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一个日子的盛宴

有时候，叙述是冒险的。

她在一首诗里，先省略了时间。接着又删除了镜子、口红、短裙，以及因想象而生出的脸上的两朵红云。

大街上，人来人往，川流不息。

远处是低沉的天空，灰色的雾霾，未竣工的零乱的建筑。

近处是银行、超市、医院、红绿灯。

几片褐色的落叶，被风追赶，忽上忽下地盘旋，看起来竟有些动人心弦的美。

一个日子从一串日子里突现出来。

一个人从波澜不惊的生活里也向前了一步。

跟随时光穿梭，她从过去这扇门进，从未来那扇门出，来来回回。沿途依次是荷塘、青草地、白亮的路基和蓝色的站牌……

如同，一部旧电影。

叙述里有两条线索。现在，她沿着一条明线，告别昨天的孤寂、荒凉、卑微、粗糙，进入幽深、辽阔、庞大的盛世爱意。另一条线索，她不说。

有时候，叙述是冒险的。

她把一首诗改写成了小说。让呓语、梦话、墙上晃动的影子、西西弗斯的石头从章节的第一行出发，自由行走。

她省略了地点，接着又删除了多余的空格。空格就像陷阱，一脚下去分明就是寂静的深渊。

现在，情节已到高潮。背景是漂亮的琉璃窗，红地毯，仿古木的桌子，锃亮的瓷碗。

近处是绿茶轻烟，是蜡烛小小的身子发出的光和热。

远处是鲜红的气球，是橱窗里精致的时装，是长睫毛的姑娘戴着昂贵的钻石高傲地从大厅里走过。

一个日子的盛宴。

一个人无数次的想象和梦境。

小说里潜伏的暗线，随着低声的交谈，浮出水面，跃然纸上，有丝帛，有霓裳曲，有慈悲和禅意，有说不出的美。

有时候，叙述是冒险的。

她又把刚写的小说改成了诗歌的模样。她省略了发展的部分，让事件直接进入高潮。接着又删除了称谓、落款，和若干标点符号。

多么干净、温暖，午后的阳光。

此刻，她也是最好的自己。她怀草木素心。她安抚好体内活蹦乱跳的雨滴。

而对面，梦境里走来的人多么优雅高贵，有麋鹿的身姿，有普鲁斯特或博尔赫斯一样的手指。会写迷宫般的小说，小说里有花树，有烈焰，有镜子，有情人，有无数奔跑的马匹。

一个黄金的时辰。

一个人来不及的幸福和忧伤。

返回，又路过梳着长辫子的男歌手，电梯，安全出口，半生的恩泽，牵手的青春和初逢。

近处是广场，是陌生的街道，是热闹和喧哗。

远处是相反的行程。是学校，搬迁的办公大楼。丛林，星空。各自的影子，新年。两条游入大海深处的鱼。

有时候，叙述是冒险的。而所有的冒险都带着甜蜜的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