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为学大要
1.濂溪先生曰:圣希[1]天,贤希圣,士[2]希贤。伊尹[3]、颜渊[4],大贤也。伊尹耻其君不为尧舜,一夫不得其所,若挞于市。颜渊“不迁怒”,“不贰[5]过”,“三月不违仁”。志[6]伊尹之所志,学颜子之所学,过则圣,及则贤,不及则亦不失于令名[7]。
——周敦颐《通书·志学》
注释
[1]希:仰慕,希冀。
[2]士:知识分子的通称。
[3]伊尹:名挚,中国商朝初年著名丞相、政治家、思想家,已知最早的道家人物之一。他辅助商汤灭夏朝,历事商朝五代五十余年,为商朝建立和强盛立下汗马功劳。
[4]颜渊:即颜回。
[5]贰:重复,再次。
[6]志:以……为志向。
[7]令名:指美好的声誉。
译文
周敦颐先生说:圣人希求与天道合德,贤人希求与圣人合德,一般士人希求与贤人合德。伊尹、颜渊是大贤之人。伊尹以其君王不能成为尧舜那样的圣主而感到耻辱,天下有一个男子没有得到合宜的安置,他就如同被人在闹市鞭挞一般感到耻辱。颜回不迁怒他人,不重复犯同样的过错,其心长久不违于仁德。应当以伊尹的志向作为自己的志向,学习颜回所修所学的,超过他们的境界就是圣人,达到他们的境界就是贤人,即使达不到他们的境界也不会失去学圣希贤的美好声名。
2.圣人之道,入乎耳,存乎心。蕴[1]之为德行,行之为事业[2]。彼以文辞而已者,陋矣!
——周敦颐《通书·陋》
注释
[1]蕴:蕴积,积淀。
[2]事业:事情的成就,功业。
译文
圣人之道,从耳朵听入,在心中谨记。这种修养蕴积沉淀就成为德行,依之而行就是事功德业。那些以为学习圣人之道仅仅是学习圣人文辞的人,实在是粗浅鄙陋啊!
3.或问:圣人之门,其徒三千,独称颜子为好学。夫诗书六艺[1],三千子非不习而通也,然则颜子所独好者,何学也?伊川先生曰:学以至圣人之道也。圣人可学而至与?曰:然。学之道如何?曰:天地储精,得五行之秀者为人。其本也真而静。其未发也,五性具焉,曰仁义礼智信。形既生矣,外物触其形而动其中矣。其中动而七情出焉,曰喜、怒、哀、惧、爱、恶、欲。情既炽而益荡,其性凿[2]矣。是故觉者,约其情,使合于中,正其心,养其性。愚者则不知制之,纵其情而至于邪僻,梏其性而亡之。然学之道,必先明诸心,知所往,然后力行以求至,所谓自明而诚也。诚之之道,在乎信道笃[3]。信道笃则行之果,行之果则守之固。仁义忠信,不离乎心。“造次[4]必于是,颠沛必于是”,“出处[5]语默必于是”。久而弗失,则居之安。“动容[6]周旋中[7]礼”,而邪僻之心无自生矣。故颜子所事,则曰:“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仲尼称之,则曰:“得一善,则拳拳服膺[8]而弗失之矣。”又曰:“不迁怒,不贰过。”“有不善未尝不知,知之未尝复行也。”此其好之笃,学之道也。然圣人则“不思而得,不勉[9]而中”,颜子则必思而得,必勉而后中。其与圣人,相去一息[10]。所未至者,守之也,非化之也。以其好学之心,假之以年,则不日而化矣。后人不达,以谓圣本生知,非学可至,而为学之道遂失。不求诸己而求诸外,以博闻强记、巧文丽辞为工,荣华其言,鲜有至于道者。则今之学与颜子所好异矣。
——《二程文集》卷八《颜子所好何学论》
注释
[1]诗书六艺:诗书,《诗经》和《尚书》,泛指一切儒家经典。六艺,指礼、乐、射、御、书、数六种才艺。
[2]凿:确切,确实。
[3]笃:深,厚。
[4]造次:仓促不暇。
[5]出处:行与止,出仕和退隐。
[6]动容:动作和仪容。
[7]中:合乎,符合。
[8]拳拳服膺:态度诚恳真挚,心悦诚服地牢记在心。拳拳,牢牢抓住的样子,引申为诚恳、深切。膺,胸。
[9]勉:勉力,勉强。
[10]一息:一呼一吸,此指差距微小。
译文
有人问:圣人孔子门下有三千弟子,孔子唯独称赞颜回“好学”。儒家四书、五经、六艺,这三千弟子没有不学习而通达的,然而唯独称赞颜回好学,他学的是什么呢?程颐先生说:学习如何到达圣人之道。问:圣人的境界可以通过学习而到达吗?答:是的。问:修学的方法是怎样的呢?答:天地蕴藏精元之气,其中得到五行秀气的就是人。人的本性,是真纯寂静的。内在的情识和外在的形体还没有生发之时,五种性德就具备了,就是仁、义、礼、智、信。人的形体既已生成,外境种种事物与之交触就有情识在其中游动了。情识游动因而产生七情,所谓喜、怒、哀、惧、爱、恶、欲。情识已经变得炽烈而更加动荡,各种情感的体性就牢固坚实了。所以觉悟的人,制约他的情感,使之合于中道;中正他的内心,涵养他的本性。愚人不知道节制情感,放纵自己的情感而偏离正道、行止不端;禁锢自己的性灵而使之消亡。然而学道,一定要先明心,知道自己的方向,然后奋力前行以求到达,这就是所谓的自明己心而有精诚。精诚的道理,在于笃信圣人之道,笃信圣道就会果敢地践行圣道,果敢践行圣道就会坚定守持圣道。仁、义、忠、信,不离自心。《论语》中说“君子在仓皇急遽之间、流离困厄之时,都不违背仁德”,出仕隐退、发言缄默一定都是如此。如此涵养修习,所居之处,安和调顺。《孟子》中说“举止仪容、进退揖让都合乎中道礼法”,这样乖谬不正之心自然无从生起。所以颜回所修学的,就是孔子说的:“不符合礼法的不看,不符合礼法的不听,不符合礼法的不说,不符合礼法的不动。”孔子称赞颜回,就说:“他从中庸之道体悟得到一个善处,就真挚恳切地将其铭记于心”,又说他:“不迁怒于人,不重复犯同样的过错”,“不好之处没有不知道的,知道了没有再犯的”。这就是颜回好学之深的体现,是他的修学之道。然而圣人是“不假思索就可体悟大道,不勉力而行就合乎中道”,颜回则一定是思索而后有得、勉力践行而后合于中道,他和圣人相比,还差了一点。所欠缺的地方,是他是被动地持守原则,而非主动地变化任运原则。凭他的求知好学之心,让他多活几年,很快就可以自在化用了。后辈学人学理不能通达,所以说圣人原本生来就有智慧,不是通过后天学习能够达到那种境界的,这种说法就使得求知为学的道理都失去了意义。不向自己心内探求而向外境探求,以博闻强识、辞章奇丽作为专工,使自己的言辞光彩华美,这样的人,很少有能通达圣人之道的。那么,今人所学的学问和颜回所好的学问不是一回事了啊!
4.横渠先生问于明道先生曰:定性[1]未能不动,犹累于外物,何如?明道先生曰:所谓定者,动亦定,静亦定,无将迎[2],无内外。苟以外物为外,牵己而从之,是以己性为有内外也。且以性为随物于外,则当其在外时,何者为在内?是有意于绝外诱,而不知性之无内外也。既以内外为二本[3],则又乌可遽[4]语定哉?夫天地之常,以其心普万物而无心。圣人之常,以其情顺万事而无情。故君子之学,莫若廓然[5]而大公,物来而顺应。《易》曰:“贞吉悔亡[6],憧憧[7]往来,朋从[8]尔思。”苟规规[9]于外诱之除,将见灭于东而生于西也,非惟日之不足,顾其端无穷,不可得而除也。人之情各有所蔽,故不能适道,大率患在于自私而用智。自私则不能以有为为应迹,用智则不能以明觉为自然。今以恶外物之心,而求照无物之地,是反鉴而索照也。《易》曰:“艮[10]其背,不获其身。行其庭,不见其人。”孟子亦曰:“所恶于智者,为其凿也。”与其非外而是内,不若内外之两忘也,两忘则澄然无事矣。无事则定,定则明,明则尚何应物之为累哉?圣人之喜,以物之当喜。圣人之怒,以物之当怒。是圣人之喜怒不系于心,而系于物也。是则圣人岂不应于物哉?乌得以从外者为非,而更求在内者为是也。今以自私用智之喜怒,而视圣人喜怒之正为如何哉?夫人之情,易发而难制者,惟怒为甚。第能于怒时,遽忘其怒,而观理之是非,亦可见外诱之不足恶,而于道亦思过半矣。
——《二程文集》卷二《答横渠张子厚先生书》
注释
[1]定性:指修养自性静定的功夫。
[2]将迎:送往迎来。
[3]本:端,方面。
[4]遽:快,立刻。
[5]廓然:空旷寂静的样子。
[6]贞吉悔亡:贞吉,谓人能守正道而不自乱则吉。悔亡,祸害消除。
[7]憧憧:往来不绝的样子。
[8]朋从:同类相从。
[9]规规:见识短浅拘泥。
[10]艮:《周易》六十四卦中第五十二卦,意为止。
译文
