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 创造性
第四章 创造性的态度
一
我觉得,创造性的概念和健康的、自我实现的、完整的人的概念似乎联系得越来越紧密,也许最终会变成一样的东西。
尽管我不太确定自己所说的是事实,但我似乎不得不做出的另一个结论是:创造性的艺术教育,或者更确切地说,通过艺术进行的教育,对于培养出艺术家或创作出艺术品,可能不是特别重要,而更重要的是培养出更好的人。如果我们清楚地意识到我暗指的人类教育目标,如果我们希望我们的孩子成为完整的人并且实现他们所拥有的潜力,那么,正如我所能指出的那样,现今存在的唯一一种对这些目标有略微影响的教育就是艺术教育。因此,我想到通过艺术来教育,并不是因为它能帮孩子画出图画,而是因为我认为我们有可能清楚地意识到,它可能成为所有其他教育的范式。也就是说,它不是可有可无的装饰,就像它现在这样,就是一次性的消费品。如果我们足够认真地对待它,并且致力于发展它,如果它被证明能做到我们中的一些人怀疑它做不到的事,那么有一天我们可能会用这个范式来教算术、阅读和写作。就我而言,我认为这种范式可以应用于所有的教育。这就是为什么我对艺术教育感兴趣,因为它似乎是潜在的良好教育。
我对教育、创造性、心理健康等感兴趣的另一个原因是,我有一种非常强烈的历史节奏变化感。在我看来,我们正处在一个前所未有的历史时刻。现在的生活节奏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快得多。例如,想想事实、知识、技术、发明的增长速度的巨大加快。在我看来,这显然需要我们改变对人类以及人类与世界的关系的态度。说白了,我们需要一个不同类型的人。我觉得我今天必须比二十年前更认真地对待赫拉克利特(Herakleitus)、怀特海(Whitehead)和柏格森(Bergson)的观点,他们强调世界是流动的、运动的、过程性的,而不是静态的。如果是这样的话,显然比起1900年,1930年的形势严峻得多——我们需要培育另一种人,才能生活在一个永远在变化、不会静止的世界里。我甚至可以说,对于教育事业来说,教授事实性知识有什么用?它们很快就会过时了!教授技术有什么用?这些技术很快就会被淘汰了!甚至工程学院也被这种认识撕裂了。例如,麻省理工学院(M.I.T.)工程学教学不再仅仅是为了获得一系列技能,因为实际上,工程学教授在学校学到的所有技能现在都已经过时了。今天学做马车鞭子是没有用的。麻省理工学院的一些教授所做的是放弃过去尝试过的和对真实方法的教学,转而努力创造一种新的人,他们对变化感到舒适,喜欢变化,能够即兴发挥,能够以自信、力量和勇气面对一种他绝对没有得到过预警的情况。
即使在今天,一切似乎都在变化:国际法在变化,政治在变化,整个国际局势在变化。来自不同世界的人们在联合国里交谈。有的人谈到的是19世纪的国际法。另一位回答他的却是完全不同的东西,是来自不同世界的不同立场。事情变化得竟如此之快。
回到我的标题。我所说的是努力让自己变成那些不需要世界静止不变的人,这类人不需要冻结世界以便其稳定,不需要做他们的父亲所做的事,他可以自信地面对明天,在前所未有的情况下能够即兴发挥,即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知道会发生什么。这可以说是一种新型的人类。你可以叫他赫拉克利特。能培养出这样的人的社会才能继续延续,不能培养出这样的人的社会将会灭亡。
你会注意到我强调大量的即兴创作和灵感,而不是从完成的艺术作品或创造性工作来接近创造性。事实上,我甚至不会从已经完成的产品的角度来讨论它。这是为什么呢?因为我现在很清楚地意识到,从我们对创造性过程和创造性个体的心理分析来看,我们必须区分初级创造性和次级创造性。
