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急救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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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等到飞船完成了停靠协议,我就翻身下床,抓起我的背包(我确实在里面放了一些东西,但背这个包主要还是为了让我看起来更像人类旅客),从维修井抄近路来到了客舱锁前。其他人则会通过货舱锁出去,走进一个分离舱,那里会有一个货物升降机把他们拖到另一艘飞船上,然后带他们飞向新家。这么做表面上看起来是为了方便他们,但其实是因为承包商并不想让他们徒步穿过中转站,防止有些人可能会改变主意逃走。

我不想去跟他们道别。虽然明知他们要去的地方是龙潭虎穴,但我没有办法一次拯救这么多人,也实在不忍心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去,所以只能作罢。他们可能还以为自己要去的是个理想国度。

我还是跟这艘飞船说了声再见。它让我离开了客舱锁,然后从它的日志中删去了这一记录。我能看出我走了它还是有些伤心的,然而这一趟旅程可没有让我迫不及待地想要再来一次。

到了现在,我已经练习过不少次如何破解不同的中转站,或者中转环安全系统,只要能成功破解,想顺利通过武器扫描也就没有那么伤脑筋了。当初设计护卫战士的本意,就是要让我们充当安全系统的可移动组件,不管是哪种安全系统都能兼容,这样公司就能尽量多地把我们租赁给有不同需求的客户了,甚至连那些拥有专利设备的客户也在此行列。破解安全系统的诀窍,就在于你要让它以为你就是应该在这里的,这一点就要感谢公司了,是公司为我们提供了所有骗过安全系统的必要代码。再加上无数次的实践和不成功便成仁的决心,我终于练就了一身在匆忙中也能改变安全系统的好本领。

我在中转环的商场停留了一下,来到一个自动售货机面前,里面出售的都是供非强化人类专用的信息流接入器、便携式显示屏和记忆夹。这些记忆夹是用于存储额外数据的,每个只有指尖大小。如果有人需要建立一套新系统,或者要去还没有信息流的地方,又或者想在无法接入信息流的地方存储数据,这些记忆夹就能派上用场(不过公司的安全系统还是有办法读取记忆夹里的数据,因为客户们有时候会用这种东西来隐藏专利数据)。我用我的硬通货卡买了一套记忆夹(我看卡上还有不少钱,达潘她们肯定是给了我一大笔钱)。

私人码头从来就不像公共码头那么繁忙,只有那么几个人进进出出的,再就是还有不少搬运机器人在搬运货物。穿过登船层的时候,我扫描了一下无人机,这里只有两架无人机,都是用来监视搬运机器人活动的。我找到了那艘补给飞船的气闸锁,给它发去一条消息,想看看有没有人在船上。主控电脑回应了我。

这是一个低级的机器人,没有强大的功能,待在码头不会感到无聊,也不会因为有事可做就变得兴奋起来。和我遇到过的其他飞船差不多(阿特除外),它也是用图像交流。没错,它确实是一艘补给飞船,并且每47个周期往返于米卢中转站一次。据交通管制部门最新的消息称,这艘船会暂缓离港,但预计在接下来的2个周期内就能获得出发许可。这消息写得就像创纪录的旅行家发布的信息广告似的。

不过我觉得我怎么都该走运一回了。

我让它以为我有港务局的授权,并且让它放我登船,它照做了。然后我就轻手轻脚地从它的记忆中删除了我上船的事情。从它的角度来看,我一直都在船上。我不太喜欢做这种事,我喜欢跟主控电脑谈条件。但这个主控电脑的功能实在太有限了,恐怕都没办法完成一场交易。我不想冒这个险,毕竟它有可能把我的事情汇报给港务局,因为它根本就不明白这为什么是个坏主意。

我沿着一条很短的走廊进入了主舱室,找到了通往货舱和补给仓库的通道。这个主舱室很小,只放得下用来连接和移除两个货物分离舱的控制台,以及一些存放船上补给品的储物柜。两个分离舱都已经连接好了,所以如果这艘飞船是在等待新货物的话,就必须先拆卸一个分离舱,再重装货物。不过考虑到船员区的结构,这一过程应该不会影响到我。