张载先生问程颢先生说:修养自性静定的功夫,不能只在静中而不动,如果在动中,就仍然会为外物所累,这该怎么办呢?程颢先生说:所谓的定,是动中也定,静中也定,没有送往迎来,也没有内外之别。如果把外境当作外,引导自己顺随种种外界事物而行,就是把自己的本性区分为有内有外。暂且认为自己的本性可以随外物而出,那么当它在外时,在内的又是什么呢?即使有意杜绝外境的引诱,却不知道本性是没有内外的。既然以内外为两端,那么又怎么能立刻讨论自性之本定呢?天地宇宙运行的法则,是以其造化之心广博周遍地施与万物,而终无有为之心。圣人立身处世的法则,是以他的本真性情接应随顺万事万物,而终无凡人之情。所以君子修学之道,没有比得上“空虚寂静而大公无私,凡遇事物而随顺接应”这个原则的。《周易·咸卦》中说:“持守内心的贞静中正,就会获得吉祥而消除灾祸。心中所思往来不定,同类相从的思虑不绝。”如果以短浅拘泥的知见,想要消除外境的干扰引诱,那么就会消除了东边的干扰而西边又出现了干扰,这不是说时间不足以灭除这些干扰引诱,而是观察这些纷扰引诱的来由头绪是无穷无尽的,所以不可能都把它们除尽。就一般人的情理而言,各个都是有所障碍覆蔽的,所以不能与道相合,问题大都在于内有私心而用小聪小智。自心有私,就不能通过有为之法而随顺接应外物;运用小聪小智,就不能以明妙本觉作为自性本来的样子。现在以厌恶外物外境的心,来反求能够映照万物而终无所照的自性本体,就好像把镜子反转过来而想要照到东西。《周易·艮卦》中说:“止于背部,不得使身体面向所止的地方。就好像在庭院里行走,两两相背,不曾感觉到有人的存在。”孟子也说:“厌恶那些有小聪小智的人,是因为他们往往穿凿附会、扭曲事实。”与其执著不是外就是内,不如内外两者一并忘却,内外两忘就内心澄明寂静而没有杂念妄想了。没有杂念妄想就可以得定,得定就可以智慧通达,智慧明达又怎么会为处事应物所累呢?圣人喜,是凡物之情应当喜;圣人怒,是凡物之情应当怒。圣人的喜怒不是由内心情绪引起的,而是依凡物之情而起的。这样圣人难道还不能够随顺接应外物吗?怎么能以随顺外物就认为是错,而更以向内探求就认为是对呢?现在以私心所发小聪小智的喜怒之心,来看待圣人中正无偏的喜怒之心,是什么道理呢?人的各种情绪中,最容易发出而难以克制的,只有怒了。但能在动怒之时,立刻忘记所怒之事,而观察体悟道理的是非对错,也可以明白外界的干扰引诱并非自己不能得定的元凶,而能对学问修养之道领悟大半了。
5.伊川先生答朱长文[1]书曰:圣贤之言,不得已也。盖有是言,则是理明;无是言,则天下之理有阙焉。如彼耒耜陶冶[2]之器,一不制,则生人之道[3]有不足矣。圣贤之言虽欲已,得乎?然其包涵尽天下之理,亦甚约也。后之人始执卷,则以文章为先。平生所为,动多于圣人,然有之无所补,无之靡所阙,乃无用之赘言也。不止赘而已,既不得其要,则离真失正,反害于道必矣。来书所谓欲使后人见其不忘乎善,此乃世人之私心也。夫子“疾[4]没世而名不称焉”者,疾没身无善可称云尔,非谓疾无名也。名者,可以厉[5]中人[6],君子所存,非所汲汲[7]。
——《二程文集》卷九《答朱长文书》
注释
[1]朱长文:字伯原,号乐圃、潜溪隐夫,苏州吴县人,北宋书学理论家。
[2]耒耜陶冶:耒耜,翻土所用的农具,耒为其柄,耜为其刃。陶冶,烧造陶器和冶炼金属。
[3]生人之道:养育生民的手段,实指生民日用工具。
[4]疾:忧患,憎恨。
[5]厉:同“励”,勉励,激励。
[6]中人:《论语》中指资质、学养中等的人,后泛指一般人。
[7]汲汲:努力求取不知休息的样子。
译文
程颐先生回复朱长文的信中说:古时圣贤所说的话,都是不得已说的。因为有这些话,天下之理才能明朗清晰;没有这些话,天下之理就有所欠缺。就像种地的耒耜、烧陶的陶器、冶金的冶具等器具一样,有一种没有发明制作出来,养育天下生民的手段就有所不足了。圣贤的话即便想要停止不说,能这样吗?然而圣贤的话虽包罗涵容尽了天下之理,也十分简约扼要。后代的学人刚刚开始读书,就把学写文章放在前面。一个人平生所作的文章,动辄就比圣人还多。然而有这些文章也没有对天下增加什么益处,没有这些文章对天下也没有减少什么损失,都是些无用多余的话。不仅仅是多余的话,所说既然不得中心要点,就偏离了本真纯正的原则,反而有害于修学之道是一定的了。你的来信中说写文章是为了使后世之人看到文章而知道自己不忘善道,这也是世人的私心。孔夫子说的“忧患生命终尽而名声不扬”,所忧患的是生命终尽而没有善心善行可为人称道,不是说忧患的是没有显赫的名声。名声,是可以用来激励资质中等的普通人,但君子的存心,不是要急切无止地去追求它。
6.内积忠信,所以进德也;择言笃志[1],所以居业[2]也。知至至之[3],致知也。求知所至而后至之,知之在先,故可与几[4],所谓“始条理者,知之事也”。知终终之[5],力行也。既知所终,则力进而终之,守之在后,故可与存义[6],所谓“终条理者,圣之事也”。此学之始终也。
——《程氏易传·乾传》
注释
[1]择言笃志:择言,选择合宜言辞。笃志,专一心志。
[2]居业:建立功业。
[3]知至至之:知至,知道时机到来。至之,立即行动。
[4]与几:把握几微征兆。
[5]知终终之:知终,知道事情该结束了。终之,立即结束。
[6]存义:心存大义。
译文
内心积累涵养忠诚信义,才能使自己德行修养进步提升;选择合宜的言辞、笃定自己的志向,才能使自己建立功业有所根基。知道应该开始之时及时开始,这就是致知。力求知道应该做的时候而后去实行,知道在实行之前,所以说是把握了事情的几微征兆,这就是孟子说的“条理之始,在于有知”。知道该结束的时候就去结束,这就是力行。已经知道如何结束,就努力推动使之终结,守持在推动之后,所以可以心存大义,这就是孟子说的“条理之终,在于圣道”。这和做学问的起始和终结,也是一样的道理。
7.君子主敬以直[1]其内,守义以方[2]其外。敬立而内直,义形[3]而外方。义形于外,非在外也。敬义既立,其德盛矣,不期大而大矣。德不孤也,无所用而不周,无所施而不利,孰为疑乎?
——《程氏易传·坤传》
注释
[1]直:使之正直。
[2]方:规范,使之合乎准则。
[3]形:表现在外。
译文
君子修养诚敬以使内心正直,守持大义以规范外在行为。诚敬确立于内其心就会正直,大义表现在外就是行为规范。诚敬和大义都已确立,人的德行修养就非常崇盛了,不去追求伟大而自然变得伟大。德行不是独在的,它适用于一切而无不周遍,它施行于一切而无往不利,谁还会怀疑呢?
8.动以天为无妄,动以人欲则妄矣。《无妄[1]》之义大矣哉!虽无邪心,苟不合正理,则妄也,乃邪心也。既已无妄,不宜有往,往则妄也。故《无妄》之《彖》曰:“其匪[2]正有眚[3],不利有攸[4]往。”
——《程氏易传·无妄传》
注释
[1]无妄:易经六十四卦第二十五卦。
[2]匪:同“非”。
[3]眚:灾祸。
[4]攸:所。
译文
依天理而动就是无妄,顺人欲而动就是妄了。《周易·无妄》的义理真是太博大了!虽然没有邪心,如果不合于中正之理,也是妄,也就是邪心了。既然已经达到无妄,就不应再前进,前进就又是妄了。所以《无妄》的《彖》辞说:“偏离正道就有灾祸,不宜有所往。”
9.人之蕴蓄,由学而大[1],在多闻前古圣贤之言与行。考[2]迹以观其用,察言以求其心,识而得之,以蓄成其德。
——《程氏易传·大畜传》
注释
[1]大:扩大,丰富。
[2]考:推求,研究。
译文
人的学问修养的积淀,是通过学习而充实博大,学习在于多了解古圣先贤的言行。研究他们的行迹以认知他们的德用,探察他们的言论以推求他们的存心,了解到这些道理修学就有收获,如此积累就能成就自己的德行。
10.《咸》之《象》曰:“君子以虚受[1]人。”《传》[2]曰:中无私主,则无感不通。以量[3]而容之,择合[4]而受之,非圣人有感必通之道也。其九四曰:“贞吉悔亡。憧憧往来,朋从尔思。”《传》曰:感者,人之动也,故《咸》皆就人身取象。四当[5]心位[6]而不言“咸其心”,感乃心也。感之道,无所不通,有所私系,则害于感通,所谓悔也。圣人感天下之心,如寒暑雨旸[7],无不通无不应者,亦贞而已矣。贞者,虚中无我之谓也。若往来憧憧然,用其私心以感物,则思之所及者有能感而动,所不及者不能感也。以有系之私心,既主于一隅一事,岂能廓然无所不通乎?
——《程氏易传·咸传》
注释
[1]受:接受,容纳。
[2]《传》:《程氏易传》。
[3]量:心量。
[4]合:迎合,相合。
[5]当:处于。
[6]心位:如人心居于人身之位。
[7]旸:晴天。
译文
《周易·咸卦》的象辞说:“君子应虚怀若谷,容纳他人。”《程氏易传》中说:“内心没有私念作主,那么有所感应无不通达。”以一己有限的心量去容纳他人,选择与自己相合之事才去领受,这不是圣人有所感应必能通达的道理了。《咸卦》的九四爻辞说:“持守内心的中正贞静,就会获得吉祥而消除灾祸。心中所思往来不定,同类相从的思虑不绝。”《程氏易传》中说:“感,就是人的举动,所以咸卦都从人的身体取象。九四爻处在相当于人心的位置,爻辞中却没有说它是‘咸卦之心’这样的话,是因为‘感’本身就是心。感应的道理是无所不通,如有私心牵引系附就会妨害感通,这就是所谓的‘悔’。圣人感天下万物之心,就像寒暑雨晴,没有不能通达不能回应的,也就是做到了‘贞’而已。贞,就是空虚无我之意。如果心思往来不定,用自己的私心来感外物,那么心思所及的事物可以受感而动,心思不能及的事物就不会受感而动了。用有牵引系附的私心去感应,只能局限于一角一物,怎么能达到空寂远博而没有不能通达的境界呢?”
11.君子之遇艰阻,必思自省于身,有失而致之乎?有所未善则改之,无歉[1]于心则加勉,乃自修其德也。
——《程氏易传·蹇传》
注释
[1]歉:惭愧,歉疚。
译文
君子遇到艰难险阻之时,一定要思考反省自身,是自己有过失所导致的吗?有不够完善之处就要改正,无愧于心就要更加自勉,这就是自我修养德行啊!