初级创造性或创造性的灵感阶段必须与灵感的产生和发展区分开。这是因为后一阶段不仅强调创造性,而且非常依赖艰苦的简单工作,依赖艺术家的纪律,他们可能会花半辈子的时间学习他的工具,提升他的技能,熟悉他的材料,直到他最终准备好充分表达他想表达的。我非常肯定,许多人会在半夜醒来,突然对他们想写的小说、戏剧、诗歌或其他什么有了灵感,而这些灵感大部分都没有被采用。灵感比比皆是。
灵感和最终作品之间的区别,就好比是托尔斯泰的《战争与和平》与大量艰苦工作、纪律、训练、练习、实践,以及被放弃的初稿等的区别。现在,与次级创新性相伴的美德,即实际产品,如伟大的画作、伟大的小说、桥梁、新发明等的创新性,很大程度上依赖于其他美德——固执、耐心和勤奋等,也就是他们个性中的创造性。
因此,为了减少干扰,便于操作,你可能会说,你似乎有必要集中精力在第一次闪光时即兴发挥,并不去想它会变成什么,哪怕大部分闪光最后都熄灭了。部分由于这个原因,在创造性的灵感阶段,最好的研究对象是幼儿,他们的发明才能和创造性往往不能用产品来定义。一个小男孩发现自己对十进制的理解的时刻,可能是一个灵感的高光时刻,也是一个创造性的高光时刻,不应该因为一些先验的定义而被搁置一边,这些先验定义常说:灵感应该对社会有用,或者它应该是新颖的,或者从前没有人想到,等等。
出于同样的原因,我自己决定不把科学创造性作为一种范式,而是使用其他例子。目前我正在进行的大部分研究都涉及有创造力的科学家、证明自己有创造力的人、诺贝尔奖获得者、伟大的发明家等。问题是,如果你认识很多科学家,你很快就会发现这个标准有问题,因为作为一个群体,科学家通常不像你想象的那么有创造力,这包括那些发现、创造、发表有关人类知识进步的东西的人。其实,这并不难理解。这个发现告诉我们一些关于科学的本质,而不是关于创造性的本质的东西。如果我想恶作剧的话,我甚至可以把科学定义为一种技术,让没有创造力的人可以创造。这绝不是在取笑科学家。在我看来,对于有限的人类来说,即使他们自己不是伟大的人,他们也可以被强迫为伟大的事物服务,这是一件很棒的事情。
科学是一种技术,一种社会的、制度化的技术,通过它,即使不聪明的人也能在知识的进步中发挥作用。这是我能做到的最高级和最具戏剧性的事。因为任何一个特定的科学家都在历史的臂弯里,站在前人的肩膀上,他是一个庞大的篮球队的一员,是一大群人中的一员,所以他自己的缺点可能不会显露出来。他变得值得尊敬,值得极大的尊敬,因为他参与了一项伟大的、值得尊敬的事业。
因此,当他发现一些东西时,我学会了把它理解为一种社会制度的产物,一种协作的产物。如果他没有发现,其他人也很快就会发现的。在我看来,选择科学家,即使他们有所创造,也不是研究创造性理论的最好方法。
我还认为,我们无法在终极意义上研究创造性,直到我们意识到,实际上我们一直在使用的所有关于创造性的定义,以及大多数关于创造性的例子,本质上都是由男性定义,或适合男性的产品。我们几乎完全忽略了女性的创造性,因为简单的语义技术只将男性产品定义为创造性,而忽略了女性的创造性。我最近(通过我对高峰体验的研究)学会了把女性和女性创造力看作一个很好的研究领域,因为她们对产品的参与较少,对成就的参与较少,对过程本身的参与更多,而不是在明显的胜利和成功中达到巅峰。
这就是我所谈论的特殊问题的背景。
二
我现在试图解开的谜团,是由我观察到的一个有创造力的人所提出的,他在狂热的灵感阶段失去了他的过去和未来,只活在当下。在当下,在此时此地,在手头有事情的情况下,他就在那里,完全沉浸在、陶醉于、全神贯注于当下。或者用阿什顿-沃默(Ashton-Warner)的《老处女》里的一句完美的话,也就是一位专心致志地教孩子读书的新方法的老师说的那样:“我完全沉浸在当下。”
