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木棉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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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亲人团聚

自林婉仪去逝后,韩仁川到今天才真正开心一回,今天韩朝卫结婚了,韩家上下比韩晓月庆女儿满月时还喜庆,家里家外张灯结彩贴红挂喜贴,一片喜气的红色。兰媚和晓月将云裳布莊歇业一天,店里的伙计都过来帮忙,晓月背着陆仪婷忙这个忙那个,虹妈让她歇一歇她就是不肯,偏小仪婷就粘她,连爸爸陆兆林她都不跟,曹家妹要抱她,她也不让抱,不得已晓月只能背着她干活。屋里屋外披红挂彩的,把小仪婷的脸都映得红彤彤的了。

客人渐渐多起来,宅子里再宽敞也变得窄了,韩仁川也帮忙着招呼客人,时间过得很快,吉时到了,一阵礼炮过后,新娘子就进门了。高堂的一个座位空着,那是林婉仪的,曹家妹在下首坐着,就算是女主人不在了,她也不会上座,这是规矩,曹家妹严格地守着。她知道韩仁川不会续弦了,却也不会有想要把她扶正的念头,她也不提更不会要求,现在这个家里都是她的亲生孩子在掌管,她没必要去多个嘴让韩仁川觉得她贪心,她很知足了,她很感激婉仪把她从乡下带来韩家,有了今天这翻天地,她得敬着婉仪。所以拜高堂时韩朝卫拜了仁川又拜了空着是婉仪的位子,才又转下首来拜曹家妹,曹家妹端着茶杯对着婉仪的座位说:“姐姐,今天是朝卫大喜的日子,是有了你的教导才有朝卫的今天,妹妹我感谢你!敬你!”

下面的客人为之动容,不禁嘘唏。拜过高堂、天地、夫妻对拜之后,礼成。潘月罗转过头面向客人时,突然发现众宾客中有一个头戴礼帽身穿长衫身型颀长的人,那身形她太熟悉了,她回来了,她来参加她的婚礼,她情不自禁地向她走去。依依看见月罗向她走来,往下压了压礼帽,一步步往后退,月罗一步步向她走近。

朝卫奇怪地看着月罗,顺着月罗的目光看去,看到了手按礼帽在一步步后退的人,那人的身形不用说他都知道是谁,他心里猛地一震,就要追过去的时候,那人机敏地一闪,便飞速向门口奔去,朝卫顾不得了,拉起月罗一起向门口追去,但到门口时却哪里还有刚才他们看见的人。兆林和常兴见他们如此举动,心里已明白了七八分,连忙跟过来看,但屋外街上只有陌生的行人。

兆林说:“见过了就好,她来给你们送祝福,我们也祝她一路平安吧。”

常兴眼里嚼着泪水,望着街道尽头处,心里说:“依依,一路平安!”

月罗轻轻地拭去腮上的泪水,轻声说:“谢谢你来参加我的婚礼!回去一定要一路平安。”

朝卫说:“家里人都好,不用挂念,你要保重自己,好好的。”

他们回转身来,面带笑容去迎接宾客。

一场婚礼过去,日子依旧如常,表面平静的日子,只有弄潮的人知道暗流汹涌。一年多后常兴和朝卫都有了儿子,晓月也在陆仪婷满三周岁的时候又给陆兆林添了一个儿子,他们算是儿女双全了。那一年也就是1933年城北门外的练兵场扩建为飞机场,民用直升机可以在这样起降,彤州人民自豪地说:“我们有飞机场了。”

日子如梭,转眼已是1936年,韩依依和袁子墨的儿子袁忠民已满三岁,这一年的夏季狂风暴雨连下了几天,平而河、水口河河水暴满,两河汇到丽江使丽江无法承载,四处溢流的河水漫上堤岸,使新填地、打铁街、白沙街、八宝街、南街、驮苗街及龙江街等多处街道的民房被水淹没冲塌,彤州人民紧急投入抗洪救灾中。洪水又给河道各处的沙滩留下了一层肥沃的淤泥,因此金秋时沙滩上草更绿芦苇更青。陆兆林的父母到洗马滩上垦了一块地种菜,每天傍晚都拿一篮青菜去给晓月和兆林,给他们做好了晚饭后,就带着两个孙儿去玩。有了俩孩子,兆林和晓月反而落得清闲了。

这天,依依背上儿子忠民就要出去挖红薯,陈政委却把她叫去,说有事情要与她谈,她知道政委又有任务布置给她了,她把忠民从背上解下来,交给隔壁的阿婆帮忙照看一会,便往办公室去。