12.非明[1]则动无所之[2],非动则明无所用。
——《程氏易传·丰传》
注释
[1]明:光明,引申为明白、知晓。
[2]之:去,往。
译文
没有光明而行动就不知去往何方,没有行动那么光明也没有什么用处。
13.习,重习[1]也。时复思绎[2],浃洽[3]于中,则说[4]也。以善及[5]人,而信从者众,故可乐也。虽乐于及人,“不见是[6]而无闷[7]”,乃所谓君子。
——《程氏经说·论语解》
注释
[1]重习:再次温习。
[2]思绎:思考寻绎。绎,找出事物头绪。
[3]浃洽:贯通。
[4]说:通“悦”,喜悦。
[5]及:到,引申为影响。
[6]见是:被肯定、称道。见,表被动。
[7]闷:烦闷,苦恼。
译文
习,是再次温习。时时思考理清头绪,心中之理贯通一气,就会喜悦。以善来影响他人,相信随从的人很多,所以值得快乐。虽然以影响他人为乐,但是不被他人肯定也不愤懑,这就是所谓的君子。
14.“古之学者为己”,欲得之于己也;“今之学者为人”,欲见知[1]于人也。
——朱熹《论语精义》卷七下
注释
[1]见知:为人所知。
译文
“古时的学人学习是为自己”,是说他们想要通过学习让自己有所收获;“今天的学人学习是为了他人”,是说他们想要通过学习而为人所知。
15.伊川先生谓方道辅[1]曰:圣人之道,坦如大路,学者病[2]不得其门耳。得其门,无远之不可到也。求入其门,不由于经[3]乎?今之治[4]经者亦众矣,然而买椟还珠之蔽,人人皆是。经所以载道也,诵其言辞,解其训诂[5],而不及道,乃无用之糟粕耳。觊[6]足下由经以求道,勉之又勉,异日见卓尔[7]有立于前,然后不知手之舞、足之蹈,不加勉而不能自止矣。
——程颐《手帖》
注释
[1]方道辅:方元宷,字道辅,莆田人,与程颐有书信往来。
[2]病:以……为病,此处指问题是。
[3]经:指儒家经典。
[4]治:研读,学习。
[5]训诂:指解释古书中词句的意义。
[6]觊:希望,期望。
[7]卓尔:特立突出的样子,多形容一个人的道德学问及成就超越寻常、与众不同。
译文
程颐先生对方元宷说:圣人之道,平坦得如同大路一般,学人的问题就在于不得其门而入。得其门而入,再遥远的地方没有不能到达的。想要入得其门,不通过学习经典行吗?今天研读经典的人也很多了,然而买椟还珠那样的过失,人人都在犯。经典是圣贤之道的载体,如果只是诵读经典的辞章、解释经典的字句,而没有达到其中所说的圣贤之道,所学的也不过是些无用的糟粕。希望足下通过研读经典来求得圣贤大道,不断努力加勉,他日见到大道卓然独立在面前,然后情不自禁地手舞足蹈,想不继续加勉也没有办法自己停下来了。
16.明道先生曰:“修辞[1]立其诚”,不可不子细[2]理会。言能修省[3]言辞,便是要立诚。若只是修饰言辞为心,只是为伪也。若修其言辞,正为立己之诚意,乃是体当[4]自家“敬以直内、义以方外”之实事。道之浩浩,何处下手?惟立诚才有可居之处。有可居之处,则可以修业[5]也。终日乾乾,大小大[6]事,却只是“忠信所以进德”为实下手处,“修辞立其诚”为实修业处。
——《二程遗书》卷一
注释
[1]修辞:使言辞合于礼义要求。
[2]子细:即仔细。
[3]修省:修身自省。
[4]体当:体会。
[5]修业:修习德业。
[6]大小大:偌大,多么。
译文
程颢先生说的“修饰言辞,树立真诚”,不可不仔细体会。这句话是说修养省察自己的言辞,就是要树立真诚。如果只是心中想修饰自己的言辞,那只是假的。如果修饰言辞正是为了树立自己的真诚之心,这就是体会自身“真诚而使内心正直、存义而使外在规范”的实在之事。圣人之道浩瀚无尽,从什么地方下手学习呢?只有树立真诚才有可以立足之处,有了可以立足之处,就可以修习德业了。整日都是努力上进而无止息,那么重要的事,却只是以“忠诚信义来提升德行修养”作为切实下手之处,以“修饰言辞,树立真诚”作为切实修习德业之处。
17.伊川先生曰:志[1]道恳切,固是诚意。若迫切不中理[2],则反为不诚。盖实理中自有缓急,不容如是之迫。观天地之化乃可知。
——《二程遗书》卷二上
注释
[1]志:有志于。
[2]中理:符合事理。中,切合,符合。
译文
程颐先生说:有志于学道且用心恳切,固然是真诚的体现。但如果心情迫切而不合正理,反而变成不诚了。因为正理之中确实有轻重缓急,不容人过分急迫。观察天地造化万物的道理就可以知道了。
18.孟子才高,学之无可依据。学者当学颜子,入圣人为近,有用力处。又曰:学者要学得不错[1],须是学颜子(本注:有准的[2])。
——《二程遗书》卷二上、卷三
注释
[1]不错:没有偏差。
[2]准的:准、的都为箭靶,引申为标准。
译文
程颢先生说:孟子才学高超,学他难以找到依凭之处。学人应当学颜回,达到圣人境界就更加切近而有实际用力之处了。又说:学人要想学得中正而无偏差,应该学颜回(本注:有参照的标准)。
19.明道先生曰:且省[1]外事,但明乎善,惟进诚心,其文章虽不中[2],不远矣。所守不约,泛滥[3]无功。
——《二程遗书》卷二上
注释
[1]省:减少,去除。
[2]中:合乎礼仪法度,合于中道。
[3]泛滥:宽泛杂滥。
译文
程颢先生说:暂且停下外在的为学作文,在内心中体认明白什么是善,只是不断增进真诚之心,那么所作的文章即使不合于中道,也离得不远了。心中所持守的不简明专一,修学就会宽泛杂滥而没有功效。
20.学者识得仁体,实有诸己[1],只要义理栽培[2]。如求经义,皆栽培之意。
——《二程遗书》卷二上
注释
[1]诸:“之于”的合音。
[2]栽培:化育,培养。
译文
学人要明白仁的本体,并使自己切实具备仁德,只要用中正的义理来熏陶培养自己。比如探求经典涵义,都是熏陶培育。
21.昔受学于周茂叔[1],每令寻颜子、仲尼乐处,所乐何事?
——《二程遗书》卷二上
注释
[1]周茂叔:即周敦颐,茂叔为其字。
译文
过去我跟随周敦颐修学,他常常让我探寻颜回、孔子的快乐之处:让他们感到快乐的是什么事呢?
22.所见所期,不可不远且大。然行之亦须量力有渐[1]。志大心劳[2],力小任重,恐终败事。
——《二程遗书》卷二上
注释
[1]渐:渐进。
[2]心劳:心力劳瘁。
译文
对自己的见识和期望,不可不要求博远广大。然而实行之时也应该量力而行、渐次而进。志向太大而心力劳瘁,或者力量过小而任务过重,恐怕最终会使事情失败。
23.朋友讲习,更莫如“相观而善[1]”工夫多。
——《二程遗书》卷二上
注释
[1]相观而善:互相观摩,取长补短。
译文
学友在一起讲授研习,不如互相观摩学习、取人所长以完善自己所得的功效多。
24.须是大[1]其心使开阔,譬如为九层之台,须大做脚[2]始得。
——《二程遗书》卷二上
注释
[1]大:使……大,扩充,拓广。
[2]大做脚:打一个很大的根基。
译文
修学应当拓宽心量使之开阔,就好像建造九层高的楼台,需要打一个很大的根基才行。
25.明道先生曰:自“舜发[1]于畎亩[2]之中”至“百里奚[3]举[4]于市”,若要熟,也须从这里过。
——《二程遗书》卷三
注释
[1]发:发迹,任用。
[2]畎亩:田间,田地。
[3]百里奚:百里氏,名奚,字子明,春秋楚国人,秦穆公时贤相。
[4]举:推举,举荐。
译文
程颢先生说:《孟子》中从“舜从田地中得到重用”到“百里奚从市井之间得到举荐”这段话,为学如果要熟练通达,也应当从这样的艰苦磨砺中走过来。
26.参[1]也竟以鲁[2]得之。
——《二程遗书》卷三
注释
[1]参:曾子,名参,字子舆,春秋末年鲁国人,孔子早期弟子之一,儒家学派的重要代表人物。
[2]鲁:愚鲁,迟钝。
译文
曾参竟然以愚鲁之资通达圣贤大道。
27.明道先生以记诵博识为玩物丧志。(本注:时以经语录作一册。郑毂[1]云:尝见显道先生[2]云:“某从洛中[3]学时,录古人善行,别作一册,明道先生见之曰,是玩物丧志。”盖言心中不宜容丝发事。)
——《二程遗书》卷三
注释
[1]郑毂:字致远,建安人,谢良佐弟子。
[2]显道先生:谢良佐,字显道,与游酢、杨时、吕大临并称“程门四先生”,创立上蔡学派,是心学的奠基人。
[3]洛中:指程颢。
译文
程颢先生把记诵博学看作玩物丧志。(本注:当时谢良佐把经典语录上的一些话抄录成一册。郑毂说:我曾听闻谢良佐先生说:“我追随程颢先生学习的时候,将古人的善行事迹抄录下来,单独汇成一册,程颢先生看见说,这是玩物丧志。”这应该是说修学之时心中容不得丝发一样微细的事物干扰。)
28.礼乐只在进反[1]之间,便得性情之正。
——《二程遗书》卷三拾遗
注释
[1]进反:进,力行。反,退敛。
译文
礼乐只在力行和退敛之间平衡取舍,这样就能养成中正的性情。
29.父子君臣,天下之定理,无所逃[1]于天地之间。安得天分[2],不有私心,则行一不义,杀一不辜[3],有所不为。有分毫私,便不是王者事。
——《二程遗书》卷五
注释
[1]逃:避免。
[2]天分:天理。
[3]不辜:无辜之人。
译文
父子君臣,各如其分,这是天下通行的定理,天地之间没有人可以避免。人要安于天道所赋予的本分,不存私心,那么即使做一件不义之事、杀一个无辜之人就可以得到天下,也不去做。有一丝一毫的私心,就不是王者应行的事了。
30.性不论气,不备[1];论气不论性,不明;二[2]之则不是。
——《二程遗书》卷六
注释
[1]备:完备。
[2]二:使之为二,一分为二。
译文
只论本性而不论气禀,就不完备;只论气禀而不论本性,就不清楚。将两者分裂开来也是不对的。
31.论学便要明理,论治[1]便须识体[2]。
——《二程遗书》卷五
注释
[1]治:治理天下。
[2]体:本体,这里指治国的纲要、根本。
译文
讨论治学就要明白义理,讨论治理天下就应该认识其根本。
32.曾点[1]、漆雕开[2]已见大意,故圣人与[3]之。
——《二程遗书》卷六
注释
[1]曾点:字晳,春秋时鲁国人,儒家一代传人“宗圣”曾参之父,孔子最早的弟子之一。
