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二月二龙抬头

二月初一早上起来，城里大街小巷就传了告示，让市民们在二月二祭龙神时，只许用手电筒，不许点灯或腊烛，以防火灾。家里有电筒的就拿出来备着了，没电筒的赶紧去买，一时间城里的手电筒竟脱销。曹家妹直埋怨自己怎么不多进些手电筒来，她紧着赶着过兴龙路去开门，只两个钟头手电筒就卖光了。

晚上天刚擦黑，依依就找好了电筒放在自己的床头，晓月怀着身孕虽然人多的地方不宜去，但祭龙神不去那她就要遗憾一整年了，况且今年是她父亲主持的庙会，还是早上6时6分去，天没亮风正凉，这时候精气神正常好，怎能错过啊？于是她找依依，磨缠着依依要依依护着她，许她参加祭龙神庙会。依依被她缠得受不了，只得答应，晓月开心地找手电筒。

依依五点半起来，忙忙地漱口洗脸，家里人早已准备好了祭品挑去关帝庙了。依依和晓月最后一个出门，打着手电往关帝庙去，庙里正在用斋饭，依依给晓月找了位置，去盛了两碗粥来，她们和大家一起就着碱菜吃了一碗粥，就自觉收拾碗筷，洗净了放好。依依便扶着晓月和大家进庙去拜关帝，舞龙队隆重地拜关帝，出门来排队候着吉时。

庙门前早已站满了人，庙里的师父敲木梆子，唱：“吉时，启——！”

舞龙队敲起鼓，前面两人打着大手电引路，舞龙的龙头对着庙拜了关帝，就舞着跳着往龙神庙走去。市民们手中的手电筒一齐打开，整条街道都被照亮了。队里的师公一边敲着锣一边高声唱了起来：

二月二，龙抬头，

祭龙神，龙神佑。

雷滚滚雨哗哗，

稻苗下田绿油油。

风调雨顺稻花香，

五谷丰登笑开颜！

人们跟着唱起来，并打着节拍，一时间脚步声、唱调子声和在一起，把整个彤州城都震醒了，没来得及早起到关帝庙前一起等候吉时出发的，此刻立即开门加入了队伍。越走人越多队伍越大，从南街到青龙桥到龙江街，跟着舞龙队的人流已把街塞满了。依依紧紧挽着晓月的手，尽量让她走在人不太拥挤的地方，不要让人挤到她，走急怕累着了晓月，走慢了后面的挤上来又怕晓月被人撞到了，所以她尽量跟着前面人的步伐。人们照着手电筒蜿蜒走向龙神庙，钟鼓喧天人声鼎沸，从远处看就如一条火龙在徐徐移动。

到龙神庙，人们停住了，散开站着尽量挤在前面，舞龙队又舞了一会龙才歇下，脱出道具服，里面的衣服都被汗湿透了。师公把祭品摆上庙里的供桌，就指挥人们从右侧门进来上香，上好香拜拜后从左侧门退出，人们依次排队进庙上香。上香出龙神庙来人们就各自散了，依依和晓月从庙里出来才舒了口气，天已经大亮，这时人没有来的时候多了，但街上的人却还是很多。晚起的人们依次到庙里来上香，祈愿春雨及时好播秧。

依依和晓月回到家已经8点多了，依依一屁股坐时沙发里，长叹：“仅这一次，下次再也不护你去参加庙会，累死人啦！”

晓月挨着她靠在沙发上，舒服地长出一口气，含笑说：“我早知道你护我护得这么好，正月二十九那日就和你一起去关帝庙上供了，可惜呀，不过还有下次。”

“少来，没有下次。”依依把头别过一边，尖声说。

晓月哈哈笑起来，虹妈端着梗米粥进来，让她们吃点粥再歇着，依依可以自己饿着，晓月却不能，她现在是两个人。依依连忙坐起来，叫晓月去吃粥，吃了再睡一会，早上起得太早了，补会睡。

依依把粥吃到半碗才想起刘树立告诉她二月二要到新填地集会的事，她一看表已经8点50分了，连忙三口两口把粥吃完，起身就要走，晓月连忙叫住问她去哪里？她说与人约好了，现在去不然就迟到了。说着头也不回地出了门，晓月说了句总是风风火火，就继续吃她的粥。