陈政委给依依让座,又给她斟了一杯茶,依依连声说:“谢谢政委!有什么事,您尽管说吧。”但她心里知道这次任务重了。

陈政委说:“依依呀,现在全国燃起抗日热潮,而日本的侵略遍及全国各地,说不准哪一天就打我们这里了,这是我们中华民族的耻辱,我们必须把日本鬼子赶出中国去,所以这里也要作应战的准备,而我们也不能总是据守在山里,我们要进城,这就要有一批熟悉城里的同志先回城里打前站,我们通过讨论考虑,让你、袁旅长、庞伟、姚斌、张勇、沈仲书、冯林等人先回城,任务紧急你明天就要走,但你和袁旅长不能同时回去,你们同时回城目标太大,不易开展地下工作,组织的安排是你在你原来的学校省立彤州七中学现在改为省立彤州初级中学了任课任老师,子墨和其他同志会在不同的时间到达彤州城。”

依依问:“政委,我们是不是要解放彤州城?”

陈凡肯定地说:“那当然,但这要经过一个艰难的历程,也会有流血牺牲,我们前面的路不平坦,你要有信心和勇气。”

依依坚定地说:“政委,你放心吧,我保证完成任务,如果可以我现在就回去收拾东西,带忠民先回城。”

“可以,但你要告诉子墨一声,就说回娘家。”陈凡说。

依依点点头,站起来向陈凡行了个军礼,就出去了。

她向隔壁的阿婆道了谢,带忠民回家,一边收拾东西一边问他:“忠民,咱们回彤州城好不好?你喜欢彤州城吗?”

小忠民奶声奶气地问:“彤州城是哪里呀?”

依依笑了,对他说:“彤州城就是县城啊,有很多人很多车,还有一条大河穿城而过,河边有很多船,还有很多吃的穿的用的东西卖,还有一座铁桥连接南北两岸,还一座中山公园,公园里景色可美了,在北帝巷还有一个陈勇烈祠,祠门口有两个红衣大炮,可威武了。”

听见有这么多好玩好看的,小忠民兴奋地说:“妈妈,我要回去,我要去彤州城。”

依依说:“好,我们告诉爸爸然后再去,现在妈妈要收拾东西,忠民先吃饭。”

依依抱儿子到桌前喂他吃饭,中午子墨回来的时候,依依告诉他要回城里,想回去看看父亲,子墨却知道这是任务,但依依自己回去他不放心也很不舍。

依依说:“你不用担心,我回去还住我利民街的屋子,那离初级中学近方便我上班。”她把孩子搂在怀里,“忠民我能带的,我当老师教别的孩子也教我们的孩子。”

子墨很心疼,笑着抚她的鬓角:“你不要太累着自己,在城里等我。”

依依笑说:“嗯,吃过饭我就要走了。”

依依喂完忠民,背上他拿上包裹就出门,子墨把他们母子俩送到路口,目送他们走远直至看不见身影,他还站在原地许久。

游击队队员护送依依母子到鸭水码头,从这里上船走水路到彤州县城,这样她就不用肩挑背扛还背着孩子那么辛苦。依依上了船,和同志们依依惜别,抱着袁忠民坐在船里,一边看两岸风景一边给他讲一路的村屯民情,小小的忠民只觉得好看又好玩,在妈妈怀里很温暖很安全,依依说一段他就应和一句。依依想起她当初来时的伤痛、警惕和躲避追踪,一路艰辛保得这条命在,得感谢潘月罗,现在她成了她嫂嫂了,希望她幸福。不知不觉船到了大里城沿山路,从船上看上去,大里城的这一段沿山路像挂在山壁间穿山而过,险峻异常。船到双河交汇处时,她在利民街渡口上了岸。

沿着码头往上走,还是那样的码头还是那样的民房,只是于她隔了一个世纪那么长。她打开自家的房门推门进去,竟发现屋子很干净,天井中一畦翠绿的小油菜绿油油的,这屋晓月有钥匙,虹妈也有,她知道她们会隔几天过来打扫一下屋子,不至于使这屋布满蛛网和灰尘,当初她住这直到她离开,都是一个人。可她们关心着她,而今她回来多了一个小人崽,屋子还一如既往地干净,就像她还住着经常打扫般。她抱着忠民肉嘟嘟的身子,一时之间泪满衣襟,怕忠民看见连忙把眼泪擦了。抱他上楼把包裹放了,便又抱他下来烧水煮饭,袁忠民在小椅子上坐着翻看小人书。她正量米进锅时,就听外面大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奶声奶气的女孩子的声音说:“妈妈,今晚我们要在这儿吃饭吗?”

“是呀,妈妈种的小油菜可以摘了,我们今晚就炒小油菜吃,你和弟弟一人一小碗。”是晓月的声音,只听她反关了大门,一家子吵嚷着进天井来。

依依放下米筒和锅,看着他们进厨房来。只见晓月一手牵着一个小人崽进天井来,那小女孩一见依依愣了一下,并不害怕,抬头看晓月说:“妈妈,她是谁呀?怎么在咱家屋里?”

