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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嫁衣(叁)
溶洞开始剧烈震颤,钟乳石如利剑般接连坠落。我攥紧金簪刺向陶瓮,万历新娘的虚影却在最后一刻握住我的手腕。她残破的嫁衣下渗出黑血,在地面蜿蜒成古老的咒文。
“用我们的血画逆转符。”七道虚影从青铜椁中升起,她们腕间的血玉镯同时碎裂,“七星连珠时,刺破婴尸天灵盖......“
萤火虫群聚成星图,洞顶裂缝透出血色月光。陶瓮中的婴尸已长成少年模样,眉眼与顾砚之如出一辙。他脖颈处的长命锁突然炸开,露出锁芯里蜷缩的蜈蚣王——那正是顾砚之的本命蛊。
七位新娘的魂魄化作流光缠绕金簪,往生咒文在簪身燃起幽蓝火焰。我踏着坠落的钟乳石跃向陶瓮,簪尖刺入蛊虫复眼的刹那,整座溶洞响起万千冤魂的哭啸。顾砚之的嘶吼与母亲的啜泣在虚空交织,血玉镯碎片扎进掌心,前七世自戕的记忆如毒刺入脑。
“秋儿看好了!”母亲的声音突然穿透混沌。陶瓮底部浮出她残存的意识幻影,正将珍珠耳环按进蛊虫口器,“娘被种了傀儡蛊......快斩断脐带......”
金簪顺势下划,挑出婴尸脐带里缠绕的朱砂线。线头延伸进虚空,另一端竟连着我的心脏。万历新娘突然从背后拥住我,腐烂的手覆盖住我执簪的手:“以魂为刃,以血为引——”
簪尖穿透朱砂线的瞬间,我看见了真相:二十年前母亲跪在顾氏祠堂,腹中胎儿被换进顾家嫡子的残魂。那根连接我们母女的脐带,早被炼成转生蛊的载体。而奶娘,正是百年前为救我惨死的顾沈氏贴身丫鬟。
七星青铜椁同时炸裂,溶洞顶部露出真实天穹——血月正被天狗吞噬。七位新娘的魂魄结成北斗阵,幽冥鬼火顺着朱砂线烧向顾宅废墟。我听见顾砚之在火焰中惨叫,那些困在聘礼箱中的冤魂正撕扯着他的三魂七魄。
“该结束了。”“我拔出簪子刺入心口,心头血喷溅在逆转符上。整片大地开始塌陷,顾氏历代藏匿的阴阳棺从地底浮出,在业火中化为灰烬。母亲残存的意识化作金蝶,托着最后一点灵力护住我心脉。
血月彻底消失那刻,我倒在乱葬岗的晨雾里。腕间伤口爬出的血蝶停在一截焦木上,木头上依稀可见顾氏族徽。远处传来似曾相识的喜乐,迷雾中若隐若现的送嫁队伍抬着第八口棺材,棺盖上贴着褪色的“囍“字。
血月消失后的第七个黎明,我跪在乱葬岗的焦土上,看着掌心浮现的朱砂痣。晨雾里漂浮着未散尽的怨气,凝成顾氏祠堂飞檐的轮廓。昨夜子时,我用最后一丝灵力焚毁了七口阴阳棺,却在地脉深处听见第八口棺椁的震动。
“姐姐好香啊......“童稚的嗓音突兀响起。乱石堆里伸出青紫色的小手,腕间赫然系着褪色的红绸。婴灵爬出地缝时,我浑身血液都凝固了——他长着顾砚之的眉眼,却顶着我幼时的面容。
血玉镯碎片突然在袖中发烫,前世的记忆如毒蛇撕咬神经。万历三十七年那个雪夜,顾沈氏被活埋前咬破指尖,在棺盖上画出的血咒,此刻正浮现在我眼前的虚空:
“七煞为引,八棺镇魂,九世轮回,十方俱灭”
婴灵歪头咧开嘴,口腔里爬出密密麻麻的蛊虫:“娘亲说要一家人团聚呢。“他脐带末端连着条半透明的红线,另一端正系在我心口——那是昨夜斩断的朱砂命线,不知何时已重新生长。
