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118颜料店
舒婵说要请一年小龙虾的承诺当晚就启动,几个年轻人在县城里找了一个口碑还不错的店,虾吃到一半的时候,孙泥克接到了李夕桢的电话。
年轻人们贪玩,回来时街道两边大多数店都已经打烊休息了,昏黄的路灯光显得有些寂寥。
“丁蚁”。
当丁蚁听到身后舒婵叫他名字的声音时,他第一反应是自己听错了,回头确认后,好久他都觉得全身血管里的血已被炼成膏状,无法循环到周身,所以他一直愣在原处。
和杨亦晨你打我一下我揍你一下一路打打闹闹走在最后的孙泥克见状,赶紧叫了元筱勤和杨亦晨走到最前面去。
“有个问题要问你”,走到丁蚁身边,舒婵客气地露出一个笑容,稍作停留,继续往前走。
“你问”,丁蚁跟上来。
“你可以不答,若要回答,请务必说实话。”舒婵微微侧目看他。
丁蚁点了一下头。
“你很久以前或者说小时候见过我,这我是听孙泥克说的。我历来记性很好,记不得的事情都在那段失去的记忆里,那段记忆包括了你,或许也包括了慕容荣,如果换成不久前的我根本不会在意记不得的事,可是现如今不一样,我想知道你见过慕容荣吗?”
“没有”,丁蚁像是料到舒婵会这么问他,不假思索,直接回答。
舒婵停了下来,面对他站定。
“确实没有!”丁蚁态度诚恳,表达却有限。
“谢谢!”,她微笑着朝他点头致意,转身朝前走去。
这个笑,丁蚁有些晃神有些不敢相信。
记得第一次见面,在某基,他跟元筱勤并不低调且无知地以她为例,对上班族品头论足,那时候他只见一个姑娘推门进来,一个人,选了一个脚落里的位置,点餐,去卫生间洗手,回来取餐,他的目光一直跟随她的路线,他明明心生好感,却虚荣地说那些话。可当离开经过她身旁,她毫不怯懦地与他对视时,他脑海中忽然闪现出可怕的一幕。他很快将脑海中闪现的人物与自己和眼前那个姑娘对上号。
这是第一次。
从此,他在无数场合,脑海中频繁地出现那极其可怕的一幕幕。
再次在腴山遇见,他心里对她有一种复杂且纠结的情感,不敢谈喜欢,怕自己的喜欢对她是一种亵渎;不是害怕,反而她对他有一种吸引和亲切感。想离她近一些,但总觉得自己在气势上短了一截,离她远了,又忍不住偷偷寻找。
她在,他就是这么卑微!
可是他心里很高兴。
“丁蚁”,舒婵突然回头叫住他,他嘴角的笑容惊得一下子收了回去,就像是一个天大的秘密险些被人发现。
“从小你父母就一直陪着你长大吗?”
“并没有!”毫不迟疑,他脱口而出:“我十岁左右才被送到孤儿院,很幸运,我在那里半年不到,就被我的养父母收养了。”
“所以你也并不记得你十岁以前的事情?”
这次丁蚁并没有马上回答,他很是认真地回忆了一下,“我不肯定,我以为大多数人会不记得小时候的事情。”
是的,这很正常,大多数人回忆不起来小时候的事情,哪怕你有某些印象,但你不会记得那具体是几岁的时候。
“嗯”,舒婵点了一下头,转身朝前走去。
前方不远就是“好久不见”宾馆了,孙泥克在距离宾馆两三百米的地方等着她。
“去陈家村之前要不要先去一趟权嵘给你订颜料的那家店?”舒婵走近后,孙泥克问道。
“李夕桢的电话就是告诉你这个的?”
孙泥克点头。
“蛰哥会愿意再停留一天吗?”
“我去跟他说,他们也可以先行一步,我们去追。”
“理由呢?”
