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因角斗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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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赛拉斯独自坐着,透过厚厚的玻璃看进育婴室。费里克斯正在新的限制区域嬉戏,赛拉斯拿个剪贴板做记录。

最先想到硬纸板盒的人是本杰明。这主意是那么简单,但获得的成功却远远超出他们的期望:那个行动迟缓、无精打采的小东西变成了他眼前这股闪亮的黑色旋风。看来它过去是太无聊了。它跟其他孩子一样也想玩。

眼下它忙着把盒子变成散落一地的硬纸片。它很有拆解物体的天赋,仿佛这就是它真正的使命。

赛拉斯像个分类学家,哪怕游戏时也下意识地对它进行评估。然而无论他怎样努力,小东西就是不肯被分门别类。尽管它是人工设计,身上仍然应当有些东西会透露出它本性的根源,该有某种特征可以给人以提示,让人知道,没错,费里克斯(1)是猫科动物衍生的,或者是类人猿或鸟类的衍生物。然而赛拉斯没有这份运气。每回看见它他都感到不安,他眼前的东西似乎是个彻头彻尾的异类。

赛拉斯放下剪贴板,走到冰箱前,拿出一大罐牛奶和一个方形塑料容器,里面装的是脱水的肉食。他用沉甸甸的木勺搅拌牛奶与干肉,直至黏稠度大概合适才停下。

小费里克斯可算是让生化学家有了一展身手的机会。在全套的新陈代谢检查之后,他们发现这个有机体可以消化利用的食物范围非常之广,从谷物一直到生肉都不在话下。他们估计单靠狗粮就能满足它的需要,但最后还是自己动手为它配制饮食,吃的时候还会往这混合物里加进一大杯全脂牛奶。效果似乎很不错。小东西长得很快,眼下第二排尖牙正往上冒。

赛拉斯用左手打开育婴室的外门,注意别让右手碗里满满的食物洒出来。他听到门闩在身后咔嗒一声响,这才打开内门,走进育婴室。消毒剂和潮湿硬纸板的气味扑面而来。

小东西高兴地尖叫,它很快跑到赛拉斯脚边,吵吵着索要晚餐。又细又长的胳膊使劲往上伸,想抢过赛拉斯手里的碗。

“少安毋躁。”赛拉斯朝房间另一头走,还得当心别被它绊倒。他把碗放在房间中央的地板上,满意地看着它狼吞虎咽。他暗暗提醒自己应该再次加大食物投放量。这东西的食量堪比大象。

小东西的活力让他惊叹。薄薄的短翅膀从它宽阔的后背上方伸出来,因进食的愉悦而有节奏地上下跳动。灰色大眼睛始终停留在碗沿上方一点点,交替看着食物和赛拉斯。赛拉斯喜欢它这样。如果角斗士把人类与得到食物联系起来,训练时就会事半功倍。他们专属的驯兽师反复强调过这一点。

小东西吃完碗里的食物,坐下舔舔嘴巴,厚厚的舌头在粗短的黑色口鼻外侧来回扭动,灰眼睛看向赛拉斯的棕色眼瞳。

他们就这样对视着,赛拉斯不禁好奇对方脑子里在想些什么。活动在那双眼睛背后的是怎样的大脑呢?

赛拉斯起身走向房间中央。他弯腰想捡起空碗,费里克斯发出一种他从未听过的古怪声音。赛拉斯迟疑了。这是全新的行为。小东西的耳朵贴在头皮上,后背弓起。不是猫那种样子,一点不像。它拱起后背的样子更像愤怒的狒狒——但同时也像别的什么。某种与狒狒截然不同的东西,某种赛拉斯想不出来的东西。

它开始往前走,守卫自己的碗。

“退后。”赛拉斯厉声道,“退!”

他拍拍手,那东西向后退却了几英尺。

它还小,赛拉斯提醒自己。尽管块头很大,但才刚刚脱离婴儿期呢。在这个岁数,哪怕猫科的掠食动物也仍然是温驯的玩物,人类可以摸,可以跟它们玩耍。

“快点,退后!”

但那东西没有移动,只是匍匐得更低了些。赛拉斯轻声道:“你可真是个怪东西。”

他跺跺脚,想把它吓退,但它并不退却,只抬头瞪着他。

赛拉斯有些恼火,转而用商量的语气道:“这碗我有用。”

那东西发出嘶嘶声作为回答。声音介于猫的嘶嘶和土狼咯咯的吠声之间。

“够了。”赛拉斯弯腰去拿碗。

一开始,他并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疼痛。

仿佛脑袋被踢了一脚。

那东西像一道飞快的黑线,打着旋跑开了。

赛拉斯往后一缩,血溅到地板上。一开始是雨点似的血滴,随后鲜血喷涌而出。

赛拉斯用另一只手紧紧抓住伤口,本能地想把疼痛压下去。

“你这是干吗?”震惊像血一样,止也止不住。

他往后退,伸手去开门,血一路滴在地砖上。他拍下开门的按钮,那东西伏在地上,狭长的灰眼睛眯成一条缝,不住打量他。它的脸被愤怒扭曲,口鼻往后扯,露出满口牙齿。

赛拉斯往打开的门外退出一步,那东西一跃而起,几大步跨过双方之间的距离。赛拉斯猛地一退,踩在自己的血上,脚下一滑,从门里摔了出去。他肩膀着地,赶紧用脚踢门,想把门关起来。那东西向前猛冲,在大门刚刚关上的瞬间重重撞上了血淋淋的玻璃。