[2]漆雕开:字子开,又字子若,春秋时鲁国人,孔子弟子,在孔门中以德行著称。
[3]与:赞赏,称赞。
译文
曾点、漆雕开已经体认了圣人之道的梗概,所以圣人赞许他们。
33.根本须是先培壅[1],然后可立趋向也。趋向[2]既正,所造浅深则由勉与不勉也。
——《二程遗书》卷六
注释
[1]培壅:指在植物根部覆盖泥土,加强稳固,以免倒伏。
[2]趋向:方向。
译文
修学的根本应当先要培植巩固,然后才可以确立方向。方向正确了,造诣的浅深就在于努力不努力了。
34.敬义[1]夹持直上,达天德自此。
——《二程遗书》卷五
注释
[1]敬义:敬以直内,义以方外。
译文
使内心正直的诚敬和使行为规范的大义,互相夹带助持径直而上,达于上天之德就是从这里开始的。
35.懈意一生[1],便是自弃自暴。
——《二程遗书》卷六
注释
[1]一生:一旦生起。
译文
懈怠的意念一生起来,就是自暴自弃。
36.不学便老而衰[1]。
——《二程遗书》卷七
注释
[1]老而衰:年老气衰。
译文
人不修学圣贤之道,年老之时就会气衰。
37.人之学不进,只是不勇[1]。
——《二程遗书》卷十四
注释
[1]勇:勇于进取之意。
译文
人修学之所以没有进步,只是因为不够勇猛精进。
38.学者为气[1]所胜,习[2]所夺,只可责[3]志。
——《二程遗书》卷十五
注释
[1]气:本有的气质。
[2]习:固有的习性。
[3]责:责备,斥责。
译文
学人被自己本有的气质超胜,被固有的习性所褫夺,只可以责备他的心志不坚定。
39.内重[1]则可以胜外之轻,得深[2]则可以见诱之小。
——《二程遗书》卷六
注释
[1]内重:指人内在修养积淀深厚。
[2]得深:指人的义理学问造诣深厚。
译文
人内在的修养积淀厚重,就可以超胜外物,使之变得相对较轻;人的义理学识造诣深厚,被外界所诱惑的力量就变得相对较小了。
40.董仲舒[1]谓:“正其义,不谋其利;明其道,不计其功。”孙思邈[2]曰:“胆欲大而心欲小,智欲圆而行欲方。”可以为法[3]矣。
——《二程遗书》卷九
注释
[1]董仲舒:广川郡人,西汉思想家、政治家、教育家,被誉为公羊大师、儒家大儒,向汉武帝建议“罢黜百家,独尊儒术”。
[2]孙思邈:京兆华原人,唐代著名道士、医药学家,被尊称为“药王”。
[3]法:标准,法式。
译文
董仲舒说:“中正是非大义,不谋取一己私利;明晓圣贤之道,不计度功用成效。”孙思邈说:“胆量要大而用心要细,智慧要圆融而行止要端正。”这可以作为我们效法的标准了。
41.大抵[1]学不言而自得者,乃自得也。有安排布置者,皆非自得也。
——《二程遗书》卷十一
注释
[1]大抵:大概,大多数。
译文
大体上修学而不向人说自己有所收获的,就是自有所得。凡有人为安排布置如何去做的,都不是自有所得。
42.视听、思虑、动作,皆天[1]也。人但于其中,要识得真与妄尔。
——《二程遗书》卷十一
注释
[1]天:天性。
译文
一切视听、思虑、动作,都是从天性发出的。人只要在其中,辨别得清楚真实和虚妄罢了。
43.明道先生曰:学只要鞭辟近里[1],著己[2]而已。故“切问而近思”,则“仁在其中矣”。“言忠信,行笃敬,虽蛮貊[3]之邦行矣。言不忠信,行不笃敬,虽州里[4]行乎哉?立则见其参[5]于前也,在舆则见其倚于衡[6]也,夫然后行。”只此是学。质美者明得尽,查滓[7]便浑化,却与天地同体。其次惟庄敬持养[8]。及其至,则一也。
——《二程遗书》卷十一
注释
[1]鞭辟近里:指深入剖析,使靠近最里层。形容探求透彻,深入精微。鞭辟,鞭策,激励。里,最里层。
[2]著己:着力于自己。
[3]蛮貊:本指南蛮、北狄。后比喻四方未开化的民族。
[4]州里:州和里的合称,泛指地方乡里。古时以二千五百家为州,二十五家为里。
[5]参:列,显现。
[6]衡:车辕前面的横木。
[7]查滓:同“渣滓”。
[8]庄敬持养:庄敬,庄严恭敬。持养,养育,培养。
译文
程颢先生说:学道只要探求透彻、深入精微,着力于自身的修养而已。所以“贴切发问而就近思考”,那么“仁就在其中了”。“言辞忠诚信义,行为笃实恭敬,即使到了蛮夷之地也能行得通。言辞不守忠诚信义,行为不符笃实恭敬,即使在地方乡里能行得通吗?站立之时,就好像看见‘忠信笃敬’几个字立于面前;乘在车上,就好像看见这几个字刻在车辕前的横木上,这样才能时时处处都行得通。”只有这个是修学。禀赋资质好的人见地透彻,私欲渣滓就浑然化尽,而与天地合为一体。禀赋资质次等的人只有庄肃恭敬地涵养德行。等到私欲净尽而与天地合二为一,二者的境界是一样的。
44.“忠信所以进德”,“修辞立其诚,所以居业”者,乾道[1]也;“敬以直内,义以方外”者,坤道[2]也。
——《二程遗书》卷十一
注释
[1]乾道:指象征天而有刚健不息特质的乾的法则。
[2]坤道:指象征地而有承载涵养特质的坤的法则。
译文
“忠诚信义以增进德业”,“修饰言辞树立真诚,是建立功业的根基”,说的是象征天而有刚健不息特质的乾的法则;“恭敬而使内心正直,守义而使行为规范”,这是象征地而有承载涵养特质的坤的法则。
45.凡[1]人才学便须知著力处,既学便须知得力[2]处。
——《二程遗书》卷十二
注释
[1]凡:但凡,凡是。
[2]得力:有效率地,有效果地。
译文
但凡人刚开始学习就应该知道下手用力之处,已经学习了就应当知道得益有效之处。
46.有人治[1]园圃,役知力[2]甚劳。先生[3]曰:《蛊》之《象》:“君子以振[4]民育德。”君子之事,惟有此二者,余无他焉。二者,为己为人之道也。
——《二程遗书》卷十四
注释
[1]治:修治,整饬。
[2]知力:心智和体力。
[3]指程颢。
[4]振:通“赈”,接济帮助。
译文
有个人修整园圃,非常劳神费力。程颢先生说:《周易·蛊卦》的象辞说:“君子接济帮助人民,涵养自己的德行。”君子的事,只有这两件,别的就没有了。这两件事,就是为己(修身立德)和为人(赈济人民)的准则。
47.“博学而笃志,切问而近思”,何以言“仁在其中矣”?学者要思得之。了[1]此,便是彻上彻下之道。
——《二程遗书》卷二十二
注释
[1]了:明了,了达。
译文
“广博学习而笃定志向,贴切发问而就近思考”,为什么说“仁就在其中”呢?学人要思考弄清这个问题。明了通达这个道理,就是学问上下一贯之道。
48.弘[1]而不毅[2],则难立;毅而不弘,则无以居之。(本注:《西铭》[3]言弘之道。)
——《二程遗书》卷十四
注释
[1]弘:抱负远大。
[2]毅:意志坚韧。
[3]《西铭》:本名《订顽》,是张载作品《正蒙·乾称》篇首段文字,后程颐将其改称为《西铭》。
译文
抱负宏大而意志不坚,就难以立身行道;意志坚韧而无远大抱负,就没有办法守持圣道。
49.伊川先生曰:古之学者,优柔厌饫[1],有先后次序。今之学者,却只做一场话说,务高[2]而已。常爱杜元凯[3]语:“若江海之浸,膏泽[4]之润,涣然冰释,怡然理顺,然后为得也。”今之学者,往往以游[5]、夏[6]为小,不足学。然游、夏一言一事,却总是实。后之学者好高,如人游心于千里之外,然自身却只在此。
——《二程遗书》卷十五
注释
[1]优柔厌饫:优柔,宽舒从容,喻治学从容自得。厌饫,饱食,喻治学之深入体会。
[2]务高:追求过高目标。
[3]杜元凯:杜预,字元凯,京兆杜陵人,西晋著名政治家、军事家和学者,被誉为“杜武库”。
[4]膏泽:用脂膏润泽,常比喻滋润土壤的雨水。
[5]游:姓言,名偃,字子游,亦称言游、叔氏,春秋末吴国人,与子夏、子张齐名,“孔门十哲”之一。
[6]夏:字子夏,尊称卜子、卜子夏,春秋末晋国温地人,“孔门十哲”之一。
译文
程颐先生说:古时的学人,治学从容不迫、深入义理,学习有先后次第。今天的学人,却将治学只停留在一番言辞之上,好高骛远罢了。我一直喜欢杜元凯说的话:“学道就好像江海的浸泽、雨水的滋润,如冰焕然消融,理顺弄清了道理则怡然可乐,然后自有所得。”今天的学人,往往认为子游、子夏的学问太小,不值一学。然而子游、子夏的一句话一件事,却总是实实在在的。后代的学人好高骛远,就好像人的心念在千里之外遨游,然而自己的身体还在原地。
50.修养之所以引年[1],国祚[2]之所以祈天永命[3],常人之至于圣贤,皆工夫到这里,则自有此应。
——《二程遗书》卷十五
注释
[1]引年:延年益寿。
[2]国祚:国运。
[3]祈天永命:祈求上天庇佑使国运延绵长久。
译文
修身养性之所以能延年益寿,国运之所以能通过祈求上天庇佑而延绵长久,一般人之所以能修学成为圣贤,都是功夫到了这一步,就自然会有这样的回报。
51.忠恕所以公平。造德[1]则自[2]忠恕,其致则公平。
——《二程遗书》卷十五
注释
[1]造德:成就德行。
[2]自:从。
译文
因为忠恕所以能达到公平。成就德行就从忠恕开始,忠恕到了极点就实现了公平。
52.仁之道,要之[1]只消[2]道一公字。公只是仁之理,不可将公便唤做仁。公而以人体之,故为仁。只为公则物我兼照[3],故仁,所以能恕,所以能爱。恕则仁之施,爱则仁之用也。
——《二程遗书》卷十五
注释
[1]要之:要而言之,总之。
[2]消:需要的合音。
[3]物我兼照:外物与自己兼顾,意指推己及人。
译文
仁的道理,归结起来只需要说一个“公”字。公只是仁表现出来的义理,不可以把公就叫做仁。为公而从人身上体现出来,就是仁。只是因为为公就能兼顾自己与外物,所以就仁,所以能恕,所以能爱。恕就是仁的实施,爱就是仁的功用。
53.今之为学者,如登山麓。方其迤逦[1],莫不阔步,及到峻处便止。须是要刚决果敢以进。
——《二程遗书》卷十七
注释
[1]迤逦:曲折连绵的样子。
译文
今天治学的人,就像登山一样。当山路连绵不绝的时候,莫不是阔步前进,等到了险峻的地方就停下来了。应该要刚毅果敢地前进。
54.人谓要力行,亦只是浅近语。人既能知,见一切事皆所当为,不必待著意[1],才著意,便是有个私心。这一点意气[2],能得几时了[3]?
