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危险的客人
再说韩朝卫从家里出来,直接就去找陆兆林,告诉陆兆林生意来了。兆林已和谢爷商量了,要成立一个船行,谢爷同意了,并让兆林当老板,至于人马不用外招,兆林的那些小跟班们就足够了,有了这个船行兆林以后要是不在保安团里干了,还可以领着跟着他鞍前马后的这帮弟兄改行做生意,让他们做正当的行当,不再做这个让父老们恨得牙氧氧的保安了。师徒俩看好日子买好了炮仗,正等着后天开张,没想到今天生意就来了,兆林连忙跟朝卫来到马车行,客人在喝着茶呢,纪常兴已经在招呼着他了。大家寒喧过后,互相作了介绍,客人说他姓王大新县人,来彤州进大豆,因为不急着回去所以租条船浏览一下彤州的河流。
兆林说他就是船行的老板,他们的船泊在关帝码头,租船就按照现在的市价,客人可以先看船再谈价钱。客人点头称是。
常兴说:“现在下着雨,先生不急的话可以等雨停了,我们用车送你到关帝码头,如果急现在就可以去,从这里的都兴街到关帝码头不远。”
王老板说不急,他可以和他们撑伞走到关帝码头,顺便观赏雨中彤州的街市,他喜欢秋后的雨,凉中带凉别样的风味。朝卫说他不象是走南闯北做生意的,倒象个教书的先生。
王老板就笑,说:“这位韩老板读了很多书吧,大学出来的吧,在书本里浸淫出来的气质是不一样的,一看就懂。”
朝卫说:“王老板客气,您再坐坐,我这俩兄弟去拿两把雨伞,我们再一起去关帝码头。”说着示意兆林和常兴进里屋去拿雨伞。
兆林和常兴会意到里屋去,兆林关了门拿起挂在墙上的伞,迟疑着不想立即就出去,常兴到他身边小声说:“兆林,这个客人可不是寻常的生意人,看着文质彬彬,但决不是手无缚鸡之力,你知道吗,他前天租的马车去哪里?”
“他去了哪儿?”兆林好奇地问。
“下冻。”常兴小声却紧张地说。
兆林轻轻“呀”了一声,下冻、罗回现在是共党活跃区,高孤雁就是在下冻宣传共产主义思想的,那些暗中在青年学生中流传的革命诗抄,可是从下冻传出来的呀。
但现在他们都不能确定,这位客人是什么样的人物,但如果他加入了政党,无论在哪一边对他们来说都是危险的人物,因为他们哪一边都不想沾,但现实生活中哪里有让人独处于自己的世界而不人交往的,做生意就要面对各种各样的人。
兆林看见姓王的顾客身穿长衫文质彬彬,但他注意到了他的手,那手虎口和食指的老茧是常拿枪的人才有的,从他目光流露的睿智和坚定他知道他枪法精准,而且是个信仰坚定的人,但他不是他这边的人。最近彤州从水路陆路都来了许多陌生的人,以经商、访友或者旅游汇集在这里,引起了当局的注意,但是外客来多对彤州的社会经济也起到促进的作用,所以现在查得还不是很严。可如果与共党走得太近提供便利,到当局严查的时候可就没有好果子吃了,所以他自己也想敬而远之。
常兴看着兆林,似要看进他心里,指着外面问:“他,是不是你们上面派来的。”
兆林笃定地摇摇头:“不,他不是党国的人。”
“那他是——”还没等常兴说出口,兆林一把捂住他的嘴,常兴连忙把后半截的话咽了回去。
他们知道他们接了一个烫手山芋,如果他们和王姓客人一起走去关帝码头,那如果王姓顾客出了什么事,那他们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但如果不去他们又已经与他谈好了,怎么办啊?常兴和兆林大眼瞪小眼,看来他们只能等待奇迹啰。
他们拿着伞满面笑容地出厅里来,对王老板说再喝两杯茶嘛,看来这雨一时半会也停不了,多喝杯茶暖暖身再出门。
兆林熟练地沏茶,这时门开了,晓月一身雨水地进来,劈头盖脸地就对兆林说她一个人打扫婚房打扫了半天,累得半死他也不来帮忙一下,原本她说下午要和他去看家具的,可等了大半天也不见他来,原来他在这里喝茶;又数落朝卫说他不管好依依,让她由着性子来,还说近大年了家里生意正忙,他不在厂里多帮爸爸却总呆在他的马车行里;又说常兴怎么还在这里,他家里闹开锅了,他的一个姨娘知道他想娶依依,他母亲高兴坏了,姨娘却缠着他爹要跳河呢。
这一连串地把王姓客人说得眼都大了,兆林和常兴却在心里喊:老天爷呀,救星来了!