这种“迷失在当下”的能力似乎是任何一种创造性的必要条件。创造性的某些先决条件——无论在哪个领域——都与这种超越时间、天我、脱离空间、脱离社会、脱离历史的能力有关。这一点已经开始显现,它是一种神秘体验的淡化的,世俗的,出现得更频繁的版本,这种神秘体验被如此频繁地描述,以至于成为赫胥黎所说的永恒哲学。在不同的文化和不同的时代,它会呈现出不同的色彩,但它不变的本质总是可以被识别出来。
它通常被描述为自我(self, ego)或自我的丧失,有时也被描述为自我的超越。这是一种与观察到的现实相融合的现象(在眼前有待解难题的情况下,我应该说得更中立一些),一种有二重性的同一性,一种自我与非我的结合。很多人报告说自己看到了以前隐藏的真理,严格意义上的启示,面纱被揭开,最后,整个过程几乎总被体验为极乐、入迷、狂喜、兴奋。难怪这种颤抖的体验经常被认为是超人的、超自然的,比人类想象中的任何事情都要伟大得多,它只能被归因于超人的来源。这种经常作为各种宗教启示的基础的“启示”,有时甚至是唯一的基础。
然而,即使这种所有体验中最非凡的体验,现在也被带入了人类的体验和认知领域。我对我所说的高峰体验和玛格哈妮塔·拉斯基(Marghanita Laski)所说的狂喜进行了研究,这些研究彼此独立,都表明了这些体验很自然,很容易调查。现在重要的是,当他们最充分地认识了自己,发展到最成熟、最健康的阶段,总之就是当他们是完全的人时,他们可以教我们关于创造性以及人类全部功能的很多东西。
高峰体验的一个主要特征就是这种对手头事情的完全迷恋,这种“迷失在当下”,这种时间和地点上的超然。在我看来,我们从对这些高峰体验的研究中学到的很多东西,都可以直接转化为对“此时此地”体验和创造性态度的丰富理解。
我们没有必要局限于这些不寻常和相当极端的体验,尽管现在似乎很清楚,几乎所有人都可以体验狂喜的时刻,只要他们在记忆中挖掘足够长的时间,且只要最简单的高峰体验,即入迷或全神贯注于任何有趣的东西,就足以维持这种注意力。我指的不只是伟大的交响乐或悲剧;这项工作可以通过一部扣人心弦的电影或侦探小说来完成,也可以只是全身心地投入工作。从我们都拥有的这种普遍和熟悉的体验出发,有一定的优势:我们可以直接感觉或移情,即获得关于那些入迷者“高级”体验的适度、温和版本的直接体验知识。首先,我们可以避免使用在这个领域中如此常见的浮夸、夸张、极度隐喻性的词汇。那么这时会发生什么呢?
放弃过去。看待当前问题的最佳方式是尽你所能地去研究它和它的本质,领会其中的相互关系,在问题本身中发现(而不是发明)问题的答案。这也是欣赏一幅画或聆听一位正在接受治疗的病人的话语的最好方式。
另一种方法是对过去的经验、过去的习惯、过去的知识进行分析,找出现状在哪些方面与过去的某些情况相似,也就是说,对其进行分类,然后使用过去解决类似问题的有效方案。这类似于文件管理员的工作,我把它称为“标题式”的工作。它的效果足够好,以至于使现在就像过去一样。
但显然,只要眼前的问题与过去不同,这种方法就不起作用。文件管理员的方法失败了。面对一幅不知名的画作时,这个人连忙回顾他的艺术史知识,以确认他应该如何反应。当然,与此同时,他几乎没有看这幅画。他所需要的只是画名、画风或内容,以使他能够快速衡量。如果他发现自己应该欣赏,他就会欣赏;如果不应该,他就不会欣赏。
这样一个人的过去是一个没有生气的、未被消化的异物。这还不是他自己。