——《二程遗书》卷十七
注释
[1]著意:同“着意”,刻意,用心。
[2]意气:情绪。
[3]了:停止,结束。
译文
人说是学道要力行,也只是粗浅的话。人既然有觉知,看到一切事都是应当做的,就不必等到刻意安排。一旦刻意,就是有私心。这一点偏狭的意气,什么时候才能停下来呢?
55.知之必好之,好之必求之,求之必得之。古人此个学是终身事。果能颠沛造次[1]必于是,岂有不得道理?
——《二程遗书》卷十七
注释
[1]颠沛造次:颠沛,流离困顿。造次,仓促紧迫。
译文
知晓了一个道理就一定爱好它,爱好它就一定探求它,探求它就一定通达它。古人把这种修学当作终身的事。果真能在颠沛困顿、仓促不暇之中都一定能做到,哪里有不能通达的道理呢?
56.古之学者一,今之学者三,异端不与焉。一曰文章之学[1],二曰训诂之学[2],三曰儒者之学[3]。欲趋道,舍儒者之学不可。
——《二程遗书》卷十八
注释
[1]文章之学:研究语言修辞和文章作法的学问。
[2]训诂之学:研究解释古书中词句含义的学问。
[3]儒者之学:研究儒家经典义理的学问。
译文
古时的学问只有一种,今天的学问分为三种,不包括异端学说在内。第一种是文章之学,第二种是训诂之学,第三种是儒者之学。想要趋近圣贤之道,舍去儒者之学是不行的。
57.问:作文害道否?曰:害也。凡为文,不专意则不工[1]。若专意,则志局于此,又安能与天地同其大也?《书》曰:“玩物丧志。”为文亦玩物也。吕与叔有诗云:“学如元凯方成癖[2],文似相如始类徘[3]。独立孔门无一事,只输颜氏[4]得心斋[5]。”古之学者惟务养情性,其他则不学。今为文者,专务章句悦人耳目。既务悦人,非俳优而何?曰:古者学为文否?曰:人见《六经》,便以谓圣人亦作文,不知圣人亦摅[6]发胸中所蕴,自成文耳,所谓“有德者必有言”也。曰:游、夏称文学[7],何也?曰:“游、夏亦何尝秉笔学为词章也?且如‘观乎天文以察时变,观乎人文[8]以化成天下’,此岂词章之文也?”
——《二程遗书》卷十八
注释
[1]工:精巧,细致。
[2]学如元凯方成癖:元凯,即杜预。杜预长于《左传》之学,自称有“左传癖”。
[3]文似相如始类徘:相如,即司马相如。类,像。徘,即俳优,古时以乐舞杂戏为业的艺人。相传《长门赋》为司马相如所作,后人批评其为“俳谐文”,即诙谐戏谑的文章。
[4]颜氏:指颜回。
[5]心斋:出自《庄子》,指内心摒除私欲杂念,寂定专一而达到天人合一的境界。
[6]摅:抒发,表达。
[7]文学:文献之学。
[8]人文:人类社会的礼乐教化。
译文
问:写文章对学道有害吗?程颐先生答:有害。但凡写文章,不专心就写不精细。如果专心了,心志就会局限在写文章上,胸襟又怎么能够和天地一样广大无边呢?《尚书》上说:“玩物丧志。”写文章也是玩物啊!吕大临有一首诗说:“学如元凯方成癖,文似相如始类徘。独立孔门无一事,只输颜氏得心斋。”古代的学人只专注于涵养性情,其他的就不去学习。今天写文章的人,专门致力于辞章文句来愉悦人的耳目。既然务求怡悦于人,不是演乐舞杂戏的俳优又是什么呢?问的人说:古时的学人学习写文章吗?程颐先生说:人们看见《六经》,就说圣人也写文章。不知道圣人也是抒发胸中积蕴,自然成文而已。这就是孔子所说的“有德行的人一定有好的言辞。”问的人说:子游、子夏以文献之学著称,是什么道理呢?程颐先生说:子游、子夏又何尝执笔学着写作文章呢?就如《周易》说的“观察宇宙天文以明晓时序变化,观察人文礼乐以教化天下百姓”,这“天文”、“人文”怎么会是文章辞赋的“文”呢?
58.涵养须用敬,进学则在致知[1]。
——《二程遗书》卷十八
注释
[1]致知:推极知识。
译文
涵养德性应当用诚敬之心,进修学业则在于求取知识。
59.莫说道将第一等让与别人,且做第二等。才如此说,便是自弃。虽与不能居仁由义[1]者差等[2]不同,其自小[3]一也。言学便以道为志,言人便以圣为志。
——《二程遗书》卷十八
注释
[1]居仁由义:内怀仁爱之心,行事遵循义理。
[2]差等:等级,区别。
[3]自小:看轻自己,自卑。
译文
不要说把第一等的让给别人,自己就做第二等的。刚这么说,就是自弃了。即使和那些不能心怀仁爱、循义而行的人层次程度有所不同,妄自菲薄之心却是一样的。说到学道就要把圣贤之道作为自己的志向,说到做人就要以圣人境界作为自己的志向。
60.问:“必有事焉[1]”,当用敬否?曰:敬是涵养一事,“必有事焉”,须用集义[2]。只知用敬,不知集义,却是都无事[3]也。又问:义莫是中[4]理否?曰:中理在事,义在心。
——《二程遗书》卷十八
注释
[1]必有事焉:一定要培养“浩然之气”。
[2]集义:犹积善,谓行事合乎道义。
[3]无事:没有事功。
[4]中:切中,符合。
译文
问:一定要培养“浩然之气”的话,应当用恭敬之心培养吗?程颐先生说:恭敬心是涵养德性方面的事,“一定要培养‘浩然之气’”还要积善行义。只知道用恭敬心,而不知道积善行义,那是没有事功成效的。又问:义不是合于正理吗?程颐先生说:合于正理在处事上体现,义是存于内心的。
61.问:敬、义何别?曰:敬只是持己之道,义便知有是有非。顺理而行是为义也。若只守一个敬,不知集义,却是都无事也。且如欲为孝,不成只守著一个孝字。须是知所以为孝之道,所以侍奉当如何,温凊[1]当如何,然后能尽孝道也。
——《二程遗书》卷十八
注释
[1]温凊:冬温夏凊,即冬天温暖被褥,夏天扇凉床席。古人侍奉父母之礼。
译文
问:恭敬、有义如何区别?程颐先生说:恭敬只是守持自己的方法,有义就知道有是有非。顺着正理去做就是行义。如果只知道守着一个恭敬,不知道积善行义,那就毫无事功效用。比如想要尽孝,不能只守着一个孝字。应当要知道尽孝的方法,比如侍奉父母应是什么样,冬暖被褥、夏扇床席应是怎样,然后才能尽到孝道。
62.学者须是务实,不要近名[1]方是。有意近名,则为伪也。大本已失,更学何事?为名与为利,清浊虽不同,然其利心[2]则一也。
——《二程遗书》卷十八
注释
[1]近名:追求名声。
[2]利心:利欲之心,利己之心。
译文
学道之人应该要务实,不要追求名声才是。有意求名,学道就是作假。学道的大根大本已经丧失,还要学什么呢?为名和为利,尽管有清浊之分,然而利欲之心则是一样的。
63.“回[1]也其心三月[2]不违仁。”只是无纤毫私意,有少私意便是不仁。
——《二程遗书》卷二十二上
注释
[1]回:颜回。
[2]三月:指长时间。
译文
孔子说:“颜回的心长久地不违背仁德。”只是因为他没有一丝一毫的私心,有一点点私心就是不仁。
64.“仁者先难[1]而后获。”有为[2]而作,皆先获[3]也。古人惟知为仁而已,今人皆先获也。
——《二程遗书》卷二十二上
注释
[1]难:经历困难、付出努力之意。
[2]有为:计量考虑成效。
[3]先获:先考虑获得。
译文
“仁者先要付出努力而后取得收获。”计度成效而后才去做事,都是先考虑获得。古人只知道去落实仁而已,今人都是先考虑所得之物。
65.有求为圣人之志,然后可与共学;学而善思,然后可与适道[1];思而有所得,则可与立[2];立而化之[3],则可与权[4]。
——《二程遗书》卷二十五
注释
[1]适道:趋向圣贤之道。适,去,往。
[2]立:依礼而行,懂得为人处世应遵循的准则。
[3]化之:融会贯通,灵活化用。
[4]权:权变,变通。
译文
一个人有追求成为圣人的志向,然后才可以和他一同学道;学习中善于思考,然后才可以和他一同趋向圣贤之道;思考能有所得,才可以和他一同依礼处世为人;能依礼而行又能融会化用,才可以和他一同达到通权达变的境地。
66.古之学者为己,其终至于成物[1];今之学者为物,其终至于丧己[2]。
——《二程遗书》卷二十五
注释
[1]成物:成就外物。
[2]丧己:丧失自己的德行修养。
译文
古时的学道之人为自己的德行修养,最终也实现了成就外物;今天的学道之人是为他人知道自己,最终将自己的德行修养也丧失了。
67.君子之学必日新[1]。日新者,日进也。不日新者必日退,未有不进而不退者。惟圣人之道无所进退,以其所造[2]者极也。
——《二程遗书》卷二十五
注释
[1]日新:每日使之变新,即日日进步之意。
[2]造:造诣。
译文
君子学道一定要日新。所谓日新,就是日日进步。不日日进步的人必定会日日退步,没有不进步也不退步的人。只有圣人之道没有进退,因为圣人的造诣已经登峰造极了。
68.明道先生曰:性静[1]者可以为学。
——《二程外书》卷一
注释
[1]性静:性情宁静。
译文
程颢先生说:性情宁静的人可以修学圣贤之道。
69.弘而不毅则无规矩,毅而不弘则隘陋[1]。
——《二程外书》卷二
注释
[1]隘陋:狭隘浅陋。
译文
抱负远大而志向不坚,治学就没有准则依据;心志坚毅而抱负不大,治学就会狭隘浅陋。
70.知性善,以忠信为本,此“先立其大[1]者”。
——《二程外书》卷二
注释
[1]大:根本,重大。
译文
明白本性本善的道理,以忠诚信义作为学道的根本,这就是孟子说的“为学先确立根基和重点”。
71.伊川先生曰:人安重[1]则学坚固。
——《二程外书》卷六
注释
[1]安重:安和稳重。
译文
程颐先生说:为人安和稳重,所学的东西才能巩固不失。
72.“博学之,审问[1]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五者废[2]其一,非学也。
——《二程外书》卷六
注释
[1]审问:详细查问。
[2]废:停止,中止。
译文
“广博地学习,细致地问询,慎重地思考,明晰地辨别,笃定地落实。”这五个方面去掉任何一个,都不是为学之道。
73.张思叔[1]请问,其论或太高。伊川不答,良久曰:“累[2]高必自下[3]。”
——《二程外书》卷十一
注释
[1]张思叔:张绎,字思叔,北宋著名乡贤,与尹焞同为程颐门下高足。