依依跑到新填地广场，那里已经挤满了人。虽说庙会到今天祭过龙神后已经结束，但热潮并没有退去，人们还不舍得离开，关帝庙前还在唱戏，月罗今天唱的是《镜花缘》，从关帝码头到北帝码头搭的竹架台上，各水排的名角正在登场，北帝码头的金园戏班今天演的是《杜十娘》，各家的压轴戏今天才上马，看的人更多。人们见新填地码头有一群人，便也都往这边来。

新填地广场集满了黑压压的人群，舞台上，何书记宣布中国红军第八军诞生，并向与会人员宣读中国共产党的政治主张，当台下的人们听到这次集会后将建立工农民主政府，实行土地革命，消灭剥削制度，废除苛捐杂税，打倒帝国主义，保护工农大众利益，解放妇女，实行男女平等，立即响起热烈的掌声。随后是工、农、兵及各界群众代表上台讲话，然后是革命学生发言。刘树立做一翻慷慨陈词的发言后，就跳到台下和黄海涛、王志华等一起一边向人们散发传单一边向说：“乡亲们、农友们，你们可知道，你们正处在水深火热中，受着奴役、压迫、支配，吃不饱穿不暖，被各种徭役、赋税压得喘不过气来，一年辛苦劳作换来的是饥寒交迫，你们该觉醒了，勇敢地站起来推翻资本主义、封建主义、官僚资本主义这三座大山，做自己真正的主人！”

刘树立大喊：“打倒官僚主义！打到军阀！”人们跟着他呐喊“打倒官僚主义！打到军阀！”

黄春喜跑到台上喊：“打倒土豪劣绅！中国共产党万岁！”

台下人们跟着大喊“打倒土豪劣绅！中国共产党万岁！”，一时喊响彻云宵。

依依挤到刘树立旁边，接他们手中的传单一边发放一边大喊“中国共产党万岁！”，广场上响一阵又一阵如海涛的声音“中国共产党万岁！”、“红八军万岁！”、“左江革命委员会万岁！”。

何玉亭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依依旁边，高举着红旗大喊：“红八军万岁！共产主义万岁！”

依依见她如此，热情更加高涨，和玉亭一起挥舞着红旗呼喊“红八军万岁！中国共产党万岁！”

刘叶和阿哲一边划着船一边巡视岸边，突然听到新填地广场传来“红八军万岁！中国共产党万岁！”的呼喊，吓了一跳，第一直觉就是：天啊，不得了了，共产党起义了！

在河中的刘叶他们听到了新填地广场上的呼喊声，阿哲抓住刘叶紧张地问：“二哥，这是起义呀，我们怎么办？”

刘叶镇定了一下心神，说：“记着大哥的话，我们在船上，不要上岸，做好我们的本职工作。”

这时阿木、小赵、小吕、阿新、阿晖、阿继相续把船划过来，靠在刘叶和阿哲船边，问刘叶：“二哥，共产党在新填地宣布起义，我们怎么办？要不要上去？”

刘叶说：“你们忘了大哥的话，不论岸上发生什么事都与我们无关，我们只负责水边的，就算岸上翻了天那也是他们的事，还不巡河去。”

阿木、小赵、小吕、阿新、阿晖、阿继点点头，把船划开了。

魏大雄在关帝庙门前坐着，看着台上的潘月罗女扮男装演孟丽君，跟着台上的“孟丽君”哼着黄梅调，他的两个副手阿岷和阿山跑来，在他耳边耳语了几句，魏大雄脸就变了，站起了半个身子又坐回去，手抚额头，对他们说：“都有什么人去参加了？”

阿岷和阿山分别在他两旁坐下，说：“很多人，学生、商人、市民、农民等等，团长，蒌园角的陈绅竟然是左江赤卫队大队长，他平时老实乖顺，这次起义他是马前卒啊，要不是这次起义我们还不知道他在共产党也是个人物。”

“你们不知道的多了。”魏大雄说，“青龙帮的人参加了吗?”