更准确地说,只有当过去重新创造了人,并被消化为现在的人时,过去才是活跃的、有生命的。它不是,也不应该是人以外的东西,或对它来说是陌生的东西。它现在变成了人(并失去了自己作为不同事物的身份),就像我以前吃的牛排现在变成了我,而不是牛排。已消化的过去(被肠道吸收)与未消化的过去不同。这是勒温(Lewin)所说的“非历史的过去”。
放弃未来。我们常常利用现在,不是为了它本身,而是为未来做准备。想想在谈话中,当对方说话时,我们有多少次会装出一副倾听的样子,但是实际上在偷偷地准备我们要说的话,排练,计划反击。想想如果你知道你要在五分钟内对我的言论发表评论,你现在的态度会有多么不同。想想那时要成为一个好的、完全的倾听者有多难。如果我们完全在听或完全在看,我们就已经放弃了“为未来做准备”。我们不再只把现在仅仅当作实现未来目标的一种手段(从而贬低了现在)。很明显,这种忘记未来的做法是完全关注现在的先决条件。同样明显的是,“忘记”未来的一个好方法就是不要担心它。当然,这只涉及了“未来”这个概念的一种意义。我们内心的未来,我们现在的自我的一部分,完全是另一个故事。
天真无邪。这相当于一种“天真无邪”的感知和行为。它们常常被归因于极具创造力的人。由此,我们会从各方面把他们描述为透明的、裸露的人:朴实,没有先验的期望,没有“应该”或“应当”,不受流行、时尚、教条、习惯的限制,没有关于什么是适当的、正常的、“正确的”头脑里的固有图画,准备接受任何情况下的意外、震惊、愤怒或否认。孩子们更能接受这种不苛刻的方式。聪明的老人也是如此。现在看来,当我们变得专注于“此时此地”时,我们所有人都可能变得更加天真无邪。
意识的收缩。除了手头的事情,我们现在对其他事情的意识已经大大降低(不那么容易分心)。很重要的一点是,我们对他人、他人与我们的关系、我们与他人的关系、责任、义务、恐惧、希望等的意识都在减弱。我们变得更加自由,这意味着我们变得更加自我,能够展现出我们“真正的自我”(霍妮),我们真实的自我,我们真正的身份。这是因为,我们与真实的自我疏离的最大原因是我们与他人的神经性接触、童年历史的后遗症、非理性的移情,在这种移情中,过去与现在被混淆了,成年人的行为像个孩子。(顺便说一下,孩子表现得像个孩子也没什么。他对他人的依赖是非常真实的。但是,毕竟,他长大后应该能脱离他人。如果爸爸已经去世二十年了,还去担心爸爸会说什么或做什么是不合适的。)总之,在这样的时刻,我们会变得更加不受他人的影响。所以,只要意识的转变影响了我们的行为,它们就会发生改变。这意味着摘下面具,不再努力去影响、去打动、去取悦、去变得可爱、去赢得掌声。可以这样说:如果我们没有观众,我们就不再是演员,不需要表演了,我们可以全身心地投入到眼前的问题上,忘记自我。
自我的丧失:自我遗忘,自我意识的丧失。当你完全沉浸在非我之中时,你往往会变得不那么在意自己,不那么在意自我。你不会像一个旁观者或评论家那样去观察自己。用精神动力学的话来说,你会比平常更少地分裂成一个自我观察的自我和一个体验的自我;也就是说,你将更接近体验的自我。(你会失去青春期的羞怯和腼腆,以及对被人注视的痛苦意识等。)这意味着你会变得更统一、更同一、更完整。这也意味着更少的批评和校正,更少的选择和拒绝,更少的评判和权衡,更少的经验剖析。这种自我遗忘是找到一个人真实的身份、真正的自我、真正的本性、最深层的本性的途径之一。它几乎总是让人感到愉快和渴望。我们不必像佛教徒和东方思想家那样去谈论“可诅咒的自我”,但是他们说的有些道理。
抑制(自我)意识的力量。从某种意义上讲,意识(尤其是自我意识)在某些方面和某些时候受到抑制。它有时是疑虑、冲突、恐惧等出现的场所。它有时对充分发挥创造性有害。它有时是自发性和表现性的抑制剂(但观察自我是治疗所必需的)。