[2]累:堆积。
[3]下:底下,下部。
译文
张绎向程颐请教,他的言论有时立意过高。程颐没有作答,良久才说:“积累得高一定是从底下开始的。”
74.明道先生曰:人之为学,忌先立标准[1]。若循循[2]不已,自有所至矣。
——《二程外书》卷十二
注释
[1]标准:这里指目标准则。
[2]循循:有顺序的样子。
译文
程颢先生说:人学道,忌讳先立下目标准则。如果循循而进,无有止息,自然会到达一定的境界。
75.尹彦明[1]见伊川后半年,方得《大学》、《西铭》看。
——《二程外书》卷十二
注释
[1]尹彦明:尹焞,字彦明,一字德充,河南洛阳人,程颐门人。
译文
尹焞拜见程颐,投其门下半年之后,才得到《大学》、《西铭》这些书看。
76.有人说无心[1]。伊川曰:无心便不是,只当云无私心。
——《二程外书》卷十二
注释
[1]无心:没有思想念虑。
译文
有人说应让心念空寂。程颐说:心念空寂就不对了,只应当说内无私心。
77.谢显道[1]见伊川,伊川曰:近日事何如?对曰:天下何思何虑?伊川曰:是则是有此理,贤[2]却发[3]得太早。在伊川直是[4]会锻炼得人,说了,又道:恰好著工夫也。
——《二程外书》卷十二
注释
[1]谢显道:即谢良佐。
[2]贤:对对方的尊称。
[3]发:阐发,抒发。
[4]直是:正是,确是。
译文
谢良佐拜见程颐,程颐问:近来的事怎么样呢?谢良佐回答:天下之事有什么思虑的呢?程颐说:是也确实有这个道理,你却阐发得太早了。在程颐那也正是会锤炼人,说了前面的话,又说:你现在恰好下功夫做点实际学问。
78.谢显道云:昔伯淳[1]教诲,只管著[2]他言语。伯淳曰:与贤说话,却似扶醉汉,救得一边,倒了一边。只怕人执著一边。
——《二程外书》卷十二
注释
[1]伯淳:程颢之字。
[2]著:随从,领受。
译文
谢良佐说:以前听程颢先生教诲,我只管领受他的言语。程颢说:和你说话,却像扶醉汉一般,这边扶起来,那边又倒下去。只怕人执著于一端。
79.横渠先生曰:“精义入神[1]”,事豫[2]吾内,求利吾外也;“利用[3]安身”,素[4]利吾外,致养吾内也;“穷神知化[5]”,乃养[6]盛自至,非思勉之能强[7]。故崇德而外,君子未或[8]致知也。
——张载《正蒙·神化》
注释
[1]精义入神:精研事物的微义,达到神妙的境界。
[2]豫:通“预”,预先,事先。
[3]利用:尽物之用。
[4]素:向来,一向。
[5]穷神知化:穷究事物之神妙,了解事物之变化。
[6]养:修养,涵养。
[7]强:勉强。
[8]未或:没有。
译文
张载先生说:“精研事物的微义,达到神妙的境界”,事物的精义预先蕴藏在我的内心,就能求其在我处理外务时有所利益了。“尽物之用,安身立命”,一直这样对我处理外务时有所利益,就会到达涵养我的内心的境地。“穷究事物之神妙,了解事物之变化”,这是自我修养盛大至极而自然实现的,不是思考尽心尽力所能勉强达到的。所以除了提升自己的品德修养之外,君子没有其他可以求取学问的办法。
80.形[1]而后有气质之性,善[2]反[3]之,则天地之性存焉。故气质之性,君子有弗性者[4]焉。
——张载《正蒙·诚明》
注释
[1]形:此指人的形体形成。
[2]善:善于。
[3]反:同“返”,返回,恢复。
[4]弗性者:不把它当作自己的本性。
译文
人的形体形成后就有的气质之性,如果善于恢复自己的本性,那么天地之性就在那里。所以气质之性,君子是不把它当作自己的本性的。
81.德不胜气[1],性命[2]于气;德胜其气,性命于德。穷理尽性[3],则性[4]天德,命[5]天理。气之不可变者,独死生修夭[6]而已。
——张载《正蒙·诚明》
注释
[1]气:气禀,人固有的气质。
[2]命:听命,依从。
[3]穷理尽性:穷究天下万物之理,洞彻人的心性本体。
[4]性:以……为体性。
[5]命:以……为天命。
[6]修夭:修,长,这里指长寿。夭,短命,早死。
译文
德行不能克服气禀,本性就听命于气禀;德行克服了气禀,本性就听命于德行。穷究天下之理,洞达心性本体,那么所禀受之性就是上天之德,上天所赋予之命就是上天之理。人的气禀不能改变的,只有死亡出生、长寿短命而已。
82.莫非天也[1],阳明胜则德性用,阴浊胜则物欲行。领恶[2]而全好[3]者,其必由学乎?
——张载《正蒙·诚明》
注释
[1]莫非天也:指德行之善和物欲之恶无不是出自于天。
[2]领恶:对治恶习。
[3]全好:保全善道。
译文
德行之善和物欲之恶无不出自于天,阳明之气超胜,德行就显现出来;阴浊之气超胜,物欲就四处流行。对治恶习,保全善道,一定要通过学习吗?
83.大其心,则能体天下之物。物有未体,则心为有外。世人之心,止于见闻之狭。圣人尽性,不以见闻梏其心;其视天下,无一物非我。孟子谓尽心[1]则知性知天[2]以此。天大无外,故有外之心,不足以合天心。
——张载《正蒙·大心》
注释
[1]尽心:穷尽心源。
[2]知性知天:知性,明晓人的本性。知天,懂得天命。
译文
扩充自己的心量,就能体认天下万物之理。有一物之理没有体认到,就是自心中有内外的界限。世人的心,被他们的知见听闻所局限了。圣人穷尽心性本体,不被知见听闻束缚自己的内心,他们看待天下,没有一个外物与我不是一体。孟子说穷尽心源就能明本性、知天命,就是这个缘故。天大而无外,所以有内外界限的心,不足以和上天之心相合。
84.仲尼绝四[1],自始学至成德,竭两端[2]之教也。“意”,有思也;“必”,有待[3]也;“固”,不化也;“我”,有方[4]也。四者有一焉,则与天地为不相似矣。
——张载《正蒙·中正》
注释
[1]仲尼绝四:出自《论语·子罕》:“子绝四:毋意,毋必,毋固,毋我”,即不主观臆断、不苛求必然、不固执拘泥、不自我中心。
[2]两端:从头到尾。
[3]待:相待,对立。
[4]方:方所,此指阻隔局限。
译文
孔子教导弟子,禁止四个方面:意、必、固、我,从开始修学到德行成就,始终贯穿这样的教诲。“意”,指妄心思度;“必”,指存在对立;“固”,指拘泥不化;“我”,指局限一处。这四方面有其中一个,就无法做到与天地合德了。
85.上达[1]反[2]天理,下达[3]徇人欲者欤?
——张载《正蒙·诚明》
注释
[1]上达:出自《论语·宪问》:“下学而上达,知我者其天乎?”意指上达天命。
[2]反:返回,恢复。
[3]下达:《论语·宪问》:“君子上达,小人下达”,指下达人事。
译文
上达天命是恢复天理,下达人事是随顺人欲吧?
86.“知崇[1]”,天也,形而上也。“通[2]昼夜而知”,其知崇矣。知及之,而不以礼性[3]之,非己有也。故知礼成性[4]而道义出,如天地位[5]而易[6]行。
注释
[1]知崇:认知高远。
[2]通:兼,都。
[3]性:作为……的体性。
[4]知礼成性:懂得礼法,并使之固化成为自己的本性。
[5]位:设定位置。
[6]易:《周易》之理。
译文
《周易》上说“知见高远”,是说天道,也就是超越本体界和经验界的形而上之事。“随昼夜流转更替,都通晓其中大道”,这样的知见太高远了。认知上达到了这样的境地,而不以礼法熏染使之成为自己本有之性,这种认知就还不是自己的。所以懂得礼法并使之固化成为自己本性,天下的道义准则就形成了,就好像天地的位置设定易理就贯通其中了。
87.困之进人也,为德辨[1],为感速[2]。孟子谓“人有德慧术[3]知者,常存乎疢疾[4]”以此。
——张载《正蒙·三十》
注释
[1]德辨:辨识人的德行修养的程度。
[2]感速:感发迅速。
[3]术:技艺,本领。
[4]疢疾:疾病灾厄。
译文
困境之所以能磨砺人进步,是因为困境的考验可以辨识一人德行修养的水平,可以使人有感而发之心迅速。孟子说“人有德行、智慧、本领、知识的,是因为常常经历困苦灾祸的磨炼”,就是这个原因。
88.言有教,动有法。昼有为,宵有得。息有养[1],瞬有存[2]。
——张载《正蒙·有德》
注释
[1]息有养:一息之间都要涵养道德。
[2]瞬有存:一瞬之间都要存养性情。
译文
言语要遵从师长教导,行为要符合礼仪法度。白天应该有所作为,晚上应该有所体悟。一息之间都要涵养道德,一瞬之间都有存养性情。
89.横渠先生作《订顽》[1]曰:乾称父,坤称母。予兹藐焉,乃混然中处。故天地之塞,吾其体;天地之帅,吾其性。民吾同胞,物吾与也。大君[2]者,吾父母宗子;其大臣,宗子之家相也。尊高年,所以长其长;慈孤弱,所以幼其幼。圣,其合德;贤,其秀也。凡天下疲癃残疾、茕独鳏寡[3],皆吾兄弟之颠连而无告者也。于时保之,子之翼也;乐且不忧,纯乎孝者也。违曰悖德,害仁曰贼,济恶者不才。其践形,惟肖者也。知化则善述其事,穷神则善继其志。不愧屋漏为无忝[4],存心养性为匪懈。恶旨酒[5],崇伯子[6]之顾养;育英才,颍封人[7]之锡[8]类。不弛劳而底豫,舜其功也;无所逃而待烹,申生[9]其恭也。体其受而归全者,参乎!勇于从而顺令者,伯奇[10]也。富贵福泽,将厚吾之生也;贫贱忧戚,庸玉汝于成也。存,吾顺事;没,吾宁也。(本注:明道先生曰:《订顽》之言,极醇无杂,秦汉以来学者所未到。又曰:《订顽》一篇,意极完备,乃仁之体也。学者其体此意,令有诸己,其地位已高。到此地位,自别有见处,不可穷高极远,恐于道无补也。又曰:《订顽》立心便达得天德。又曰:游酢得《西铭》读之,即涣然不逆于心,曰:此中庸之理也,能求于言语之外者也。本注:杨中立问曰:《西铭》言体而不及用,恐其流遂至于兼爱,何如?伊川先生曰:横渠立言,诚有过者,乃在《正蒙》。《西铭》之书,推理以存义,扩前圣所未发,与孟子性善、养气之论同功,岂墨氏之比哉!《西铭》明理一而分殊,墨氏则二本而无分。分殊之弊,私胜而失仁;无分之罪,兼爱而无义。分立而推理一,以止私胜之流,仁之方也。无别而迷兼爱,至于无父之极,义之贼也。子比而同之,过矣。且彼欲使人推而行之,本为用也。反谓不及,不亦异乎?)