我利用这段时间在飞船上四处搜寻,主要是因为我有点儿心绪不宁,也因为巡逻习惯早就被编写进了我的程序里。飞船上的维修无人机跟在我后面,可能是被我这个不该出现的活动物体吸引了,不过没有飞船的指令,它们也不敢打扰我。飞船上没有私人舱室,但在飞行员套间旁边的控制甲板上,靠舱壁的地方搭着两排铺位,货舱后面还有两个小房间,挨着紧急医疗系统和一个小卫生间。我不需要使用卫生间,而且不用再假装频频去卫生间(这样才能装得更像人类),我才真是谢天谢地。不过我已经习惯使用人类的洗浴设施了。和公司的安保准备室比起来,这里的住宿条件已经堪称豪华。我在控制甲板上的一个铺位坐下来,开始整理我新下载的媒体文件。

好吧,我确实应该意识到其中一个储物柜里的床上用品和其他补给包放在里面应该是有原因的。

在看了几部最新下载的剧之后,我决定开始从第一集看一部貌似还挺不错的剧。故事发生在一个充满魔法的架空世界里,还出现了一些不太可能存在的会说话的武器(说不太可能是因为我就是一个会说话的武器,但人类都不太待见我)。

大约20小时过后,我仍然沉迷追剧,享受着这段没有人类打扰的悠闲时光。幸好当生命维持系统循环开启的时候,我感觉到气压升高了(我并不需要多少空气,就算空气被消耗光了,我也可以进入休眠模式,所以自动飞船上最低限度的空气对我来说就够了)。

我按了暂停,坐了起来。我问主控电脑是不是有人要登船。没错,的确有两个乘客要上船,而且它还收到了港务局的最新消息,现在可以提交出发时间申请了。

又一个该说“这下糟了”的时刻。

幸好我已经检查过了这艘飞船,便可以立刻想到几个可以藏身的地点。我从铺位上滚下来,没有忘记拿上我的背包,然后顺着垂直通道跳下来,来到了主舱室。我穿过船舱,沿着通道走到了货物区。我挑了一个最难够到的储物柜,把里面的东西都移到了旁边,这样我就可以挤到柜子后面了,这些补给包也可以帮我遮挡视线。我说了几句讨好主控电脑的话,并且提醒它我就是该在这里的,它也没有必要向任何人提起我,包括它的乘客和港务局。这艘飞船上没有安装摄像头(除非是公司政治实体控制的飞船,否则都很少安装摄像头),好在还有些无人机。有了它们的扫描器,我就可以清晰地看见所有的内部舱室了,不过我还是得先过滤掉我用不上的维护数据。

16分钟之后,气闸锁循环开启了,两个乘客上了船。她们是两个强化人类,背着旅行包,带着几个我一眼就认出来的箱子,是战斗装备箱,里面包括装甲和武器。

这可就有意思了。在战斗中,使用机器人比使用人类战士更为常见,这和公司常派遣护卫战士去完成安保合约是同一个道理:如果我们不服从命令,我们的脑子就会被炸飞。但针对使用战斗机器人的问题,联合公司与其他政治实体都有很多限制条款(不过似乎所有人都想办法绕过了这些限制条款,这个情节经常出现在公司边缘地之外的连续剧里面)。

我通过无人机和船上的信息流来监听她们,但这两个人类并没有怎么交谈,只是在整理她们的装备,偶尔互相说几句话。从她们的数字签名来看,两个人类分别叫威尔肯和格斯。想听她们自己谈起去米卢的原因无异于守株待兔,不过我也有办法应付这一情况。

作为一个护卫战士,我的一大职责就是帮助公司记录客户们所做和所说的一切,这样公司就能从中挖掘数据,再把有价值的信息卖掉(人们常说好安保是一分钱一分货,公司似乎早就把提供安保当成榨取价值的借口了)。大多数的记录都是垃圾,很快就会被删除,但还是得先进行分析,看看能不能去粗取精。通常情况下,这种数据挖掘是要和安全系统一起进行的,不过我也可以独立完成,而且我还保留着那些代码。这一过程占用了我的存储空间,本来我可以拿这些空间来存放媒体文件的,但我确实也没办法及时替换存储空间。