晓月看见依依就怔了,张了张嘴没喊出声泪就先下来了。小忠民看见陌生人进屋,跳起来抱住依依的脚,右手竖起大拇指和食指做成一支枪的手势,对着晓月他们举着连说:“啪、啪啪。”

依依这才回过神来,对忠民说:“忠民别调皮,快叫姨妈、姐姐和哥哥。”

孩子天性纯真,一听是自家亲人,就放下了戒备,向陆仪婷和陆勇叫:“哥哥,姐姐。”

陆仪婷拉着陆勇跑到袁忠民跟前,拉着忠民说:“弟弟,你长得好俊哦。”引得依依忍酸不禁,带泪笑了,袁忠民拿小人书给陆仪婷和陆勇看,三个孩子玩在了一起。

晓月和依依抱在一起,晓月哭着说:“依依,你可回来了。”

依依问:“家里可都好?”

“好,都好,爸爸把厂子交给了哥哥,每天听曲绘画,比先前轻松自在多了,只是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心里又记挂着你,竟得了母亲的咳疾,早晚咳得历害,吃了多少药都不见效,你来了,只怕他就能好了。”晓月擦着眼泪说。

依依忍不住又哭起来:“爸爸,都是我让他操心了,好好的,他怎么得了咳疾呀?”

晓月说:“他半夜总是起来倚着二楼栏杆遥遥望着洗马滩,你过河受伤他是知道的,你们一路去前有堵截后有追兵,他怎能不担心啊?夜夜更深露重着了凉,得了重感冒,又发烧又咳嗽,好了时,咳嗽却成了顽疾,月罗嫂子配了许多副药,好了几天,过十天半月又犯,他是思念母亲啊。”

“爸爸,我要回去看他。”

“你是该回去看他。”

“我安排好了这里就去。”

“不急在一时,依依,咱们先做晚饭吧,孩子们该饿了。”

依依连忙转身去拿起量米筒量米入锅,晓月往灶镗里烧火,三个孩子在一起看着小人书,忠民最小还不识得多少字,仪婷一副大姐样又是一副小老师样,给两个小弟弟一页页地讲解,忠民和陆勇乖乖地听着她讲,不吵也不闹,让晓月和依依不用照看他们,安心做晚餐。

依依问晓月:“姐,等会姐夫会来接你吗?”

“他,我可指望不上,一天到晚在家有几次见着他身影啊,还好他在这儿买了一块地,长四十多米宽三十多米,他围起小围墙起了四合院,住着可舒服了,他说在南岸好跑路,也和你做近邻好互相照应,这不你回来了,咱家离你家不远,吃了晚饭到姐家坐去。”晓月说。

依依惊讶:“嘿,姐夫自己买地了,有远见,我还吃着母亲留的老本呢,我也买块地建个小庭院去。”

晓月一边到菜畦边去择菜,一边说:“你呀,什么都自己打算,咱们家不愁这些,哦,你爱人呢?怎么不和你一起回来?”

依依说:“他有些事要办理,迟几天才来。”

她们炒好了菜,依依喂忠民晓月喂陆勇,陆仪婷就自己照顾自己了。饭后依依牵挂着父亲,说要过北岸去,晓月带着仪婷和陆勇不敢过河,要等陆兆林来接她才放心过去,便让依依自己过河了。

依依没有走铁桥,而是到渡口坐船过河,在青龙桥码头上岸,斑夫人庙的香茗让她打了个喷嚏,她怀里搂着忠民,警惕地观察着四周走上青龙桥。天傍黑了,新填地广场逐渐摆上了各种小吃摊,拉二胡清唱小曲的已经摆个小板凳坐着唱开了。忠民在红区长大,虽然小小年纪却也和依依一样保持着警醒和警惕,小眼睛滴溜溜地观察着行人和环境。而城市的繁华和喧嚣也让他充满了好奇,他趴在依依的肩头四处环顾,烤红薯和烤玉米的香味钻进他鼻孔,他很响地咽了一下口水,依依知道他的心思,笑出了声拍拍他的背,他搂住依依的脖子,也哼哼地笑起来,却并不闹依依给他买烤红薯去,只是腹中的小馋虫闹了一下而已,他很男子汉地向新填地广场的美味挥挥手。依依宠溺地亲了儿子一口,她和子墨给他一生所有的爱,却并不娇纵他,在日常生活、学习及吃穿用度上对他严格要求,所以忠民小小年纪却很懂事。母子俩归家心切,依依加快了脚步。

韩仁川吃了饭,便拿个小板凳抱着韩毅坐在院中哼小曲,韩毅只陪他坐了一会就没耐性了,挣出他怀抱说:“爷爷,我想去看戏。”