——张载《西铭》
注释
[1]《订顽》:张载将所作《正蒙·乾称》篇首段单独录出,称为《订顽》,后程颐改名为《西铭》。
[2]大君:天子,君王。
[3]茕独鳏寡:茕,没有兄弟。独,老而无子。鳏,老而无妻。寡,女子丧夫。
[4]忝:羞辱。
[5]旨酒:美酒。
[6]崇伯子:夏禹,因禹的父亲封于崇,史称崇伯。
[7]颍封人:颍考叔,春秋时郑国大夫,素有孝友之誉。
[8]锡:同“赐”,此指将恩德给予……
[9]申生:姬姓,名申生,晋献公与夫人齐姜所生之子。
[10]伯奇:相传为周宣王重臣尹吉甫的长子,以孝行著称。
译文
张载先生作了一篇《订顽》说:象征天的乾称作父,象征地的坤称作母。我们人类多么渺小,与天地浑然一体而居于天地之间。所以天地之气的壅塞之处,形成了我们的身体;驾驭天地的统帅,就是我们的本性。人民都是我们的同胞,万物都是我们的同类。君主,是天地父母的嫡长子;君主的大臣,是嫡长子家的总管。尊敬老人,所以将一切老人当作自己的尊长;慈爱孤弱者,所以将一切孤弱者当作自己的孩子。圣人,与天地合德;贤人,为天地精秀。凡是天下衰老多病、身体残疾、鳏寡孤独的人,都是我们颠沛流离又求告无门的兄弟。适时地保育涵养乾坤父母,是子女应有的扶助;乐于此事而不知忧愁,这是纯正的孝敬。违背此道就叫悖逆天德,危害仁德就叫人中之贼,帮凶扶恶的是乾坤父母不能成材之子。将仁心天德在事事物物中体现出来,才是像乾坤父母的好儿好子。通晓天地造化,则善于记述天地事迹;穷究天地神妙,则善于继承天地之志。屋漏隐僻之处无愧于心,才算不辱上天;内存仁心、涵养天性,才是事奉上天毫无懈怠。厌恶美酒,这是大禹照顾赡养乾坤父母之道;培育英才,这是颍考叔恩德惠及同类的方式。无有松懈劳心事亲而使父母愉悦,这是舜的事功;顺从父命不去外逃而只等待烹杀,这是申生的恭德。临终将父母所生之身完整地归还于乾坤父母的,就是曾参吧!勇于听命顺从父亲指令的,就是伯奇。富贵福泽,可使我们的生活丰足;贫贱忧愁,是你需要上天爱你如玉般的雕琢打磨,以帮助你实现成功。活在世上,我遵从正事正理;离世之时,我就能心安理得。(本注:程颢先生说:《订顽》的言辞,极为醇正而无杂芜,秦汉以来的学人没有达到这种程度的。又说:《订顽》这篇文章,义理极为完备,讲的是仁的本体。学人能体认其义理,并使其成为自己内在的道德修养,那么他的境界已经很高了。到了这个境界,自然别有见地,但不可追求穷究高远,那样恐怕对学道没有补益。又说:《订顽》才有立意就上达于天德。又说:游酢拿《西铭》研读,疑虑就涣然冰释,感到其理与自心不相违逆,就说:这就是中庸之理,是能在言语之外体悟其意的。本注:杨时问道:《西铭》讲本体而不讲作用,恐怕会流俗于墨家“兼爱”义理之中,先生以为是怎样呢?程颐先生说:张载的言论,确实有过失的,是在《正蒙》之中。《西铭》这本书,推究正理而留存大义,扩充阐发了前代圣人所没有阐发的道理,和孟子“性本善”、“养浩然之气”的言论一样厥功至伟,哪里是墨家学说可比的呢?《西铭》阐明了天理本体为一、其流布分化各不相同的道理,而墨家学说则是本体为二、没有从本体流布分化的种种差别。认为本体有分化作用的论点的弊端,在于容易导致私心超胜而丧失仁心;认为本体没有分化作用的论点的弊端,在于提倡兼爱精神而缺乏礼义规范。确立了本体分化作用而能推究其理体为一,以防止私心超胜的流弊,这是实现仁的方法。认为万物没有千差万别而沉迷于兼爱之理,就会演变到无君无父的极端境地,这是有害于礼义的大贼。您将这两者对比并认为它们相同,就错了。而且张载想要使人推广实行他的理念,本来就是为了应用。你却说没有谈到作用,不是很奇怪吗?)
90.横渠先生又作《砭愚》[1]曰:戏言出于思也,戏动作于谋也。发于声,见乎四支,谓非己心,不明也;欲人无己疑[2],不能也。过言非心也,过动[3]非诚也。失于声,缪[4]迷其四体,谓己当然,自诬也;欲他人己从,诬人也。或者谓出于心者,归咎为己戏;失于思者,自诬为己诚。不知戒其出汝者,归咎其不出汝者。长傲[5]且遂非[6],不知孰甚焉?(本注:横渠学堂双牖,右书《订顽》,左书《砭愚》。伊川曰:是起争端。改《订顽》曰《西铭》,《砭愚》曰《东铭》。)
——张载《东铭》
注释
[1]《砭愚》:张载将所作《正蒙·乾称》篇末段单独录出,称为《砭愚》,后程颐改名为《东铭》。
[2]己疑:即“疑己”,怀疑自己,后文“己从”是类似用法。
[3]过动:错误、不当的行为。
[4]缪:同“谬”,错误。
[5]长傲:助长傲气。
[6]遂非:促成过错。
译文
张载先生又写了《砭愚》说:戏谑的话从思想发出,戏谑的举动从谋略产生。从声音发出来,由四肢表现出来,说不是自己的本心,这是说不清楚的;想要他人不怀疑自己的存心,这是不能做到的。言语不当不是出自于本心,举动不当不是出自于本意。失声说出话来,四肢迷乱地表现出来,说自己本来就要如此,这是诬陷自己;想要他人盲从相信于自己,这是诬陷他人。有时把出于自心的过失,归咎于自己开玩笑;有时把心思意念中的过失,自诬为出于自己的本意。不知道要警戒那些出于自心的言论行为,言行有失就归咎为并非出自本心。助长人的傲气、促成人的过失,不知道哪个比戏谑更严重呢?(本注:张载学堂的两扇窗户,右边写着《订顽》,左边写着《砭愚》。程颐说:这样容易引起争端,就把《订顽》改名为《西铭》,把《砭愚》改名为《东铭》。)
91.将修己,必先厚重[1]以自持。厚重知学,德乃进而不固[2]矣。忠信进德,惟尚友[3]而急贤[4]。欲胜己者[5]亲,无如改过之不吝。
——张载《正蒙·乾称》
注释
[1]厚重:敦厚持重。
[2]固:见识鄙陋。
[3]尚友:上与古人为友。
[4]急贤:急于和贤人交游往来。
[5]胜己者:学问修养超过自己之人。
译文
人要修养自己,一定要先敦厚持重、懂得自律。敦厚持重又知道修学,德行就会提升而不鄙陋了。忠诚信义以使德业进步,方法只有与古人为友,且迫切地与贤人往来。想要那些学问修养超过自己的人成为自己的朋友,没有什么比得上毫不吝惜地改正自己的错误。
92.横渠先生谓范巽之[1]曰:吾辈不及古人,病源何在?巽之请问。先生曰:此非难悟。设[2]此语者,盖欲学者存意之不忘,庶[3]游心浸熟[4],有一日脱然[5],如大寐[6]之得醒耳。
——张载《横渠文集》
注释
[1]范巽之:范育,字巽之,邠州三水人,张载门人。
[2]设:提出。
[3]庶:但愿,希冀。
[4]游心浸熟:游心,潜心。浸熟,沉浸其中,精熟义理。
[5]脱然:超越寻常貌。
[6]寐:睡着。
译文
张载先生对范育说:我们这一代人比不上古人,病根在哪里?范育向张载请教这个问题。张载先生说:这不难体悟。我提出这个问题,是想让今天的学人铭记不忘,希望他们潜心圣学,精纯熟透,有一天超然悟透,就好像大梦初醒一样。
93.未知立心[1],恶[2]思多之致疑;既知所立,恶讲治之不精。讲治之思,莫非术[3]内,虽勤而何厌[4]?所以急于可欲[5]者,求立吾心于不疑之地,然后若决江河以利吾往。逊[6]此志,务时敏,厥[7]修乃来。故虽仲尼之才之美,然且敏以求之。今持不逮[8]之资,而欲徐徐以听其自适,非所闻也。
——张载《横渠文集》
注释
[1]立心:此指学道确立大的根本和原则。
[2]恶:反对。
[3]术:此指圣贤学说。
[4]厌:满足。
[5]可欲:所求,此指圣贤之道。
[6]逊:平定。
[7]厥:乃,于是。
[8]不逮:不及。
译文
学人还不知道确立为学大的根本和原则时,要反对思虑过度而导致疑惑迷惘;在已经知道确立为学的根本和原则后,要反对讲习研治不够精细深入。讲习研治时的思考,没有不在圣贤学说范围之内的,即使勤勉不懈又哪里会满足呢?所以急于追求圣贤之道的人,先要求使自己的心稳立于没有疑惑的境地,然后就像决江河之堤势不可挡一样使我顺利前进。平定自己的心志,专注而时时勤敏,这样修学所求之道才会到来。所以即使像孔子那样崇高的才德,也要勤敏求道。今天凭着我们不及孔子的资质,而想慢慢听任自流以达圣贤境界,这是没有听过的道理。
94.明善为本,固执[1]之乃立,扩充之则大,易视[2]之则小,在人能弘之而已。
——张载《横渠文集·性理拾遗》
注释
[1]固执:坚定守持。
[2]易视:轻看,不在意。
译文
明晓善是修身立德的根本,坚定地守持不变才能树立善性,扩而充之就会广大,忽视不见就会变小,善也在于人能弘扬它而已。
95.今且只将“尊德性[1]而道问学[2]”为心,日自求于问学者有所背否,于德性有所懈否。此义亦是博文约礼[3],下学上达[4]。以此警策一年,安得不长[5]?每日须求多少[6]为益。知所亡[7],改得少不善,此德性上之益;读书求义理,编书须理会有所归著[8],勿徒写过,又多识前言往行,此问学上益也。勿使有俄顷[9]闲度,逐日似此,三年,庶几有进。
——张载《横渠文集》
注释
[1]尊德性:尊崇德性。
[2]道问学:讲求学问。