两个人类从一个并非我藏身的储物柜里拿出一些补给包,然后安顿下来。我便调整了一下无人机的代码,让它们负责记录。只要收集到足够的数据,我就可以开始在后台进行分析了。

当飞船脱离船闸并启程飞向米卢的时候,我已经在继续追我的新剧了。

按照飞船上显示的当地时间,我们是花了20个周期才到米卢的。我本来也没想过这艘飞船会主动来打扰我。我在运输箱和货舱里待的时间更长,还有很多旅程都是在我入侵了调控中枢,并且在开始下载媒体之前度过的。但我现在已经习惯不了被当成货物运来运去了,就算有新节目、新剧和几百本书要看也一样。这艘让我可以短暂休憩的飞船并没有打扰我,而我经历过的另外三次飞船旅行,包括和阿特在一起的那次,我在船上也几乎都一动不动。我也说不清被当成货物运输和自己旅行究竟有什么区别。好吧,也许我能说清楚:在自己旅行的时候,只要我想动,随时都可以动。

不管怎么样吧,当飞船通报说它正在靠近米卢的时候,我确实松了口气。2分钟后,我发现我已经能接收到米卢站的信息流了,但里面什么都没有。

一般情况下,信息流里应该有交通和停靠信息、潜在航行危险指引和旅客新闻等,但这个站台的信息流里居然什么都没有。我和飞船核实了一下,它报告说并没有其他交通工具也在接近米卢中转站,不过这一情况和它之前停靠在这个站台的经历相符(我以前看过一部连续剧,里面有一个早已荒废却还阴魂不散的站台,虽然目前的情况不一定是这样,但最好还是要先搞清楚再说)。

信息流中诡异的寂静还是非常令人不安。这个中转站是三角形的,比拉维海洛站还要小一些。扫描显示码头上还有两艘货运飞船和几架穿梭飞船,只占据了码头容量的一小部分。

飞船进入了停靠位置,我终于听到信息流里传来了一些声音。虽然听起来很正常,但站台索引看起来像信息系统出故障一样。信息流里显示了一系列业务和服务的清单,但每个条目都更新了一条停用通知。所以这个地方可能并不是阴魂不散,而是在关闭的边缘摇摇欲坠。

我在等待飞船完成停靠的时候,查看了分析结果。威尔肯和格斯都是安全顾问,受雇于独立公司“晚安登陆者”旗下一个致力于调查事件真相的研究小组。这家独立公司日前刚刚申请了为“灰泣”组织遗弃的仿地形设施挂上已废弃的标志,并且建立了牵引器阵列防止其解体,现在他们正式启动接管程序。研究小组的工作就是进入该设施,并就其状况作一份报告。

这可正是担保公司会派出护卫战士前去完成的那种合约,这种合约我履行过的次数比我记忆中的还要多。但从威尔肯和格斯在过去20个周期里的谈话内容来看,她们根本就没提到过担保公司和护卫战士。我真心希望她们不是歧视护卫战士,所以才没在对话中谈到。

如果这事涉及一家为护卫战士提供安保的公司的话,我就不得不放弃我的计划了……虽然我自己也说不清我这个计划到底是要去做什么。我身体构造的变化也许只可以骗过扫描器,是骗不过护卫战士的,一旦有哪个配备机器人发现我,就会立刻通报给它们的中枢系统。一个反叛的护卫战士真的极度危险,你就相信我这一回吧。

在等待飞船进行完停靠程序的时候,我想起停靠过程中产生的碰撞声可以掩盖任何小动作发出的噪声。于是我就把背包拉了过来,打开了我右臂上和能量武器边缘接触的皮肤,把我买来的记忆夹都插进了这个空隙里。多了这些东西,我感觉自己的手臂既奇怪又笨重,但我会习惯的。我不打算背包,所以想把它放在柜子里。

飞船终于成功靠岸,威尔肯和格斯收拾好她们的装备,离开气闸锁,进入了站台。我从储物柜里钻出来,通过站台的公共频道入侵了安全系统。大多数摄像头都处于未激活状态,扫描器也只供环境安全检测和损坏探测时使用。他们似乎更担心自己的设备出了故障,而不是有人试图盗窃或者搞破坏,但也可能是因为这里本来就没多少人。