朝卫便让兆林陪晓月看家具去,又对常兴说:“常兴,你赶紧回去哄你爹爹的那些姨娘们吧,依依那脾性到你家,你爹的那些姨奶奶们肯定鸡飞狗跳,你母亲可有了臂膀了,她们不急才怪。”
兆林拉着晓月出了门,常兴也和阿祥出去,朝卫递给王老板一把雨伞,和他一起出了门。雨还在下,朝卫和王老板漫步在雨中,街两旁一间间骑楼从他们身边向后逝去,偶而屋前摆卖小吃的阿婆向行人叫卖。朝卫买了五个四角粽和十个沙堆,王老板以赞赏的目光看他。而此时朝卫心中却千回百转,其实晓月是他刚刚出门时让小季去叫的,王老板到他和常兴的马车行来租马车时,他与他有过小小的交流,他知道他不是平常的人,可是他一直是那么从容淡定和优雅,像一个书生不像商人,他要做的事是很不寻常的事,当然与他接触也是很不安全的,会惹来麻烦甚至牢狱之灾,但是今天他不再躲闪了,他虽然是韩家的唯一男丁,由滴母教养,但生母是妾还是让他有自卑感的,所以从小常兴欺负他他就只有退缩,而依依用她小小的拳头替他挡住了别人的拳脚,可依依是妹妹啊,她应该得到兄长更多的维护,可却因为他的怯懦让她变得强硬,让她去抵挡风雨和伤害,每每思及此他就愧疚伤心落泪。但今天他不再退缩了,他要像个爷们一样站在依依面前,把她护在身后让她享受安稳喜乐,还有常兴和兆林,他会为他们冲在面前,他知道只有做像王老板那样的事才会有硬气,有像王老板的信仰才会勇往直前无惧无愄。今天,他要向过去的他道别,和王老板一样走在木棉花铺满的道路上,这里街坊的老人们说木棉花是勇士的鲜血染红的,彤州到处长满木棉花,它不只是人们打棉花来做棉胎做枕头,更重要的是它是英雄的象征。
走到总督府大门前的时候,两个大旗杆在风雨中“吱呀”地响,令他们驻足观看了许久,远远地看见平而河和水口河交汇下的洗马滩像一颗镶嵌在河心的绿珠。王老板不禁感叹:“彤州好美啊!”
朝卫笑说:“是啊,很多时候,我走在这大街小巷中,就象穿行在画中一样。”
莲华寺传来诵经的木鱼声,香烟穿过风雨飘到他们鼻中,使他们继续往前走。一个从皇仓街过来的一身巴蜀气的人和他们打了个照面,和他们点头致意,便错开了。朝卫不认识那个人,只当是礼貌地点头打招呼,王老板却难掩地激动,即使他在极力抑制,朝卫还是感觉到了他内心的兴奋和激动。
朝卫做了个继续向前面街道走的手势,心里却在对自己说:“刚才那位肯定是共产党的重要人士,要不王老板不会那么激动,他是谁呢?难道彤州要发生大事了吗?”
走到关帝码头,朝卫正想要找船,却见常兴和兆林在一条船上向他们招手,晓月坐在他们旁边一条船的船舱里吃糕墩,见他们下来便向他们笑,还问他们要不要也来一碗。王老板的眼眶隐隐地有泪光,连声说:“谢了!谢了!”
常兴一步跨上岸,拽着船绳说:“怎样,我们坐车快吧,还等了你们好一会呢,王老板,上船吧,这条船稳当。”
王老板跨上船,兆林在甲板上把船桨递给他,然后一步跨到晓月坐的船上,朝卫连忙把五个四角粽和十个沙堆放到船上,常兴把船绳甩进船里,抓着船头用力往河上一推,船箭一般地向河中冲去。
王老板划船向上游驶去,一边向他们挥手说:“谢谢!”
朝卫对常兴说:“我不是让你们回去吗?你们怎么在这儿?”
常兴对他说:“我们可是拜过天地的,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生死与共,你让我们回哪里去?你把我和兆林当成什么了?”