然而,某种自我意识、自我观察、自我批评,也就是自我观察的自我,对次级创造性来说是必要的,这也是事实。以心理疗法为例,自我完善的任务在一定程度上是对进入意识的体验进行批判的结果。精神分裂症患者有许多见解,但心理学家没有把它们用于治疗,因为患者有着过于丰富的“完全体验”,而“自我观察和批评”不足。同样,在创造性的工作中,有纪律的建设劳动会在灵感阶段取得成功。
恐惧消失。我们的恐惧和焦虑也会消失。我们的抑郁、冲突、矛盾、忧虑、问题,甚至身体上的疼痛也是如此。就目前而言,我们的精神错乱和神经官能症也会消失(如果它们没有极端到使我们无法对手头的事情产生深深的兴趣并沉浸其中的话)。
目前,我们勇敢而自信、不害怕、不焦虑、不神经质、不生病。
防御和抑制的减少。我们的抑制也会消失。我们的警惕,我们的(弗洛伊德式)防御,我们对冲动的控制(刹车),以及对危险和威胁的防御也是如此。
力量和勇气。创造性的态度需要勇气和力量,大多数对有创造性的人的研究揭示了这些人具有某种形式的勇气:固执、独立、自负、某种傲慢、骨气、坚忍等,被众人接受则是次要的。恐惧和软弱排斥创造性,或者至少会使创造性的发挥变得不太可能。
在我看来,当创造性的这一方面被看作此时此地“自我遗忘”和“他人遗忘”综合征的一部分时,它在某种程度上变得更容易理解。这种状态本质上意味着更少的恐惧、更少的抑制、更少的防卫、更少的自我保护的需要、更少的警惕、更少的人为需要,也意味着对嘲笑、羞辱和失败的恐惧将被大大淡化。所有这些特征都是自我遗忘和他人遗忘的一部分。专心能驱除恐惧。
或者我们可以以一种更积极的方式说,自己会变得更勇敢,更容易被神秘的、不熟悉的、新奇的、模糊和矛盾的、不寻常的和意想不到的事物所吸引,而不是变得多疑、恐惧、谨慎或必须启动我们消除焦虑的机制和防御。
接受:积极的态度。在此时此地的投入和自我遗忘中,我们更倾向于以另一种方式变得更加积极,而不是消极,即放弃批评(编辑、挑选、纠正、多疑、改进、怀疑、拒绝、判断、评价)。这像是在说我们会接受。我们不会拒绝或否定,也不会进行选择。
对手头的事情没有阻碍意味着我们让它流入我们的身体。我们让它摆布我们的身体。我们任其发展。我们让它顺其自然。也许我们甚至可以赞同它的存在。
这使我们更容易获得道家意义上的谦逊、不干涉、可接受性。
信任与尝试、控制、奋斗的对立。上述内容都暗示着一种对自我的信任和对世界的信任,这种信任允许我们暂时放弃紧张和奋斗,放弃意志和控制,放弃有意识的应对和努力;允许自己被此时此地手头事情的内在本性所决定,而这必然意味着放松、等待和接受。对掌握、支配和控制的共同努力与对物质(或问题、人等)的真正理解或真正感知是对立的,尤其是对未来而言。我们必须相信自己未来面对新奇事物时具备即兴发挥的能力。这样,我们可以更清楚地看到,信任包括自信、勇气、对世界没有恐惧。很明显,这种对我们自己面对未知未来的能力的信任,是一种能够完全、赤裸裸、全心全意地转向现在的状态。
(一些临床例子可能有助于理解。分娩、排尿、排便、睡觉、漂浮在水中、性顺从,都是需要放弃紧张、努力、控制的情况,需要我们放松、信任、自信地让事情发生。)
道家的可接受性。道家和可接受性都意韵深远,它们很重要,但除非使用修辞手法,否则其微妙实在难以传达。所有微妙和精细的似乎带有道家属性的创造性态度,已被许多作家一次又一次地用于以这样或那样的方式描述创造性。每个人都同意,对初级的或灵感阶段的创造性而言,一定程度的可接受性、不干涉性或“顺其自然”是其描述性特征,这样的说法在理论和动力学上是必要的。我们现在的问题是,这种可接受性或“让事情发生”与“此时此地投入”和“自我遗忘”综合征有什么关系?