[3]博文约礼:广博地研习典籍,依礼约束自己行为。
[4]下学上达:学习人情事理,进而通达自然法则。
[5]长:长进,进步。
[6]多少:或多或少,一些。
[7]知所亡:懂得了原来不懂的道理。
[8]归著:归宿,归趣。
[9]俄顷:片刻。
译文
现在只把尊崇德性、讲求学问作为志向,每天自求反省所学的东西是否有违背圣道的,在修养德性方面是否有所懈怠。这道理也是广求学问而恪守礼法、人情练达而洞彻大道。用这样的方法警醒鞭策自己一年,怎么会没有长进呢?每天应该或多或少有些收获。懂得原来不懂得道理,改掉一些缺点,这是德性方面的益处;读书探求其中义理,编书要明白宗旨归趣,不要只是徒手写过,还要多记古时圣贤的嘉言懿行,这是学问方面的益处。不要让片刻光阴白白度过,每天如此,三年或许会有所进步。
96.为天地立心[1],为生民立道[2],为去圣[3]继绝学[4],为万世开太平。
——张载《横渠语录》卷中
注释
[1]立心:此指立天地生生不息之心。
[2]立道:此指立百姓义理纲常之道。
[3]去圣:前代圣人。
[4]绝学:造诣高超的学问。
译文
为学应当为天地树立生生不息之心,为百姓确立义理纲常之道,为前代圣人继承高超绝妙的学问,为千秋万代开辟永久太平的局面。
97.载所以使学者先学礼者,只为学礼,则便除去了世俗一副[1]当习熟[2]缠绕。譬之延蔓之物,解缠绕即上去。苟能除去了一副当世习,便自然脱洒[3]也。又学礼,则可以守得定。
——张载《横渠文集》卷十二
注释
[1]一副:一整套。
[2]习熟:世俗习气、习惯。
[3]脱洒:即洒脱,超脱。
译文
我之所以让学生先学礼,只是因为学了礼,就能除去世俗一番习气惯常的纠缠束缚。就好像被藤蔓拖住的植物,解开了缠缚就能生长上去。如果能除去一套当世习气,人就能自然洒脱了。而且学礼,又能使人守持静定。
98.须放心[1]宽快公平[2]以求之,乃可见道,况德性自广大。《易》曰:穷神知化,德之盛也。岂浅心[3]可得?
——张载《张载易说·系辞下》
注释
[1]放心:开拓心胸。
[2]宽快公平:宽舒平正。
[3]浅心:心量狭隘。
译文
应该拓宽心胸使之舒畅平正,这样来求学,才可以体认圣贤大道,更何况德性也可以自然广大。《周易》上说:穷尽天地的神妙、通晓万物的运化,是德能崇盛的体现。这怎么会是狭仄的心胸可以得到的呢?
99.人多以老成[1]则不肯下问,故终身不知。又为人以道义先觉[2]处之,不可复谓有所不知,故亦不肯下问。从不肯问,遂生百端[3]欺妄人,我宁终身不知。
——张载《论语说》
注释
[1]老成:年高有德。
[2]道义先觉:在别人之前明白天道义理的人。
[3]百端:多种,各样。
译文
人大多以为自己年高有德而不肯向晚辈后学请教,所以有些道理终其一生都没能懂。又有些人认为自己明白天道利益早于他人,不能再说自己还有不懂的,所以也不肯向晚辈后学请教。从这不肯问的行为,就衍生出各式各样欺瞒他人的花样,而自己则宁愿终身都不懂那些道理。
100.多闻不足以尽天下之故[1]。苟以多闻而待[2]天下之变,则道足以酬[3]其所尝知。若劫[4]之不测,则遂穷[5]矣。
——张载《孟子说》
注释
[1]故:事物,事情。
[2]待:应对。
[3]酬:应对,酬答。
[4]劫:威逼,胁迫。
[5]穷:术穷,无能为力。
译文
博学多闻不足以穷尽天下万事万理。如果以博学多闻来应对天下的运行变化,那么他的能力只足以应对他所已经懂得的事理。如果以超出预料之事来考验他,他就无能为力了。
101.为学大益,在自求变化气质。不尔[1],皆为人[2]之弊,卒无所发明[3],不得见圣人之奥。
——张载《横渠语录》卷中
注释
[1]尔:这样。
[2]为人:做人,指立身行道。
[3]发明:阐发说明,指有自己的见地心得。
译文
修学最大的益处,在于自我追求变化气质。不这样,就都是人立身行道的弊病,最后也没有阐发自己的见地心得,不能体认到圣人之道的深奥义理。
102.文[1]要密察,心要洪放[2]。
——张载《横渠语录》
注释
[1]文:外在的脉络条理。
[2]洪放:从容旷达。
译文
外在表现出来的要细密观察,内心则要从容旷达。
103.不知疑者,只是不便实作[1]。既实作则须有疑,有不行[2]处是疑也。
——张载《经学理窟·气质》
注释
[1]不便实作:没有下切实功夫。
[2]不行:行而不通。
译文
修学不知道提出疑问的人,只是因为他没有下功夫实行所学的道理。下功夫实行就一定有疑问,实行不通的地方就是疑问所在。
104.心大则百物皆通,心小则百物皆病[1]。
——张载《经学理窟·气质》
注释
[1]病:指阻塞不通。
译文
心量广大,一切事理无不通达;心量狭仄,一切事理阻塞不通。
105.人虽有功[1],不及[2]于学,心亦不宜忘。心苟不忘,则虽接人事,即是实行,莫非道也。心若忘之,则终身由[3]之,只是俗事。
——张载《经学理窟·义理》
注释
[1]功:事情,工作。
[2]不及:此指没有时间。
[3]由:听凭,听任。
译文
人即使有事务工作,没有时间学习,心中也不应忘记圣贤之道。心中如果没有忘记,那么即使待人、处事、接物,都是实际践行圣贤之道,没有什么不属于学道。心中如果忘记,那么终其一生听任于外境,就只是俗事而已了。
106.合[1]内外,平[2]物我,此见道之大端[3]。
——张载《经学理窟·义理》
注释
[1]合:使……相合。
[2]平:使……平正。
[3]大端:主要部分,重要端绪。
译文
使内心和外行合而为一,使外物和自我平等中正,这就是体认大道的重点。
107.既学而先有以功业为意者,于学便相害。既有意,必穿凿创意[1]作起事端也。德未成而先以功业为事,是代大匠[2]斫,希[3]不伤手也。
——张载《经学理窟·学大原上》
注释
[1]穿凿创意:穿凿,牵强附会。创意,独出新意。
[2]大匠:原指手艺高明的木工。
[3]希:同“稀”,少。
译文
开始修学就先把功业作为自己的志向,对修学就有害。既然心中有这样的志向,一定会牵强附会、独出新说而引发意见争端。德行还没有成就先去追求功业,就好像替巧匠劈削砍斫,少有不伤到手的。
108.窃尝病[1]孔、孟既没,诸儒嚣然,不知反约穷源[2],勇于苟作[3],持不逮之资,而急知[4]后世。明者一览,如见肺肝然,多见其不知量也。方且创艾[5]其弊,默养吾诚。顾所患日力不足[6],而未果他为[7]也。
——张载《横渠文集佚存·与赵大观书》
注释
[1]病:不满,忧虑。
[2]反约穷源:反约,反过来归纳要点。穷源:穷尽圣学本源。
[3]苟作:随意著述。
[4]知:为……所知,留名之意。
[5]创艾:因受惩治而畏惧。
[6]日力不足:时间和精力不足。
[7]未果他为:其他的事还没有完成。
译文
我曾经私下里不满于孔孟去世之后儒者们的喧嚣扰攘,他们不知道回顾圣学精要、穷尽圣学本源,却敢于随意著述,凭其不及圣贤的资才,而急于为后世留名。明眼人一看,就好像看清他们的肺肝脏腑,恰好暴露了他们不自知其量。我正要戒惧他们的弊病,默默涵养我的真诚之心。只是担心自己的时间和精力不足,其他的事情也还没有完成。
109.学未至而好语变[1]者,必知终有患。盖变不可轻议。若骤然语变,则知操术[2]已不正。
——张载《经学理窟·义理》
注释
[1]变:通权,权变。
[2]操术:所执持的处世主张或工作方法。
译文
学道没有到达极致却喜好谈论权变的人,可以断定他终究会有过患。因为权变不可以轻易议论,如果一个人忽然谈论起权变,就知道他的处世为学之道已经不正了。
110.凡事蔽盖不见底[1],只是不求益[2]。有人不肯言其道义所得所至,不得见底,又非“于吾言无所不说[3]”。
——张载《经学理窟·义理》
注释
[1]底:根底,底细。
[2]益:进益。
[3]说:通“悦”,喜悦。
译文
凡事都要遮盖着不让人看清其根底的,只是不求进益的人。有的人不肯说他学习天道义理的心得和程度,让人看不清其深浅,然而又不是颜回那样对孔子所说的话没有不喜悦的。
111.耳目役于外,揽外事者,其实是自惰,不肯自治[1],只言短长,不能反躬[2]者也。
——张载《经学理窟·义理》
注释
[1]自治:修养自身德性。
[2]反躬:回头反省自己。
译文
耳目为外物所役使,兜揽外事的人,其实是自己懈怠,不肯修养自身德性,所以只说短道长,不能回过头来反省要求自己。
112.学者大不宜志小气轻[1]。志小则易足[2],易足则无由进;气轻则以未知为已知、未学为已学。
——张载《经学理窟·学大原下》
注释
[1]气轻:气性轻浮。
[2]足:满足。
译文
学道的人极不宜志向微小、气性轻浮。志向微小就容易满足,容易满足就无由长进;气性轻浮就会把不知道的当作已经知道的,把没学过的当作已经学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