我把储物柜里的东西重新放好,并确保自己没有留下任何存在过的痕迹,然后快速浏览一下四周,想看看两个人类有没有遗漏什么东西。结果不走运,什么都没有找到。我犹豫了一下,考虑要不要带走这艘飞船上的无人机。毕竟在没有多少摄像头可以依靠的时候,有无人机傍身也是个不错的选择。但是维修无人机比我平时用的那种无人机要大很多,主要是为了容纳它们用于修理的那些小胳膊、小手。我最终决定花时间搜刮这艘飞船上的无人机实在是得不偿失。

我做了一些其他的调整。我让这艘飞船在港口的时刻表里将自己标注为“维修中”状态,还让它以为只有获得我的授权才能离开。反正这艘飞船能自己照顾自己,而拥有它的那家公司在这套系统中的权限也不多,所以只要它在这里停留的时间不超过原定起飞时间的几个周期,我就敢肯定不会有人跑来检查它的情况。这个码头上的飞船太少了,我可不想被困在这里。

我等待飞船锁循环开启后走出去,发现登船区空无一人。由于缺乏足够的照明,这鬼地方阴影幢幢,但即便处处笼罩着阴影,也掩盖不了大块地砖上的刮擦痕迹和污渍。空气循环系统送来一阵微风,吹起一张孤零零的食物包装纸,就好像这地方连清洁都没人搞了。周围没有无人机,也没有搬运机器人。外面来了两台巨大的无人操控升降机,正从飞船上卸下分离舱,准备运走。能听到它们砰砰的碰撞声,看到它们在近乎死寂的信息流里互相发送数据,对我来说无异于是一种安慰。我不喜欢在挤满了人类的大厅里穿行,因为他们都喜欢盯着我看,跟我进行眼神接触。但奇怪的是,走在空无一人的大厅里竟然也令我感到毛骨悚然。

我在少数几个还能工作的安保摄像头上发现了格斯和威尔肯的身影,于是开始跟在她们后面。她们没有朝上面的居住层走去,而是走向了下面的登船大厅。信息流中没有旅游地图的信息,但是入侵摄像头给了我进入站台维修系统的权限,于是我拉取了一张结构图出来。除了能最低限度维持站台运转的必要区域之外,其他区域全都关闭了。我想知道“晚安登陆者”独立公司申请在中转站回收废弃设施的举动,究竟是不是众望所归。毕竟我刚一踏进来就对这地方没什么好感了,而那些人还要过来住呢。

我手上有冻结摄像头和从摄像头中删除拍到我的影像的代码。我在更加困难的情况下也使用过这些代码,现在我又将它稍作修改,这样才方便用于这个站台专有的安保系统。不过,说真的,我面临的最大的危险其实是可能有人会从下面的等候厅里抬头望见我,然后想:“嘿,那是谁啊?”好在站台大部分地方都是一团漆黑。

我跟着威尔肯和格斯走到登船大厅的尽头,又走上一段斜坡,朝结构图上显示的港务局办公室所在地走去。

当我经过斜坡顶部的船闸交会处时,一个五彩斑斓又十分明亮的东西突然出现在我面前,吓得我差点儿尖叫起来。原来是某个货运服务商用能对动作产生反应的标记涂料,制作并投放的一条广告。他们还在信息流里投放了一小段视频,免得你没看到这条闪你一脸的广告。一般情况下,这种标记涂料只用于紧急撤离,因为即使停电了,它们还是一样能发光。我以前从来不知道它们居然还能应用于广告。这种标记的作用明明在于它们是断电时唯一可见的东西,不管是谁都能很容易看见它们。哪怕没有这种突然弹出的广告遮挡住紧急撤离路线,想让愚蠢的人类跟着标记走也已经很困难了。