以艺术家对其材料的尊重为范例,我们可以把这种对手头事情的尊重和关注称为一种礼貌或顺从(不侵犯控制意志),类似于“认真对待它”。这就等于把它当作一种目的,一种具有自身存在权的东西,而不是一种达到另一目的的手段,或某种外在目的的工具。这种对其存在的尊重意味着它是值得尊重的。
这种礼貌或尊重同样适用于问题、材料、情况或人。这就是作家福利特(Follett)所说的对事实权威、形势规律的顺从(屈服、投降)。我可以从单纯地允许“它”存在本身,过渡到对它存在本身的爱、关怀、肯定、快乐和渴望,就像对孩子、爱人、树木、诗歌或宠物那样。
这样的态度有些时候是先验的、必要的。我们需要在眼前的问题本身的特性和风格中,感知或理解其具体的丰富性。我们不帮助它,也不把意志强加给它,就像我们要听到对方的低语,就必须安静下来。
这种对他人存在的认知(B-认知)在第9章中得到了充分的描述。
存在认知者的整合(与分解)。创造往往是一个完整的人的行为;他是完整的、统一的,所有的块、点完全被组织起来,去服务于迷人的手头的事情。因此,创造性是系统的,也就是说,有着整体或格式塔特征。它不像一层油漆那样附着在有机体上,也不像细菌入侵。它是分解的反义词。此时此地的全体性较少被分解(分裂),而更多地是一体的。
允许探究初级过程。人的整合过程包含无意识和前意识各方面的恢复,特别是初级过程(或诗意的、隐喻的、神秘的、原始的、古老的、孩子气的过程)。我们的意识和智力过于专注于分析、理性、数字、原子、概念,因此忽略了大量的现实,尤其是我们自身内部的现实。
审美感知而不是抽象。抽象是更积极的和干涉性的(更不具备道家特质);更可能导致选择或拒绝。而审美的态度会使人们以一种不干涉、不侵扰、不控制的方式去品味、享受、欣赏、关心。
抽象的最终产物是数学方程、化学式、地图、图表、蓝图、卡通、概念、抽象草图、模型、理论系统,所有这些都离原始的现实越来越远(“地图不是领地”)。审美感知和非抽象的最终产物是知觉到的全部,其中的每样东西都可以被同样地欣赏,较重要和较次要的评价往往都会被放弃。这里追求的是更丰富的感知,而不是简化和骨架化。
对于许多困惑的科学家和哲学家来说,等式、概念或蓝图已经变得比现象学上的现实本身更真实。幸运的是,既然我们能够理解具体与抽象的相互作用和相互补充,就没有必要贬低其中的一个。目前西方的知识分子严重高估了抽象性的意义,甚至认为它与现实图景同义。他们最好通过强调具体、审美、现象学、非抽象、感知现象的所有方面和细节现实的丰富性,及现实中无用的部分来进行平衡。
最完全的自发性。如果我们完全集中在搞好手头的事情上,着迷于它本身,没有其他目标或目的,那么可能变得完全自发,充分发挥作用,让我们的能力以一种本能的、自动的、轻松的方式,即通过最充分的、最不受阻碍的、最有组织的行动,在自己的内部毫不费力地、没有意识或受控制地流动。
组织和适应手头的事情的一个主要决定因素是手头事情的内在性质。我们的能力会完美、快速、毫不费力地适应形势,并随着形势的变化而灵活地变化。例如,画家不断地适应变化着的绘画要求;一个摔跤运动员适应他的对手;一对优秀的舞者彼此适应。
(独特性的)最充分的可表达性。充分的自发性是对诚实表达有机体的性质、风格及其独特性的保证。自发性和可表达性这两个词,都意味着诚实、自然、真实、不欺骗、非模仿性等,因为它们也意味着行为的非工具性,不故意“尝试”,不刻苦奋斗或紧张,不干扰冲动的流动和深层人的自由“辐射”表达。
其决定因素是手头事情的内在本性,人的内在本性,以及它们发生变化以相互适应并融合为一个整体的内在必然性。这里的“整体”可能指一支优秀的篮球队,或者一个弦乐四重奏组合。除此之外,没有什么是相关的。需要注意的是,这种融合不是达成任何外在目的的手段:它本身就是目的。
人与世界的融合。我们最终得到的是人与他的世界的融合,这是创造性的一个可观察到的事实,我们现在可以合理地认为这是它的一个必要条件。我认为,我一直在撕扯和讨论的这个相互关系的“蜘蛛网”,可以帮助我们更好地理解这种融合作为一种自然事件,不是神秘的、难解的、深奥的东西。我认为,如果我们把它理解为一种同构,一种对彼此的塑造,一种越来越合适的结合或互补,一种融于一体的过程,它甚至可以被研究。这让我明白了葛饰北斋所说的“如果你想画一只鸟,你必须变成一只鸟”的含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