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做人·革命[1]
读罢陈竞之君《我对于人生的一点小感》。
陈君这篇文,在他的日记上我已读过了,有几点小感,我把它写出来,随着陈君的文和读者见见:
陈君是个言行一致的人,他这篇文,就是他日常生活的记录,我以为唯这才能算学问,凡学问应是补充生活的有机体(无论为己为群),否则便成了文章的辞藻或茶余酒后的谈资,恕我们不敢委屈说它是“学问”了。
从他这篇文上,我们显然能看出他是受了佛学[2]、理学[3]和颜李学派[4]的影响,但已经和他自己的思想同化了。求学和植物吸收养料一样能化无机物为有机物,然后才能和自己发生关系。记问之学,只能说是给人家做了账簿不能说是已经求过学。再者,现在青年人的心里,多以为“古”必是“腐”,这错了,“古”未必就“腐”,亦犹之乎“公”未必就“精”,只要看自己能否取裁,能否同化。
他这篇文开首就把一切哲学家和宗教家的理论推开,直然说出自己的意见,很可看出来与“谈玄”[5]不同。
唯物史观家,因为自己头上顶了个“唯”字,所以硬要说人类的意识形态完全受物质支配。好像说人类就是为了物质才生出来的。你若说人类的心理也能支配生活,他便要说你是“唯心”。其实“唯心”二字,除了“唯”字有点小错外,“心”(心理作用)的确是人类有的;并且只有人类的心理作用比其他动物发达得多,心理支配生活的例子,也是举不胜举的,至少也不亚于物质。我们是“人”。我们并非为了物质才生出来,为了物质才被生出来的“机器”,不是“人”。民生史观告诉我们说:“人类以求生存是社会进化的原动力。”求生存的目的,就是“求生存”的本身。你若再问人类为什么要求生存?我先请你去问太阳为什么要发光?陈君所谓“顺着宇宙的生动去生,去动”,便是这个道理。
或者有人说现在是革命时期,用不着谈人生问题。如果有人是这样说,错得也不算很近。要知道一方面革命,一方面还要做人。若没有合理的人生观,做人先成了问题,还怎么革命?
一九三○年四月三十日
[1] 原载《自新月刊》第 12 期(1930 年 4 月 30 日出版),署名“赵树礼”。
[2] 佛学,指佛教经典中包含的唯心主义哲学。
[3] 理学,宋明两代儒家周敦颐、张载、程颢、程颐、朱熹、陆九渊、王守仁等的哲学思想。
[4] 颜李学派,清颜元、李塨师生合创的学派,强调亲身“习行”,反对理学家空谈义理,是清初一个重要派别。
[5] 谈玄,指祖述老庄,崇尚无为之说,排弃世务,专谈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