我提醒自己,我现在的工作已经不再是保护人类的安全了。但我还是非常讨厌这些标记广告。

我又查看了一下摄像头,在港务局区域发现了威尔肯和格斯。她们站在办公中心外面,那里有三层透明圆形玻璃,能够俯瞰下面本来应该是商场站台的地方。这是一个开放的广场区域,头顶上有一些弧形的地铁运输管道,还有一个巨大的球状显示屏,目前正悬在空中保持待机状态。它周围是层层叠叠被阴影所笼罩的街区和空荡荡的门面,这些地方本来应该变成咖啡厅、酒店、货物中间商、中转办公室、科技品商店等。大部分地方看上去好像从来没有人搬进去过,也许根本就没有完工;其余的地方都大门紧锁,只留下一些四处飘荡的飘浮显示屏。

我拐进一条走廊,如果这里真的有人住过的话,这条路应该可以从港务局区域通向主要居住街区。我在几乎一片漆黑的地方走着,直到我发现了一个空着的小房间,可能是为某些从来就没有安装过的设备预留的,于是我就伏低身子蹲在了里面。我现在可以好好监视摄像头了,不用再担心会有哪个站台工作人员走过来发现我。一架无人机从我信息流的边缘扫过,被我一把抓住,并且取得了它的控制权。它本来是在港务局办公室外面进行漫无目的的巡逻,现在我用它来为我提供更加清晰的画面与音频。

威尔肯和格斯正在和两个新来的人类交谈,旁边还站着一个人形机器人。我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亲眼见过这种人形机器人了,它们都只出现在娱乐频道上。它们在公司领地并不怎么受欢迎,因为那些拥有特定功能的机器人能比它们做得更好,而且只要能接入信息流,它们的数据存储功能也就没那么起眼了。与合成体不同的是,它们并没有克隆任何人体组织,只有一具裸露的金属机体。虽然能举起重物,但又不像搬运机器人和任何一种货物升降机那样专业。

在我看过的一些娱乐媒体里,人类经常会让人形机器人来扮演邪恶的叛变护卫战士,威胁主角们的生命安全。也不是说我就特别生气什么的。这样其实挺好的,因为那些从来没有和护卫战士合作过的人类,就会以为我们真的长得像人形机器人,根本就不知道我们实际上长什么样。

所以我一点儿都没生气。一点儿!都没!生气!

我不得不在无人机摄像头的信息流里往前翻了一点儿,才能跟得上那边的进展,因为我刚刚一直忙着压抑突然爆发的怒火。第一个新来的人类说:“我叫堂·阿本恩。”她朝另一个新来的人类做了个手势,“这位是我的同事海瑞恩,还有我们的助理米琪。”她犹豫了一下,“职业中介向两位介绍过我们的情况了吗?”

“他们只说你们要找个保镖。”威尔肯瞥了一眼那个机器人,后者很明显就是米琪了。它站在那儿,歪着头,用一双圆球似的大眼睛望着她。人类主动介绍机器人的情况并不常见,这还是我的委婉说法。格斯面无表情,看起来正在努力表现出一副很专业的样子。威尔肯继续说:“你们要去那个仿地形设施做一个初步评估,而你们和‘晚安登陆者’独立公司签订的合约要求一个安保小队来保障你们的安全。”

阿本恩点点头说道:“我希望我们不会真正用上两位的专业技能。但是废弃仿地形设施的那家公司并没有继续维护卫星监控,而自从他们离开之后,就没有人再去过那里了。我们认为那里已经空置许久,但没有办法确认。”

“中介说过这可能是个潜在的问题,好像是仿地形工程的防护罩阻止了站外扫描?”格斯说。

海瑞恩回答道:“没错。我们知道它的状态还算稳定,因为公司安装了牵引器阵列让它不至于散架,不过我们知道的也就这么多了。中转站一直在监控这个设施,你们也看见了,那里并没有巡逻飞船在确保安全。”

她的意思是可能有匪徒闯进那个设施里了。不过如果他们真的那么做的话,也就算不上什么好匪徒了,因为他们忽略了头顶中转站的威胁。再说了,匪徒一般都是抢了就跑,不会逗留在一个日渐崩毁的仿地形设施里,更别说住在里面了。

实际上,根据我在安保方面的经验,如果真的有什么东西想要逗留并生活在一个日渐崩毁的仿地形设施里,那才真是比匪徒还危险。

格斯和威尔肯交换了一下眼神,也许她们也有同样的想法。威尔肯问道:“设施被废弃的时候,里面是否可能存在活跃的生物体?”

