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超脱
三岁那年，一觉醒来映在宁毅眼里的，就是这张脸。缠绕自己十几年的梦魇，就是这张和善的脸。自己还清晰记得，她把自己交于别人折割时，那一脸的冷酷！
看着那滴溜溜，在地上滚着的人头，那未来的及换下的和善表情。宁毅只希望这恶鬼永堕地狱，不得超生！
三虎都未看清宁毅出手，此刻心底只有惊叹。
好家伙！当街杀人！
这曾是他们这些混帮派的梦寐以求的场景！
现实总让人低头，长安城中各种势力交错纵横，他们这些地头蛇反倒更守规矩。
一言不合，血溅五步！这便是江湖大派的风范！一众被三虎邀来助拳的帮派，此时再看宁毅都是一脸的敬畏。
三虎看众人表情，自觉又挺挺胸膛。
大虎对宁毅大声道：“请宁少侠移步堂口，此间首尾有我兄弟料理即可，定不负少侠所托，给乡亲父老一个交代！”这番话说的冠冕堂皇，既捧了宁毅，又得了此事主导。
花花轿子抬人，宁毅本待告辞，如今也不便就走。有“跳跳虎”领着返回，其余两人携众助拳去处理后事不提。
当晚，三虎设宴广邀宾客，长安城中各名门大派，江湖名宿都来捧场。这些人中大半都是平日里想巴结都寻不着门路的，三虎兄弟很是露了一把脸。
席间三兄弟对宁毅极尽吹捧：什么名门高足初入江湖，路遇不平一怒拔刀；什么顺藤摸瓜揪出幕后主使；什么单枪匹马杀入敌巢，独战群贼力斩祸首之类的......最后再加上家人团聚，纳头便拜的戏码，群雄听的啧啧称奇。
宁毅听的面红耳赤。
其中内情不足与外人道。可这些名门正派于江湖中势力广、能量大，如何能不知道丐帮所作所为。只怕是不愿去管，或者根本就是不屑去管，凡夫俗子予他们而言不过蝼蚁。今日自己所杀之人，有没有杀错？没人关心。
反求诸己，若非身在其中，自己愿意去管吗？天下之大，如此勾当何其之多。眼不见为净，独善其身罢了。
再看场中三虎狗仗人势，与众人谈笑风生模样。没来由想起前世某位老爷子的戏词：“江湖不是打打杀杀，江湖是人情世故。”
宁毅心中讥笑，若不能打打杀杀，谁与你人情世故！
第二日一早，宁毅便要启程，三虎挽留不住。捧出一包金银，宁毅接了。一路走，一路散，向东去了。
又十日，至开封府。路上打听，此生父母在乡人口中便如蛇蝎！不仅与人贩做掮客，还自己生孩子发卖！
他本来还抱有幻想，可到了才发现，确实是记忆里那处小院，只是...
柴草做的门沤在地上，只能看出些轮廓。石块垒起，半高的院墙塌的七零八落。院中长满荒草，两间瓦房残破不堪。
外屋门塌了半边，门里除了一个火坑再没有其他。门边蹲坐着一个老的不成样子，衣不蔽体的男人，披着一个破麻袋，两眼无神的看着地面，见来人也只是抬一下头，又再度低下。
里屋的门（姑且称之为门）虚掩着，轻轻一推就倒在地上，激起一阵尘土。一个女人...听声音像是一个女人的东西，卷在一堆破烂里不能起身。听见动静咕哝了几句什么，见没人回答，就破口大骂。
宁毅就站在门边听那女人骂。从大声到小声，不停的骂，从早上一只骂到傍晚。
离去时再未看他们一眼。
又是风雪夜，还是那处山坳。有酒有肉，只是少了大师兄。
十年一晃而过，苦难都在身后，往后就是海阔天空，想到此处宁毅心情激荡，忍不住仰天长啸。
嚎完接着痛饮。
恍惚间不知此生在梦中，还是前世为梦境。分不清就破口大骂，骂天骂地骂今生父母。
雪越发的大了，山坳中早没了声息。晃动的篝火映着身边人，往日的坚强早已不见，只剩下泪流满面。
“今日冬至，为师与师娘便来考较你们兄弟，这一年有多少长进。”
华山演武场上，岳不群与宁中则并立，身前弟子站成一排，皆垂首肃立，跃跃欲试。小师妹岳灵珊站在末尾，瞟一眼站在第三位的师兄，忍不住嘴角挂笑。
“灵珊你笑什么？”岳不群严肃道。
小师妹赶紧正了正颜色：“没...没什么...”
师妹这一番动静，师兄弟都心知肚明，宁毅也看在眼里，有些无奈。
返回山门月余，每天都要被小师妹嘲笑身高。离开山门一年半，师兄弟中自己身高已然垫底，竟比小师妹都矮了两分。自己幼时根基损坏，原本也不如何在意，日日被师妹嘲弄，也有些郁闷。
师妹出落的倒是越发漂亮，十五岁年纪已经长开几分模样...