朝卫说:“我不会让你们再受到任何伤害和疑谤,我不要总躲在依依身后当懦夫了,太丢人了。”
陆兆林在船上就“吭吭吭”地大笑起来,笑得身体乱颤,纪常兴本来还想忍住的,但陆兆林一笑他就忍不住了,蹲在甲板上把头埋在双膝间尽量不让人看出他在笑。依依从小到大张牙舞爪,是个软硬不吃的主,兆林挨过她的拳头,常兴就更不用说了,但街坊邻居孩子间能有多大仇,打架就当玩玩都不下重手,而且依依还是个有口无心的,一场架过后一个笑脸就可以冰释前嫌,他们通过“打架”记住彼此。可韩朝卫就不一样,人家拳头一扬他就缩到后面去了,可愿意给他当盾牌的只有依依,依依还是他妹妹,他当然就成了男孩们的笑料了。但今天他腰杆硬了,和一个有重大共党嫌疑的人在雨中走了好几条街。
晓月见他们笑得这么过分,不乐意地跺了一下脚,那可是她亲哥,瞧他们笑的,她当然不高兴了。跺在船板上的响声很大,兆林和常兴立即就收住了笑声,兆林把船撑出去,说是带晓月划船去看河景,其实是暗中送王老板一程。常兴跳上岸,和朝卫回他们马车行去了。
傍晚,依依和家人坐在一起吃饭,晓月的婚期越来越近了,韩仁川很高兴,他要嫁出去一个女儿了,儿女成家作父母的可以宽一份心了。
婉仪吃完了一碗饭,盛了半碗汤,只喝了一口就对晓月说:“晓月,吃完饭跟我去云裳布莊,以后你就跟着我织布裁衣,晨馨笔墨店让你小妈看就行了。”
晓月一时没回过味来,曹家妹可乐开了花,用手肘碰了一下晓月的手臂,晓月这才知道母亲要教她缝纫了,这可是一辈子看家吃饭的本事,婉仪的裁缝手艺在彤州可是再也找不出第二人了,能与她学这是求都求不来的呀。于是晓月连忙说:“谢谢母亲!我一定努力学。”
韩仁川看了看曹家妹,说:“你可别把晨馨笔墨店看得关门了,你要是让那家店关了门,我就让你回乡下。”
曹家妹不服气地说:“老爷,我虽在乡下长大,但我也是个机灵的,晨馨笔墨店我一定能把它经营好。”
韩仁川说:“你要把这家店经营好了,过了年晨馨笔墨店就归到你名下。”
“老爷,您说话可要算数。”家妹兴奋又不可置信地说。
“当然。”仁川想也不想地说。
家妹高兴得什么似的,连饭都吃不下了。可是还有惊喜等着她呢,婉仪说:“你来韩家二十三年,生儿育女,却未有一份家产一间店面,我给过你许多次机会,你却只会打麻将抱怨这个抱怨那个,全然不为自己和儿女作长远打算,也罢,兴龙路那儿还有一栋房子,那栋房子和晨馨笔墨店都给你吧。”
家妹连忙说:“谢谢老爷太太!我再也不乱花钱了,也不打麻将了,我就好好看那栋房子收房租,经营好晨馨笔墨店,攒着钱什么时候都不怕。”
“你懂就好。”婉仪喝完了汤,站起来。
依依追着她说:“妈,我呢?你就不为我打算打算。”
婉仪转过身看她,叹了口气:“你呀,哪天你能安安静静坐着,我就拜祖宗念佛了。”
依依赌了气,发狠说:“哼,我不要你一分钱,我自己挣钱养活我自己,你少管我!”