“借口!”孙泥克纠正完后冲舒婵笑,“我就跟他说我父母在附近办事,想见见你!”
舒婵乜斜着眼看着他。
“就答应了嘛!”孙泥克双手捧住脸,故作可爱状,还扑哧扑哧眨了两下眼:“啾咪!”
“去都去了,我得好好选一套颜料,你要当搬运工!”
“没问题,以后就由我来为您服务,负责跟他们家对接颜料采购的事情吧!”
舒婵撇嘴一笑往前走去,她没再说要送他楚辞汉大赋之类的,孙泥克顿觉有前途,憋笑憋得后面赶上来的丁蚁和元筱勤以为他患了面目神经症。
鄢蛰并没有答应孙泥克提出再多等他们一日的建议,他并不是个愿意多解释的人,但孙泥克明白鄢蛰比任何人都更盼望这件事能赶紧结束,再则这涉及的人还有刘矣辛那边,尤其是权嵘的事情后,刘矣辛基本上不给鄢蛰好脸色看。
和舒婵合计后,两人临时租了一辆车,凌晨三点就出发,前往李夕桢说的那家颜料店。
副驾驶上的舒婵忽然张开了眼,酣睡毫无征兆地戛然止住,车子并没有在行进中,身旁的驾驶座上也没有孙泥克,车窗外已是蒙蒙晨色。
舒婵直起身,孙泥克的衣服从肩头滑落,她稍作叠整放回了旁边的驾驶座上。
她掏出手机一看时间,7点零5分,给孙泥克打的语音电话半天没人接,她刚要自己挂断,耳旁传来敲车窗的声音。
车窗外印着孙泥克嬉皮笑脸的样子。
“下车,带你去吃好吃的!”舒婵摇下车窗后,孙泥克说道。
“不是说换着开,你怎么没叫醒我?”舒婵并没有下车的打算,靠回椅背上。
“不舍得叫醒一个好不容易晚间睡觉的人,连口水我都给你擦了!”孙泥克单手支在车窗上,舒婵白了他一眼,就要摇上车窗,孙泥克赶紧摁住。
“我们没几个小时了,赶紧上车!”舒婵说着就要从副驾驶爬到驾驶座上。
“哎哎哎!”孙泥克赶紧揪住她的衣角把她拽了回来,“姑娘家家的,注意点形象,才打呼磨牙放屁讲梦话睡完一觉,现在又这样……你就不怕追你追到半路的我被你的粗鲁吓跑?”孙泥克的手势显得他的话格外有画面感。
“谢天谢地,你赶紧的!”舒婵坐了回来,。
“下车,真的有好吃的,特色!”孙泥克说着替她拉开了车门。
空气中凉意很足,但令人头脑清醒,环顾四周,是个老城,就连景观树看上去都有些年头了,街道干净,估计时间还早的原因,人不多。
“不是去颜料店吗?”舒婵神色紧张,她想起孙泥克跟鄢蛰找的借口是带她去见他的父母,整个人一下子变得警惕起来。
“不是见我爹妈么?”孙泥克从驾驶座上取出昨晚给舒婵盖的自己的风衣,穿好,一本正经地说道。
舒婵一下子慌了神,都没心思管孙泥克在干什么了,只见他穿好自己的衣服后,走到舒婵面前,手绕到她背后,帮她把风衣后的两根带子解到前面来,打了一个有模有样的结,然后又帮她把领子拉了拉。
站在舒婵面前,他双手插到衣服兜里,认认真真地看着她的脸。
心动又满足!
一种强烈的愿望在心底里开出花来,必须要好好规划一下未来了。
舒婵不化妆,但想着要见的人怕是位艺术家,所以昨晚特意画了个眉,没想到一觉之后,靠着睡觉的一侧眉毛早已经被擦得干干净净,现在那只画过的眉毛精神抖擞,老像是在挑衅对面清汤寡水的另一只。
看着她的两只眉毛,孙泥克不由得抿嘴憋住了笑。
“怎么了?”看他诡异的面部表情,舒婵狐疑道。
“好看!”孙泥克眉开眼笑,拉着舒婵的手折身就走。
“喂喂喂!”舒婵边扭扭捏捏地挣脱边使劲往后与孙泥克对抗,“你你你,你冷静点!”