“大有，‘白虹贯日’这一式有几个变化？”宁毅飘远的思绪，被师傅问话拉回。
七弟子道：“禀师傅，有三个变化。”
岳不群道：“你演示给为师看看。”
“是。”
其余弟子退往一旁，让出位置给路大有演示。大有拱手谢过师兄弟，拜过师傅，摆个起手式就在场中舞起剑来——踏步直刺，屈身上挑，转身侧击.....一忽儿场中皆是剑影。用了小半刻演完收功，喘息着站在一旁等师傅指正。
岳不群略点点头。七弟子这一招“白虹贯日”只学半年，以他资质练出三式变化已是难得。虽未得其神，也算中规中矩。又给七弟子指出几处错漏，答了几个疑问。
大有自师傅话中听出一些头绪，问道：“这一式还有哪些变化？”
岳不群有心考较大弟子，道：“冲儿，你与你师弟演示。”
“我这一式练出六种变化，请师弟指点。”说罢闪身入场，一趟剑法耍的行云流水，众位师弟看得目不暇接。演罢收功，看大师兄信手拈来的模样，众师弟一脸崇拜。
岳不群微笑抚须，看向大弟子的眼神颇为满意。
大有高兴道：“常见大师哥使这一招，平时也没觉得如何。今日再看才见神奇，果然...果然...”果了半天也没然出个什么来，只傻笑着挠挠头。
岳不群略有些惊讶，大有话虽然没说囫囵，但他明白这个七弟子推己及人，已有所得。
看丈夫表情，宁中则不免笑着看向宁毅。这个三弟子笔记中的归纳法，已经开始影响其他弟子了，便是他们夫妇也有借鉴。
“宁毅。”
“弟子在。”
“你与你大师兄切磋一下。”
众人一听大师兄要与三弟子切磋，都有些兴奋。
二人先拜过师傅师娘。
“师弟请了。”
“师兄请。”
二人行礼完毕，令狐冲摆个起手，场中站定。宁毅知大师兄是让自己先手，轻叱一声，一招“有凤来仪”刺向令狐冲左肩。令狐冲道一声“来的好”，以一招“金雁横空”拦住宁毅。同时手腕一抖，也把长剑送往宁毅左肩。
师兄弟轰然叫好，好一个堂堂正正，礼尚往来。
岳宁二人对视一眼，都很是满意，二人这两招已得了个中神韵。
试探过后，场中情势陡然紧张。二人执长剑，各种剑招其中变化一一对拆，你来我往，场中刀光剑影看得众兄弟眼花缭乱，目眩神迷。
一开始还有惊呼赞叹，渐渐场中白热化，众人的心早提了起来，不自觉的跟着剑在走：原来这一式可以这样接，这一式还能这般变化......
二人对拆几十招，令狐冲步步紧逼，宁毅气息逐渐跟不上了。如此下去，过不了几招就要败北，当下不再留手，气走中庭摆出一个剑式。
令狐冲一看师弟架势便已了然，心中一笑，也摆出一个一模一样的起手式。
宁中则道：“养吾剑法！师兄这个三弟子...”
岳不群摇摇道：“不是。此子并未藏拙，功力不到使不出养吾剑，他是在借势。”
“借势？”
“不错，师妹一看便知。”
宁中则再次看向二人，却见宁毅照旧使出一式“有凤来仪”，令狐冲本应对一个“金燕横空”或者“苍松迎客”，剑到半途却换成一招“萧史乘龙”。宁毅一招“金玉满堂”，令狐冲对一个“钟鼓齐鸣”...
“什么嘛！”慢慢的，众人都看出不对了。
刚才两人见招拆招，打的热火朝天。画风突变，说好的切磋呢？怎么变成了大师兄给三弟子喂招了？
小师妹看着场中越发和谐的两人，莫名有些嫉妒三师兄，不觉轻哼一声。
令狐冲听师妹声音微微一愣，一剑迫开宁毅，略一思索，喃喃道“有意思”。冲宁毅哈哈一笑：“三师弟，你使诈。”
宁毅叹口气，知道已被师兄识破伎俩，他刚才以“养吾”剑势压人，迫使令狐冲不自觉陷入自己的节奏，自己带着他才走了十几招就被看透，大师兄这份天资果然万中无一。
这就如前世打“农药”，技术不够意识来凑，顺风逆风节奏为王。但真遇到如令狐冲这种技术好意识够的大手子，只有两个下场——败北或者投降。
宁毅选二，投降输一半。
“我...”认输二字还未说出口，就被令狐冲打断：“三师弟，接招！”
宁毅赶忙打起精神。
众兄弟再看，这次变成宁毅给大师兄喂招了，只是三弟子这招喂的颇有些不情不愿。喂到一半就强行变招，连带着观赏性都大打折扣。
小师妹再哼：“大师哥刚才愿意迁就你，轮到你了偏生这样作怪...”
宁毅是有苦说不出，自己刚才讨了个巧，却激起了令狐冲的好胜心。如今被他“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看样子，打定主意要让自己出一个丑了。
每当自己想认输，就被令狐冲紧逼几招，气息紊乱开不了口。想避开，又被令狐冲拖进节奏不能自已。
宁中则看出三弟子窘迫就想叫停，却被岳不群打断。见师兄仍旧盯着场中，便知后边还有转折，接着耐心观看。
果然，师兄弟又拆两招，宁毅卖一个破绽，硬接令狐冲一招。借力跳出圈外，坐地盘膝。
小师妹道：“耍赖皮，哪有打到一半打坐回气的...”
岳不群看灵珊一眼，灵珊赶紧闭嘴。
眨眼间，宁毅已起身，大笑一声道：“大师兄，小心了！”说着一个垫步已腾空而起，如惊鸿展翅，正是那招“白虹贯日”！
这一招堂皇大气，宛若大日东来，压迫感十足。场外众人都下意识屏住呼吸，令狐冲仿佛为气势所摄，一动也不敢动。
PS：“江湖不是打打杀杀，江湖是人情世故。”咱只是对这句话有不同的理解，绝不是有意冒犯李雪健老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