“工作人员离开之前,那些生物基质就被封存了,甚至可能都被销毁了,”海瑞恩做了个手势,就好像弹走手上什么东西一样,“就算没有,它们对空气污染的可能性也很小。”

威尔肯的表情还是十分专业,一脸冷静,不依不饶地追问道:“我指的不是细菌。有没有体形大到足以构成威胁的生命体?”

这就对了,就连我都比这两个调查专家更了解仿地形设施可能具有的威胁。

海瑞恩咬了咬嘴唇,脸上出现了一种放空的表情。在我看来,这是人类通常试图努力掩饰自己的情绪才会露出的表情,尤其是当别人无意中说了些笑话的时候(这就是为什么我纠结了很久,才最终下定决心放弃我的装甲,因为隐藏面部表情实在是太难了,就算人类也不行)。

堂·阿本恩皱了皱眉,她的表情让人觉得只有她听懂了威尔肯的笑话。她说:“那些基质不可能用来培养比细菌更大的生物体,而且他们也没有理由把更大的生物体从星球表面带进设施内部。当然了,我们无法确切得知这一点。所以我们还是应该尽量小心。”

威尔肯似乎接受了这个说法,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她频频追问也是有道理的。毕竟安全顾问的工作,就是对客户拍胸脯保证的一切正常保持怀疑(至少护卫战士的客户们都喜欢彼此保证一切顺利,而这所谓的一切顺利很快就会土崩瓦解)。

阿本恩和海瑞恩带着两位安全顾问走进了港务局,她们暂时和里面那些鬼魅般的站台管理人员住在一起。她们又谈了谈关于完整简报和团队准备的事,并将出发时间敲定在16小时之后。人形机器人米琪跟在她们后面,然后又停下了脚步。它转过身,抬头看着我操控的无人机。它歪了歪头,我能看出它的目光正聚焦在摄像头上。

我让无人机飞走了,还抹去了它被暂时接管的这段时间的记忆。它充满困惑地向港务局系统发送了一个重新定位的请求,然后又摇摇晃晃地飞回了之前的巡逻路线上。

米琪一动不动,仍然用它那双表面不透明的眼睛望向黑暗之中。信息流里并没有留下什么蛛丝马迹,它不可能知道我在这里。

随后米琪就朝四面八方发送了一条消息。就像处在黑暗中的一声呼喊,只是想看看周围有没有人愿意回应它。

我检查了一下自己是否泄露了信号,又收紧了防火墙,并且提醒自己一定要多加小心。虽然站台的信息流里寂静无声,但并不意味着没有人在听。“晚安登陆者”独立公司这支探险小队可能正在用她们带来的设备搭建自己的信息流,不过站台工作人员里还是有人在给升降机器人下达指令,说不定还在检查安保报告。这地方实在太过安静了,有可能米琪已经找到了那个我不小心撞上的标记。也许它在原本空荡荡的频道里听到了一声叹息,那也太恐怖了,连我都感觉心里发毛。终于,它跟着它的主人走进了港务局建筑群里。

我溜出了小房间,沿着黑暗的大厅去找一个更好的藏身之处。

我想办法从维修通道和装载走廊中间绕了过去,来到离港务局不远的一个空置的商用升降槽。经过一番悉心钻研,我终于成功从港务局办公室里的两个摄像头上看到了画面。对啊,就只有两个摄像头。居然还有人类不喜欢通过安全系统、中心系统或者无人机来监视每个人的一言一行,反而要依靠人类主管来处理站台事务,我以前还从来没见过这种怪事。一个摄像头安装在港口交通控制的中心枢纽;另一个则安装在以前的应急修理枢纽,也就是现在的站台控制中心——这两个地方才是一旦出了问题,你就必须第一时间知道情况的重要地点。换句话说,像食堂、洗手间或者私人宿舍里根本就没必要安装摄像头。这里的人好像都不在乎别人的言行举止,只要没人想炸毁站台或者砸烂升降机器人就行了(对我这个花了成千上万个小时,分析又删除人类吃饭、做爱、洗澡、上厕所视频的倒霉合成体来说,能不用再做这些事真的是一种解脱,不过也就那样吧)。