远处传来唢呐声,迷雾中走来送葬队伍。八口乌木棺材被红绸缠绕,抬棺人踩着纸钱起舞,撒落的冥币上全印着我的生辰。当队伍行至跟前,为首那口棺材轰然开启,母亲穿着寿衣缓缓坐起,她手中握着把沾血的剪刀:
“秋儿,该剪脐带了。“
我踉跄后退,后背撞上冰冷的石碑。低头看清碑文那刻,如坠冰窟——青石墓碑上刻着“爱女林晚秋之墓“,落款日期竟是二十年前我出生那日。坟头土微微颤动,爬出上百只血蝶,每只蝶翼都映着历代新娘惨死的画面。
婴灵突然尖啸着扑来,指甲暴涨三寸。我以金簪划破掌心,血珠溅在墓碑上竟显出隐藏的铭文:“换命傀,承七厄,饲蛊王,镇八荒“。万历新娘的残魂在识海里叹息:“你本是顾家炼的人蛊,生来就是为今日......“
地底传来闷雷般的震动,第八口阴阳棺破土而出。棺盖上用守宫血画着太极图,阴鱼眼的位置嵌着我的长命锁。当婴灵的手触到棺木时,整片乱葬岗的怨气开始沸腾,那些被烧毁的青铜椁竟在灰烬中重组。
母亲手中的剪刀突然飞旋而来,割断我鬓边一缕发。发丝落地化作赤蛇,顺着棺缝钻入阴阳棺。棺内响起令人牙酸的咀嚼声,旋即有血掌印从内部拍打棺盖,每道掌纹都与我完全相同。
“时辰到了。“母亲空洞的眼窝淌出尸水,身后浮现顾砚之的虚影。他心口插着金簪,却将簪子缓缓拔出:“好夫人,你这一簪,正好助我炼成八荒血蛊。“
天地骤然变色,血云在空中凝成旋涡。八口棺椁自动排列成八卦阵,我被无形的力量拖向阵眼。婴灵骑坐在肩头嬉笑,往我耳中塞入腥臭的蛊卵。金簪在掌心发出悲鸣,万历新娘的残魂正被阵法的煞气逐渐吞噬。
生死关头,记忆突然闪回某个被遗忘的片段:万历年间,顾沈氏在棺中产下死胎,那婴孩心口有颗朱砂痣。风水先生剖开尸身取出胎盘,混着墓土烧制成陶瓮——正是溶洞中那个孕育蛊王的尸瓮。
“原来我才是最初的蛊皿......“我嘶吼着将金簪刺入朱砂痣,心头血喷溅在太极图上。阴阳棺内突然传出惨嚎,棺盖被染血的手骨顶开——爬出来的,是七具新娘尸身缝合而成的怪物,而她们共同顶着的头颅,赫然是我今生的面容。
顾砚之的狂笑戛然而止。怪物腹腔裂开血盆大口,将他残魂吸入体内。母亲手中的剪刀突然调转方向,狠狠刺入自己咽喉:“秋儿...挖出...我的眼睛...“
我扑过去时,母亲的眼球已在掌心融化,凝成两枚血色琥珀。当琥珀按上阴阳棺的太极图时,整座大阵开始逆转。血云旋涡中降下业火,将八口棺椁烧成赤红的锁链,把顾砚之的惨叫永远封入地脉深处。
乱葬岗的焦土突然开出大片曼珠沙华,花蕊中升起历代新娘的残魂。她们手挽手唱起古老的安魂曲,身影在晨曦中渐渐透明。万历新娘最后回头微笑,发间金簪与我手中的凶器同时化作飞灰。
当最后一点怨气消散时,我跪在母亲焦黑的尸身旁,发现她紧握的掌心里藏着一缕胎发——发丝系着张泛黄的纸片,上面是父亲的字迹:
“甲寅年三月初三,用女换顾氏黄金千两,立字为凭”
血蝶忽然成群掠过天际,尾翼磷粉在空中拼出卦象。西北乾位的地面裂开缝隙,传出微弱的婴儿啼哭。我扒开碎石,看见陶瓮碎片中蜷缩着青紫的婴孩——他心口没有朱砂痣,腕间却系着奶娘当年求的平安绳。
朝阳刺破云层的瞬间,我抱着婴儿走向城镇方向。身后乱葬岗升起袅袅青烟,隐约又传来喜庆的唢呐声。不必回头也知道,迷雾中必有新的花轿走向深渊,轿帘下摆垂落的红绸,正在晨风里轻轻摆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