王。”

他眉头略蹙，半晌后说道：“晚上，我便着人给你答复。”

我不知道他为何要晚上才给我答复，但我知道，他一定不会错过我给他的机会，是夜，他果然让人送来亲笔书信，只有成交两个字。

不几日就快中秋了，中秋是我行事的最佳时间，我派人找来陈长安，让他装作与我偶遇的样子，把我安排他和良辰离开的计划告诉了他，这是我最后能为良辰做的事情了。

中秋前夕，我对良辰说要多穿漂亮的衣服，不要再着戎装，因为我期盼此后，她能真正做个女人了，然后如她所愿，与长安垂垂老矣的等死。

中秋夜，我势必会成为罪人而死，我已经做好一切等死的准备，心中也不再害怕，可我依然忐忑，仿佛我知道良辰会不顾一切回来，在入宫前，我又写下字条，担心她真的回来了，若她回来看到我留给她的字条后，至少可以让她知道未来该如何抉择。

我杀了皇兄，皇嫂，也帮景毅铲除了一些顽固的朝臣，我该直面我的死亡了，我释然，可我的忐忑也沦为现实，良辰，她还是回来了。

我好不甘，我这般为她，她究竟是为了什么回来？我分明感觉她不在乎景毅了呀，我让她到我身前，我要问个清楚。“良辰呀，我就知道你会回来，你是不是傻，不知道我送你走不易么？”

她苦涩的笑。“启明，你我，到底是谁傻？”

所以，你是放不下我才回来的么？所以，我为你做的一切，就都值得，唯一放不下的，还是你的安危。“良辰，我怕，黄泉路上，会遇到你。”

她的眼眶已经通红，那眼泪就快要夺眶而出，我曾让她答应过我，我们两个谁先死都不要为彼此伤心，因为一早我就知道，我会先她而去，我不愿她为我伤心难过。“良辰，不许哭，就算我赴黄泉炼狱，也不愿你为我落一滴眼泪，你答应过我的。”

她深深吸了口气，似乎这口气将她的眼泪也吸进了肚子里，才让她可以说得出话。“我不是哭，我只是叹，以后清秋枫叶，再没有人陪我去看。”

不论如何，她还有陈长安相伴，我说：“会有的，良辰不会孤独。”我站起来，我知道我这样做会让她难受痛苦，可惟有这样，方能在众目睽睽下予她功绩，如此，即便景毅想对她下手，也会有所顾忌，我附在她耳边。“良辰，杀我。”

我晓得她肯定不愿，哪怕她面临重重险境，也不会将刀刃刺入我的身体，可是，她必须这样做，我要她学会心狠。“十数载血雨腥风还没能将你的心肠吹冷么，如是这样，你教我如何放心把你留在这世上？”

她咬着唇，只站着不动，我知道我是在逼她，可我已别无他法。“良辰，举起你的刀，好教我安心。”

她仍然不愿，那我只能自己来了，只要让众人看见我死在她手里，就能保她余生之安，我握起她持刀的手，同时把留给她的字条塞进她手心，她霎时明白了我的用意，眉目紧张的看着我，握紧了有我字条的手心，同时，我也握紧了刀柄，而我，也将她的手上抬，让刀尖抵在了我的胸膛。

我鼓足所有勇气，让刀身穿透我的胸膛，我很痛，我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跳，又仿佛感觉到自己的心在急速跳动，那种无可言喻的难受让我瞬间无力，我的头耷拉在她肩头，感受到她的气息后我似乎又不觉得那么痛苦了，我知道，这是我能护她平安的心安。

我用尽我最后的力气，在她耳畔说道：“死在你手上，我得偿所愿......良辰长安......”

良辰，长安，我用我的死换你长安，于愿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