幸运的是,“晚安登陆者”独立公司的探险队和站台工作人员之间的对话就比较随意了。我捕捉到了足够多的对话,听出来他们准备的第一次评估是一次短期评估,只需要在设施里待上12小时,对其状况进行一个初步的估计,然后就回到中转站来分析他们的发现,休息一段时间后再次回到设施中去。听起来很完美。12小时应该够我找到我想找的东西了。

我还听到了他们的飞船会从哪个升降槽离开,以及什么时候往飞船上装载补给。但我还是需要有人帮忙才能登上这支探险队的飞船,因为这里并没有多少尚在活跃的系统可以利用,我的选择真的很有限。

我必须得和那个愚蠢的宠物机器人交个朋友。

“你好,米琪。”

“你好呀!你是谁?”它立刻就回复我了。

我用米琪发来的消息地址建立了一个加密通话频道。阿本恩和其他人已经完成了准备工作,正要休息一段时间,然后再动身前往仿地形设施。这样我就有3小时的时间来哄骗这个机器人。我觉得应该用不了那么久。

我说:“我是一位安全顾问。‘晚安登陆者’独立公司和我所属的安保公司签订了一份合约,要确保你们小队能安全完成任务。”它试图通过信息流给阿本恩发消息,但被我拦截了。“你不能告诉任何人我在这儿。”我以为它会问我是怎么接管它的信息流,又是怎么跑到这个站台上来的。我自认为我已经预料到它会提出的大多数问题,并且准备好了答案。

但它却说:“为什么不呢?我有什么事都会告诉堂·阿本恩。她是我的朋友呀。”

说真的,我刚才把它叫作“宠物机器人”的时候,还觉得自己太过夸张了。我本来已经预计这次行动会有很高的糟心程度了,差不多85%吧,结果真实情况可能比我预想的还要更伤脑筋。现在已经高达90%,可能还会达到95%。

我想办法让自己的反应没有暴露在信息流里。这可真的太不容易了。我说:“为了确保堂·阿本恩和其他人的安全,我们必须得保密才行。我们不能冒险让任何人知道这件事。”

“好呀。”它说。我不知道它是不是认真的。它不可能这么容易就被说服了吧。说不定它只是在顺着我的话说,这样它就能伺机举报我?但它又说:“请答应我,一定要让堂·阿本恩和我所有的朋友们都好好的,可以吗?”

我有种很可怕的感觉,它可能真的是认真的。我又没指望着它是个能与阿特比肩的智能机器人,但这到底是什么鬼?人类难道真的把它编码成了一个像小孩或者小宠物一样的东西吗?还是说它的代码是自己发展成这样的,人类怎么对它,它就会变成什么样?

我犹豫了,因为我并不想看到一群人类惨死(又一次),但我又不是他们的护卫战士,甚至都不是他们假装成强化人类的安全顾问。在不能让他们看到你的情况下,你要怎么保护他们的安全呢?但人形机器人还在等我回答,我又很想让它信任我,于是我说:“我答应。”

“嗯嗯。你叫什么名字呢?”

这话杀了我一个措手不及。机器人没有名字,护卫战士也没有名字(我给自己起了个名字,但那是我私人专属,不对外的)。于是我用了我给艾尔斯那帮人的假名。那群可怜又可悲的人类,跟公司签了卖身契,可能到现在才明白过来那其实是一桩赔本买卖。“我姓林。安全顾问林。”

“那不是你的真名吧。我能从信息流里看出来这句回答得真的很含糊。听起来不像是你的真名。”

很明显,和我所设想的一样,米琪能从信息流里得到更多的信息。我知道这个就够了。我对它的质疑毫无防备,而且我的缓冲区里也没有任何稍微有用的东西。于是我默认了,诚实作答(我知道,我也很惊讶):“我希望别人叫我林顾问。我不会告诉任何人我的真名。”

“好嘛。我明白了,林。我会成为你的朋友,不会告诉别人你在这里的。我们一起帮助堂·阿本恩和我们的团队。”