但是孙泥克的目的地实在是太近了,舒婵还没做垂死挣扎,就已经到了路边一家早餐店,店门外加了许多张桌椅,店内也有不小的空间,但现在这个点吃早餐的人并不多。
孙泥克紧拉着舒婵不放,一直朝店门口走去,某张桌子边坐着两位老夫妻,老远就笑眯眯地盯着两人。
糟了!
舒婵不好再这样拧巴,索性站直了身体主动跟上孙泥克。
走近桌子,孙泥克也不跟两人打招呼,只笑着给舒婵拉开长条板凳,按着舒婵的肩膀让她坐下后,折身进店里点吃的去了。
“叔叔阿姨”,舒婵紧张到了极致,觉得手脚都不知放在何处,镇定地跟两人打招呼。
“车里不好睡,一路辛苦了!”那阿姨给舒婵抽了一张湿纸巾,“擦擦手再吃东西。”
道过谢,舒婵接过纸巾仔细地擦着每一个手指头。
“听小孙讲你画得不错,也很喜欢我们家的颜料。”那位叔叔说道。
啊?
怎么回事?
见舒婵一头雾水,老两口相视一笑,那阿姨朝舒婵说道:“天才蒙蒙亮小孙就到我门店上去了,每个周日我们店里都不营业,我和老田要去爬山,在家里刚起床还没洗漱呢,小孙就打来电话,说是权嵘的朋友,想要挑选一些颜料,知道你们连夜赶来,我和老田才又开车到店里。”
“他”,舒婵看了一眼那边正等着取餐的孙泥克,“已经到过你们店里了?”
“颜料他都帮你选好了,说是舟车劳顿难得你睡得踏实就不叫醒你了!”阿姨说着也看了一眼孙泥克,凑近舒婵说道:“长得这么好看的男人就紧紧把他拴住吧!”
舒婵以为这阿姨要跟她说什么秘密呢,凑过耳朵去听完,红着脸收回脑袋,难为情地挠着后脑勺,她想了想,觉得有必要为自己澄清一下,瞅了一眼那位叔叔,老头很识趣地假装正在看手机,舒婵凑过去:“阿姨,我跟他不是那种关系,再说了,我老师跟我说过,男人的长相没那么重要!”
“怎么不重要了?”阿姨一拨时尚的眼镜,用手指有节奏地轻轻敲打着舒婵的手背:“都是于千万人当中做选择,为什么单单就要在长相上退而求其次?不可以的!”阿姨竖起食指坚定地摇晃着。
“你阿姨说的是对的!”那叔叔终于忍不住也跟来八卦:“人的一辈子怕不甘,更怕还要隐忍自己的不甘!所以做最能说服自己的选择。”
“来来来,趁热吃!”说话间,孙泥克端着餐盘来了,他把一碗碗热气腾腾的早餐端到舒婵面前,汤汤水水,很养生的样子。
“噢,对了,忘了介绍”,已经坐下了,孙泥克又站起来,“田叔,王姨,舒婵”。
简短的介绍,只是孙泥克在介绍田叔和王姨时特意一脸坏笑看着舒婵。
“你去取餐时,我们就认识了,赶紧坐。”王姨这么一说,孙泥克果然听话地挨着舒婵坐下来。
“怎么样,是不是还挺失望的?”孙泥克给舒婵碗里的豆粉加葱花和花椒面的时候,故意笑着小声跟她说道。
“……”
“得知他二位不是我爹妈后”,一瞅也正在互相小声说其他事的田叔和王姨,孙泥克又凑过去说道。
他若不说,她都忘了。
舒婵也不言语,把勺子换到左手上,右手自然地伸到桌子下面去,不用眼都准确地找到了孙泥克的手,然后成功揪住他手背上薄薄的一层皮,揪稳了就卯足劲往上提。