“嘿，奇了，新填地集会竟然没有青龙帮的人，他们对共党一向暧昧，是与共党联系嫌疑最大的帮派，这次竟没他们的人。”阿岷说。

魏大雄冷笑说：“哼，他们只是想从中捞利，黑白两道通吃，只要给钱他们才不管什么党什么国呢。”

“对，他们老大易先生，心思深得象口深井，我见着他三伏天也打寒战，他们眼中只认钱，哪管什么家国情义。”阿山说。

这时台上旦角换生角，片刻的宁静，一声“咔嚓”的嗑瓜子声显得特别清脆，吸引了许多人的目光，他们也询声望去，却见李吉冷凌的侧脸，魏大雄差点跌下座，阿山和阿岷倒抽一口凉气，真是说鬼见鬼，他们赶紧闭嘴专心看戏。

今天是依依最舒心快意的一天了，她喊得嗓子都哑了，集会后又开始军民大游行，街道各处插上了红旗。依依和何玉亭手拉着手走在人群中，刘树立走到她们身边，告诉她们：我们彤州有红军了，左江部队统一编为中国红军第八军，红八军诞生了，彤州是红八军的故乡！

依依兴奋地说：“太好了！我们生活在红军的驻地，太幸福了！”

刘树立笑问她：“想加入红八军了？”

“那当然。”依依声音小下来，她知道母亲若听到她这个消息不知有多震惊，还不知她会是怎样的反映呢？她得缓缓，以免把母亲吓到了。

刘树立了然地笑了，对她说：“依依，虽然龙元节的庙会结束了，但今晚才是真正的主题，新填地广场将举行军民联欢提灯晚会，庆祝红色革命政权和红八军的诞生，怎样，今晚到新填地广场吗？”

“到啊，当然到，玉亭，我们一起。”依依对何玉亭说。

玉亭笑说：“好哇，你8点半在你家门口等我就行，我住船上，我上来叫你。”

他们随着游行队伍走到康平街，过新街绕到皇仓街，从东街到新填地，就散开各自回家了。

依依一整天都在兴奋中，原来他们一直向往的红区那么快就到了眼前，她曾与同学商量过，毕业了他们就结伴去上八区，有些同学喜欢八角乡，她却喜欢上进乡，上进离凭祥最近，到凭祥就可以过越南了，很方便，而八角乡就远点，他们可以到半路了再分开，前往各自向往的革命圣地。可是今天红八军就在彤州城里建立了，这是她做梦都不敢想的，而且很多她原来熟悉的居里邻舍竟然就是共产党，还担任着要职，太意外太激动太亲切了，陈大哥竟然是赤卫队大队长，她八岁时在洗马滩游泳差点溺水，是陈大哥把她捞上来的，还说她女孩子不要太皮了，文静点。她对他的话不以为然，慢慢长大了她还欺负他文弱书生，手无缚鸡之力，但是今天陈大哥在她心中完全颠覆了形象，原来是他一直在让着她，不显山不露水，太难得了。她对自己说：“我要加入红八军！”

折腾了大半天实在累了，她进家草草吃了碗粥就上楼到自己房中，把藏着的革命诗抄一股脑儿地掏出来放在桌上，这回不用再藏着掖着了的，她可以放心大胆地看革命报刊革命诗抄革命书籍了。她拿了一本革命诗歌躺在床上看，不得不觉竟然睡着了，睡梦中她看见自己站在鲜艳的五星红旗前举起右手宣誓：我志愿加入中国共产党，拥护党的纲领……接着又看见自己穿着红军军装，成为了光荣的红军战士，依依闭着眼睛做着香甜的梦，嘴角都流出了哈拉子了。

纪常兴、韩朝卫、陆兆林、谢帆傍晚的时候才回到彤州城，一回来发现城里已经变了天，纪常兴、韩朝卫、陆兆林甚是惊讶，谢帆见多识广，不致一词，默默地收拾东西上岸。纪常兴、韩朝卫、陆兆林知道这个时候沉默是最好的，兆林让刘叶从甲板船舱里把他和谢爷、朝卫、常兴在鸭水日照滩打到的鱼抓两条出来炒，今晚弟兄们一起在大船甲板上吃饭。刘叶和阿木连忙打开船舱抓鱼，兆林让阿哲等下饭好了去叫谢爷，阿哲答应着，到大船的船尾淘米煮饭。