一阵风来,仁川咳了两声,说:“看戏人太多,挤,还是在家好。”

韩毅不满地说:“爷爷坏,小毅陪了爷爷很久,爷爷都不陪小毅。”

韩仁川笑了笑,暗哑着声音说:“爷爷很想陪小毅,只是就怕爷爷陪不了小毅多久了,小毅知道吗?你姑姑像你这般年纪,她在家的时候整个家里都是笑闹声,唉,她不在,家里都空了。”

潘月罗从屋里出来,把一个小瓦罐递给韩毅,说:“小毅,这是妈妈做的枇杷干脯,很甜哦,拿着,去和爷爷一起吃。”

有吃的哪个小孩子不乐意呀,韩毅抱着小瓦罐乐颤颤地跑到仁川跟前坐着,把小瓦罐伸给仁川,说:“爷爷,妈妈做的枇杷干脯,好香啊!”

仁川拿了一个送进他口中,他笑嘻嘻地嚼着,仁川也拿了一个吃,孙爷正吃着果脯。只听门口一阵脚步声响和一声熟悉的“到家啰,忠民下来走啦,妈妈抱你累坏了。”接着一个美丽的妇人放下她怀里俊秀的孩儿,那孩儿牵着她的手,惊奇地环顾四周,稚声稚气地说:“妈妈,这是咱家吗?好大好美哦!”

韩仁川一下子站起来,一声“依依”未出已经老泪纵横。而端着两杯水从屋里出来要拿给祖孙俩喝的潘月罗愣了,“咣当”一声杯子掉在地上碎了,她飞奔过去,喊:“依依。”

依依一见,张开双臂带着哭腔喊:“月罗姐。”

两人抱在一起,好一会才在忠民和韩毅的抗议声中分开,两个孩子都问:“妈妈,这是谁?”

依依抱起忠民说:“这是大伯娘,快叫‘阿娘’。”忠民叫了声“阿娘”,月罗“喛”地应着,却早已泪满衣襟,连忙对韩毅说:“这就是妈妈常常跟你说的姑姑,快叫‘姑妈’。”

韩毅眼睛都亮了,张着手要依依抱一面喊着:“姑妈。”

依依一手抱他一手抱忠民,屋里的人都涌出门来了,而韩仁川正颤颤威威地往她这边来,依依放开孩子们朝他飞奔过去:“爸爸。”

父女俩生离死别,再见恍如隔了一个世纪,几年未见,父亲已经满头白发了,他思念母亲,根本不想爱惜自己的身体,他熬到今天就是想能见到女儿一面。依依是自母亲去逝后有史以来再一次放声大哭,她亏欠父母,总是让父母替她操心,而她从没有在他们面前尽一天孝心,她泣不成声,哽咽着说:“爸爸,对不起。”

韩仁川笑了:“依依好好的,好胳膊好脚地回来,爸爸放心了。”

虹妈、秦伯、秋艳、曹家妹等人纷纷到他们身边,说:“小姐回来了,太好了!”

韩仁川擦了一把老泪,含笑说:“秦伯,让厨房再做一桌菜,要丰盛的,虹妈,上去收拾小姐的房间,秋艳,去把朝卫、晓月叫来。”

依依说:“姐姐刚刚和我在利民街吃过晚饭了,她自己带着两个孩子不敢过河,说要等姐夫接她才过来,我就自己先过来了。”

曹家妹说:“那是你大嫂先前嘱咐过她,让她不要一个人带着俩孩子过河过桥的,不安全,那是一家子呢,要有个闪失就——”

依依表示理解地点点头,虹妈、秦伯、秋艳应着仁川的话,忙活去了。

曹家妹过来抱起忠民,对大家说:“快进屋去,别院里站着。”

家妹抱着忠民不舍得放手,左右打量着,疼爱地说:“瞧这孩子,俊气伶俐刚正的,真好!”

仁川向忠民招手,唤他到身边来,家妹抱他到仁川旁边,仁川拉着他的手让他在膝盖上坐,问依依:“依依,孩子的爸爸是谁呀?他怎么没跟你来?”

依依说:“就是袁旅长,爸爸,他还要处理一些事情,晚些时再来。”

“哦,是他啊。”韩仁川点点头,“他能保护你,你夫婿是他爸爸放心。”

仁川把枇杷干脯拿给忠民吃,韩毅过来闹着也要吃,忠民把果脯递给他,他笑嘻嘻地接过,拉着弟弟到一边玩去了。月罗和依依是过命的关系,此时千言万语也要待闲时才能说了,月罗把切了瓣的橙子给依依,依依吃了一瓣,曹家妹把泡好了的山楂茶给韩仁川,依依感慨她变得温和了,不再掐尖要强了,家里氛围和睦融洽,这正是她母亲生前希望看到的。逝者不可追,生者珍重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