“噢嚯嚯嚯!”孙泥克喉咙里冷不丁哼出一串声音,整个屁股跟着舒婵的劲提离了凳子。
孙泥克的叫声惊动了那老两口,两人猛然抬头看向他的时候,他“咚”地坐了回去,手背上跟舒婵形成的对抗力,使得那块皮终于挣脱了出来。
“我们都吃过了”,舒婵瞅着三人,没敢先动手,三人齐声跟她说道。
“我还有豆浆”,刚说完,服务员就端来一杯现磨的豆浆,孙泥克插了吸管,慢慢喝着,其实就是做做样子,陪陪舒婵。
“叔叔阿姨,上次你给我们寄的颜料,舒婵说红色系的颜色一个都没有,是权嵘跟你们说不要的吗?”知道舒婵不好意思几个人看着她吃东西,孙泥克一方面想把那老两口的目光吸引走,另一方面也算是进入此行的正题。
“给你们寄?”那叔叔似乎有点迷糊,他看着老伴思忖半晌,“你说是权嵘替你们订的?”
“嗯”,孙泥克答,舒婵耳朵里听着他们的对话,嘴里赶紧大口吞着早餐。
“哎哟,那就弄错了!”田叔一脸“糟糕了”的表情看着老伴。
“是噢!”王姨也说道。
舒婵和孙泥克见状,也抬头看着桌对面的老两口。
“权嵘是我们的常客了”,田叔说道,“好多年前,她时常会和鄢蛰来这里玩上几天,然后一起到店里挑些颜料带回去。最近几年不来了,每年还是要从我这里买好几次颜料,不过都是我给他们寄过去。这一次,除了收货地址有变,她也没特别嘱咐需要加颜色,我们就按她以往的习惯给她打包了一份。”
“噢,原来是这样!”孙泥克又笑嘻嘻地问道:“她一直都是不用红颜色吗?”
“她也会画画,但是她不爱,这些颜料都是给鄢蛰买的。”
“鄢蛰?”舒婵和孙泥克都惊呼道。
为什么他们从来没有往这方面想过呢,当时鄢蛰就是靠买了舒婵一幅画才跟舒婵联系上的。
“是啊,我这里还只是一个小作坊的时候,他俩就来过店里,那时他的习惯就是不要红色系的任何一个颜色。”因为是聊到双方都认识的人,田叔也没多想,顺口就多说了几句。
“那是什么时候啊,叔儿?”舒婵问道。
“鄢蛰大三大四的样子吧!”田叔不确定地看着老伴说道。
“差不多”,王姨给田叔鼓了把劲儿:“反正还在读书,我记得有一次暑假他还来,说是权嵘在这边接了一个壁画的工作,他俩打算一起画。”
“壁画吗?”王姨的话刚说完,舒婵就立即跟她确认道。
“是壁画”,田叔接嘴道:“我特意去看过他的那些作品,鄢蛰那伙子很有天赋,由着兴趣自学成才,却比权嵘这个科班的要厉害很多。”
孙泥克和舒婵简直是惊得肝晃,忽然舒婵像是想起什么,她掏出手机,低头在手机上一阵翻找。
“叔儿,你看一下,这是鄢蛰的画吗?”舒婵把手机递过去,手机照片上就是那幅《傍晚》。
“构图和光影关系的处理都是鄢蛰的风格,可我百分之九十可以肯定这不是鄢蛰的画,因为他从来不用红色,即便是赭石一类的颜色,对他来讲都是大忌!”
“叔,如果你这样讲,那我基本可以肯定这画的作者就是鄢蛰了!”
田叔突然沉默了下去,他似乎也默许了舒婵的说法,无据可寻,只凭舒婵那笃定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