随着一声肉乎乎的啪嗒,角斗士落到地板上。

赛拉斯从门前滚开,远离从玻璃另一侧瞪着自己的狭长眼睛。

他挣扎着站起来,抓住实验室长凳的边缘保持平衡。

直到这时他才看见自己少了一根手指。

他右手的小拇指从第二个关节上方消失了。


医院。赛拉斯从来恨这地方。

手术花了一个钟头多一点。

医生的原话是:“我们得把骨头锯短些。”

赛拉斯觉得这简直违背常理,可一大群护士都保证说这样做绝对必要,否则皮肤盖不住伤口。

其中一个还说:“找不到手指真是可惜。”

“噢,我很清楚它在什么地方。”

一根手指。比一磅肉要少,但仍然不可小觑。感觉就像是偿债。

他们给他体内注满IV抗生素,又打了破伤风针。知道他是被动物咬伤的以后,他们还建议他注射狂犬疫苗。

赛拉斯跟换班时新来的医生解释,说他们没法拿造成事故的动物做脑组织切片,“说实话,它比我值钱多了。他们多半想把我的脑组织切个片,好确保我没传染给它什么病呢。”

第二天早上,电话从九点开始源源不断,探视的人紧随其后。驯兽师泰特与小组几个成员一起出现在医院里。在表达过慰问之后泰特说:“该换挡了。”

赛拉斯表示同意。

“已经换了。”他说,“我们已经正式结束了项目的新生哺育阶段。训练阶段明天开始。”

“真是非常抱歉。”泰特说,“如果我早知道它这么小攻击性就这么强……”

赛拉斯坐在病床上,竭尽所能地耸了耸肩,“你倒是说过,角斗士把人类与得到食物联系起来是好事。”

泰特有些畏缩。

赛拉斯微微一笑:“意外罢了。”

“你现在当然这么说。等麻药的劲儿过了,看你还能不能事不关己。”

泰特离开后,赛拉斯给本杰明打了几个电话。对方本已经在来医院的路上,现在只能返回实验室。几个钟头之后他出现在医院,手里拿着各种东西。

本杰明把赛拉斯要求的文件堆在病床上,然后瘫倒在床边的椅子里。

赛拉斯看看本的表情,“这么糟?”

“完全失败。”本杰明答道。

“完完全全?”

“没有一个匹配的。”

“该死。”赛拉斯快速翻阅那堆文件,这是他的首席细胞学家差不多两周的工作成果。DNA指纹与已知物种的DNA没有一个匹配的。

“你还好吧?”本问,“很疼吗?”

“咱们别忙着操心我,先操心操心项目吧。”

“好吧,我是黔驴技穷了。”本杰明道。

赛拉斯靠在椅背上,他也同样一筹莫展。他剩下的手指在脑后交叉,漫不经心地打量着自己的朋友,右手一抽一抽地痛。

本的长相非常特别。这种人大多出自斯堪的纳维亚,皮肤里完全不含黑色素,以至皮肤底下的血管成了某种情绪广播系统。难为情的时候他会一直脸红到耳根。愤怒时,脸颊的凹陷处会形成两个深红的椭圆。如果仅仅是觉得热,一片玫瑰红会从他脸上一路扩散到前额。这样的交流系统是赛拉斯全然陌生的,他对此无比着迷。

眼下年轻人的脸变成了带斑点的粉红,赛拉斯断定自己需要记录一种新的情绪:挫败。“我觉得我们应该换个角度。我们一直想由内而外了解费里克斯,现在不如反过来试试。”

“我真不明白你。都进医院了还想着工作?”

“我还有九根半指头呢。现在我们需要的是数据。”

“这个,工作量可不小啊。”

“正是。”

“我觉得我俩说的不是一件事。”

“我们要尽可能多地了解那东西。”

“全在这儿了。”本指指文件,“一直到原始的编码都不缺,可我不明白你到底指望能找到什么。”

“也许等看见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我们已经从头到尾查过一遍了。”

“我知道,但视角不对,用的人也不对。我们一直在找与已知物种、已知模式的相同点。如果这真是个全新的机体,我们就必须把形态与功能联系起来,否则不可能知道该期待什么。”

“你意思是找些新人来?”

“这主意也许不太糟。”

“我们自己就能做。我们有好几队解剖学家正在使劲研究它呢。”

赛拉斯想了想。他想起那东西朝自己发出嘶嘶声的样子,那声音如此古怪、奇异,“不,那个角度仍然不对,传统的解剖学同样是扎根于生物分类学的。”

“整个生物学都一样。”

“那倒不然。”赛拉斯道。

他掀开笔记本,目光往下扫,因为在说下面那句话时他不愿看着本,“我觉得我们需要一个异星生物学家。”

赛拉斯听出了本杰明声音里的笑意:“挺热门吧,那领域?”

“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理论异星生物学。”

“这能对我们有什么帮助?”

“多一双眼睛,多一个角度。”

本点点头,“好吧,你说了算。我猜也不会有什么坏处。”

“我需要你去查查看谁是最棒的。”

“没问题。”

“还有一件事,本。”

“怎么?”

“这事儿得保密,不能让人察觉。”

“别担心,这一条我早猜到了。”


(1)名字的来历见后文,发育出角斗士的胚胎编号F+双螺旋项目的名号Helix=Feli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