“好的。”(我差点儿也说“好嘛”了)我不知道这是默认回答还是我对米琪作出的庄严承诺。不管怎样,它要么就把我的事告诉人类,要么就不告诉,而我如果想继续的话,就只能假设它不会告诉。“你能给我你们穿梭飞船的系统权限吗?我要确保它是安全的。”

“好呀。”然后数据就从信息流里发过来了。

虽然他们嘴上说的是穿梭飞船,不过这其实是一艘供星系内部使用的太空探索飞船,有两层船员居住区,还有一个货舱,现在改造成了一间生物实验室。它不具备穿越虫洞的动力,不过它可以去到这个星系内的任何一个角落。船上没有主控电脑,只有最低限度的自动驾驶系统,在大气层飞行器里倒还挺常见的。但如果所有能操作飞船高级功能的人都受伤或者丧失能力了,这个自动驾驶系统也就形同虚设了。不过从另一方面来看,既然飞船上没有主控电脑,也就没人能利用杀手软件入侵了。

这艘穿梭飞船上也没有独立的安全系统。我以前在公司边缘地之外拍摄的剧集里看到过,他们都觉得飞船内部安全没那么重要,认为关注的焦点应该在于潜在的外部威胁,而不是监管飞船内部人员。我本来没觉得这是真的,但这个站台对监控员工的宿舍生活似乎并没有多少兴趣,这两种情况恰好不谋而合。而我那些“奥克斯守护组织”的客户也一样。于是我就对“奥克斯守护组织”的生活产生了些许好奇,但我又迅速改变了这种想法。那里肯定是个很无聊的地方,大家都会盯着护卫战士看,和别的地方也没什么两样。

米琪给了我全部的访问权限,所以我就在飞船的记忆里逛了逛,看了看它之前的行程。这是一艘很舒适的穿梭飞船,甚至连座椅衬垫都非常干净,公司通常是绝对不会提供这么好的环境的。这又是“晚安登陆者”独立公司对他们这项回收计划费尽了心血的表现之一。这艘飞船很可能是装在大型运输飞船内部的货物分离舱里运来的,或者是由一艘专用补给运输飞船——像我之前坐过的那种——拖过来的。

我得像阿特藏在我的信息流里那样,藏进米琪的内部信息流里,不过我不需要像阿特那样在中转站和星球之间进行远距离操控。好就好在穿梭飞船上有很多地方可以藏身,这样我就用不着把自己塞进柜子里了;坏就坏在没有什么系统可以充当我的耳目,我只能借用米琪的眼睛和耳朵了。

哇,这趟旅程真的让我从心底里感觉很激动呢!

“米琪,我需要用你的系统来监控你的——朋友们,”我花了足足1秒钟的时间才憋出来米琪想听到的那个词,差点就说成“客户”了,“我需要你来充当我的摄像头,并且让我使用你的扫描功能。有时候我可能需要假装成你的口吻,通过你来转达一些话,这样才能警告堂·阿本恩和其他人不要去我认为有危险的地方。你能让我这么做吗?”

显然,我手里已经有了米琪给的这些权限,大可以接管它做我想做的事情,然后再抹去它的记忆。我对那艘补给飞船就是这么做的,但补给飞船只是一个低级的机器人,还没有足够多的自我意识,我做什么它都没有反应。对米琪这么做的话……但我也不知道如果它拒绝我,我又该怎么办。

米琪说:“好吧,我会照做的,林顾问。虽然听起来有点儿吓人,但我真的很希望我的朋友们不会受到任何伤害。”

这是不是太过容易了。我几乎都怀疑这是个陷阱了。然后我说:“米琪啊,是不是有人指示你对每一个问题都回答‘是’或者‘好’?”

“不是呀,林顾问。”米琪说,然后又补充了一句,“表情符号376=‘微笑’。”

又或者说米琪是一个从来没有被虐待过,也没有被欺骗过的机器人,人类对它只有宠溺的善意,从来没用别的方式对待过它。它真的认为人类是它的朋友,因为人类真的也把它当朋友来对待。

我发了个信号告诉米琪我要退出1分钟。此刻我的心情太复杂了,必须一个人待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