婉仪忍酸不禁地笑起来:“嘿,长志气了啊,这小半年你把彤州城搅了个天翻地覆,没有人不知道韩依依,行,你就不用我一分钱,你自己养活自己去。”
韩仁川放下了碗,对依依说:“又和你妈扛起来了,小孩子嘴这么硬,好了,依依跟我去厂里。”
韩朝卫也放下碗说:“我也吃饱了,依依,我们厂里新出一款布,我和爸才说要给你做套新衣服,走,我们和爸到厂里去。”
依依扁了下嘴,和朝卫及仁川出门去,晓月和婉仪进屋去拿手袋,出来便一同往营街去了。家妹今晚是最高兴的,虹妈说这是晓月出嫁,老爷和太太送给她的礼物,她这是托了晓月的福,以后可不能窜掇着二小姐和少爷跟太太做对了。家妹连忙称是,出门叫了辆面包车往兴龙路去。
王老板两天后的下午才把船还来,这也是陆兆林船行开张的第一天,王老板算是第一位客人,兆林优惠给了他半价,他还是坚持给了全价,说他遇上象韩朝卫、纪常兴、陆兆林这样的青年难能可贵,这就当做与他们交友的喝酒钱,兆林无奈只得收下了。风里浪里过来的谢爷看着这一切,意味深长地笑了,他知道王老板不是一般的人。他心里想着兆林现在虽开了船行,但水上的营生辛苦,他得为他再谋一份长远的生计,这回要在陆上的。
彤州处于西南水陆交通要塞,平而河、水口河汇入丽江,丽江流入左江进入邕江,而沿平而河和水口河上行均可进入越南。在当时陆路交通不发达,全靠步行马拉的年代,水上交通是较便捷的。而当时南、北、东等各地局势紧张,人们从各地循水路到彤州,做短暂的停留再经越南到云南或世界各地。彤州成了各地客商驻脚的地方,加之沿河两岸崖壁陡峭绘满千年花山壁画,斑驳如霞映入目,岸上绿竹葱笼碧水萦绕,稻米的芳香悠然入梦,这真如世外桃源。客商们来了常雇船出去游览一翻,或到紫霞洞或到小连城登高瞭望,赏满眼桑麻碧水的闲适;或到板阿屯享受原始的壮家米酒和拜火的图腾;或到白雪村一享人间仙境的胜境;或泛舟河上观赏花山壁画、品千年岩画的神秘与辉煌。彤州前所未有的繁华,水稻是这里的主粮,水稻独特的风味小吃也成为这里妇女们的独特手工技艺,用石磨磨出来的糕点、糍粑、馅料、味道不一,品种多样,各村屯及街坊婶姨们便做了各种小吃沿街摆卖,成为彤州独特的风景。依依最大的习惯就是每天早上起来逛一遍街,买两三样小吃到家里坐着慢慢品尝。至于她发的要编一本彤州地方的风味特色小吃的书的宏愿,早已尽赴于睡梦中,编书的艰难,难于读书,所以目前她还是享受着她富商家嫡小姐的优渥,先享受生活,其他日后再计,却不知她即将经历一场血雨腥风,这场经历让她刻骨铭心终身不忘。
陆兆林的船行一开张就格外兴隆,陆兆林把他的那一伙弟兄分成了三个小队,轮流当值,不当值的就到船行去做工。这回刘叶、阿木、小吕、小赵、阿辉、阿继、阿哲、阿新等等可有得忙了,下了班就跑到船行,忙着记账、给客人发船等,有闲船就划出去网一两网鱼,大鱼的卖掉钱记入账中,月底分红,小鱼就给他们这一伙弟兄们解馋了。兆林对他这一群跟班一向大方,有两块钱决不私自留用,换得这一伙小愤青们死心踏地跟着他。船行红红火火地经营着,月底大家都分得了一笔不小的收入,这笔钱是他们辛辛苦苦出力出汗干干净净挣来的,让他们特别有成就感。
这天谢爷到船上与兆林、刘叶等几个人喝茶聊天,谢爷问他们还想不想做些别的生意。兆林一时想不到要做什么。
谢爷说:“兆林啊,你得为你的一帮兄弟们想,水上风里来浪里去辛苦,你们也得有岸上的生意,我建议你呀盘个铺面下来,做米粮店,收购大豆、稻米、玉米等,赚中间差价,这样你们既可以下水也可以上岸,岸上才保险啊,才是长久的生计。”
陆兆林豁然开朗,连忙说:“还是师傅想得周全啊,我回去算算我这几年存的钱,看看够不够盘一间铺面?”
刘叶连忙说:“大哥,我们也都一人凑一份给你,盘一间铺面下来,做正经生意,不再街头巷尾地逮人,让街坊邻居指着脊梁骨骂娘了。”
阿哲、阿新等也说:“大哥,让我们也凑一份吧。”
兆林说:“好,今晚让所有弟兄坐下来商量,愿意凑就凑,不愿意的也不勉强,不凑钱也还是好兄弟,我们一定要做正经生意,不再做那巡街逮人让街坊恨的牙氧氧的事了,但我们也决不能让人欺负,弟兄们,凑足了钱就找铺面去。”
大家听他如此豪言都乐起来,先感谢了谢爷,就商议着凑钱盘店面的事。计划着在哪条街较好,哪儿最近有店铺转让或出售,风水旺不旺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