朝卫坐在船头看着往来的船只，关帝码头的竹架台上还有水排的女子在唱戏，不过看客很少了，新填地广场正在摆放凳子，戏台正在摆放布景，广场的后半段支起了幕布，今晚红八军要那儿放无声电影，举行提灯晚会，演戏剧。广场两旁拉起的大横幅特别显眼，“庆祝彤州红色革命政权诞生”、“庆祝中国红军第八军诞生”、“中国红军第八军军民大联欢晚会”，工作人员在忙碌着布置会场，打扫广场卫生，旁边的居民也加入打扫的队伍中，一些小吃摊赶紧在这个时候在广场边上找好位置把摊具摆上，卖果脯的、卖糖糕的、卖瓜子饭凸的、卖茶水的、卖汤圆云吞的……把广场两边都摆满了。来衬龙元节的人本来都还意犹未尽，还不舍得回去，今又见还有红八军军民大联欢，今晚才是更热闹呢，就又早早来到新填地广场占位子。

常兴双手卡着腰站在甲板上看着岸上，看着热闹的新填地广场，他突然想起依依说过的：二月二龙抬头，他未娶她未嫁，她就答应他的求婚。他一拍脑门，把最重要的事忘了，依依，她现在在干吗？二月二，真是好日子啊！等会吃了饭，他就上岸收拾收拾自己，换身行头，对，再买束花，还有戒指，那得是祖传的。常兴想着，脸上露出幸福的笑。

兆林走到常兴身边，说：“大哥，今晚去参加军民大联欢吗？”

常兴这才被拉回到现实中来，挨近他身边，低声说：“他们像初生的婴儿，很美，他们的主张是我们向往的，我很想去加入他们，如果现在是在上八区我会毫不犹豫地加入他们，可现在城里你们的国民政府还在，一城二虎啊，我们还是在船上与他们同庆吧。”

兆林点点头，拉住常兴的手握着，看着他的眼睛说：“大哥满眼欢喜，是想向依依提亲吗？”

常兴笑弯了嘴角，说：“那顽皮丫头今天不知又干了什么？”

兆林想也不想地说：“今天红八军起义她一定参加了，而且冲在前头，这不用想都知道她会这么做的，而且现在她正准备着来参加军民联欢晚会呢，今天在她一生中是最大最重要最难忘的时刻，大哥，这个时候提亲她没有时间考虑，第一个反映她就是推脱。”

常兴的心凉了半截，今天是好日子，如果没有发生彤州起义，那他和依依的亲事就板上钉钉了，可现在是他这边一头热啊，依依的心思全部在庆祝红八军诞生上，这个时候向她提亲她是不会答应的，她会有更冠冕堂皇的理由来推脱，而且她现在还是学生啊，他得再缓缓。

常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那么着急地等依依长大，日子一天一天地数着很漫长。

兆林笑说：“大哥，不急嘛，依依又没有跟别人谈恋爱，也不跟别的男人亲密往来，大哥，不用愁，该是你的怎么都跑不掉的。”

“嗨，她风风火火蹦蹦跳跳地，一直跟着红色的潮流走，不知哪一天她就被卷走了，我总有抓不住她的感觉。”常兴感叹着说。

兆林拍拍他表示安慰他，突然指着广场说：“大哥你看，那不是陈绅大哥吗？还着军装呢，他是红八军啊。”

常兴随着他的目光看见，惊奇地说：“嘿，他就一文弱书生，依依两拳就把他撂倒，他竟然是红八军，人不可相貌，人不可相貌。”

兆林也感慨着说：“彤州变新天了，我们熟悉的人以崭新的面貌出现，不一样了，不一样了，可我还是在国民政府里效力，毕竟我还得保着兄弟们的饭碗啊。”

小赵在甲板上放上桌子，阿新把凳子搬出来，刘叶把鱼从船尾端出来，朝卫把小茶几放在甲板上，洗净茶具，以备饭后喝茶，谢爷背着手和阿哲正往他们的船驶来。

晚霞照在青龙湾上，照在热火朝天的新填地广场上，一个红八军小战士在广场上挥舞着红旗，一位阿婆把一托盘发糕端到广场前台，说这是给红八军的，潘月罗在戏台上试着嗓子，等下她要演《红鬃烈马》里的王宝钏，京剧的腔调她得练一练。

陈绅从台下把一个桔子抛给她，说下来歇歇吧，月罗接过桔子，含笑从幕后走下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