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木棉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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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神秘的潘月萝

自那条船从她们船边过去后,依依就变得沉默,还不时地看腕表。玉亭和何予吃饱了,就在擦得纤尘不染的甲板上躺下来,看着天上的月亮,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依依却看着河上游,盼望着她熟悉的那条船划来。

清朗朗的月色下,一条船从平而河上游缓缓而来,许是两岸的灯火阑珊让它有了安全感,所以越是划近来越变得慢了。依依听见一下一下有节奏的哗哗水响,月色中越来越近的船影,那是她熟悉的,她知道那条船来了。

这回是潘月萝亲自撑桨,迎面向着依依的船驶来,避无可避。依依起身走到船头坐下,把两只脚伸进水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戏着水,一眼不眨地看着迎面而来的船只,近了,依依嘴里弯起一抹深沉的笑意,迎着那船慢悠悠地说:“月萝姐。”

玉亭和何予从甲板上跳起来,怔怔地看着迎面驶来的船。月萝收起了船桨,船却还顺着惯性向前飘,她向依依笑说:“依依,泛舟赏月啊。”

今年依依向她点头:“中秋快乐!”

“中秋快乐!”月萝举桨划水,船顺水而下很快就行去了。

何玉亭看着月萝远去的船,好奇地问:“潘月萝,她不是我们彤州新起的角吗?中秋节,她怎么从平而河上下来?”

“是呀,她是名角,今晚怎能不唱戏?”何予也不解地说。

依依收起了脚,把水甩去走进甲板,拿起一块糖糕吃,问玉亭:“我们要不要划船过去和常兴、我二姐一起?”

一听说常兴在,何予便满心期盼,希望玉亭说划过去和他们一起,玉亭却说她们这个位置赏月刚刚好,不用划过去了,常兴他们划到上面去就是为了图静,可以大声说话猜拳,稍稍等一会他们自会划过来的。河面上的风渐渐凉了,依依看腕表已指向十一点,对面的船掉转船头向她们这边划来。

两船碰头时,陆兆林用长搞插进水里把船定住。晓月在甲板上问她们:“有什么好吃的?”

依依说:“多了,要吃就过来,还用问吗?”

晓月说:“我吃撑了,吃不下了。”

常兴问依依:“你们要不要通宵?”

依依连忙说:“不了,撑不住。”

常兴笑她这回认怂了吧?依依这回没和他顶嘴,她恨不得现在就上岸去看看潘月萝到底在做什么,可这是不能对任何人说的,她只得忍耐下来。拿两个柚子递给纪常兴,常兴接了,把他亲自配馅的什锦月饼递给她一袋,依依接过拿出一个掰开咬了一口,就递给玉亭和何予,玉亭和何予一人拿一个吃了一口,都说香、甜、有嚼劲。他们又聊了一会,就划船分开了,常兴他们在青龙桥码头泊船,依依她们在利民街码头泊船。

八月十六,中秋节的月饼香气还没散尽,康平街的夜市正在热闹时,今晚华忆戏院上的戏是《镜花缘》,当然主角是潘月萝啦,这个剧很有故事性,老人们坐着闲聊常常就聊《镜花缘》,把里面的故事一个一个聊得津津乐道,所以华忆戏院刚一贴出告示票就售磐了,依依紧赶慢赶只得了一张站票。天刚蒙蒙黑下来,戏院就开场了,依依到了下半场才进去,站着看完了戏,散场时随着人流出来,在一个凉茶铺前买了一杯凉茶,站着一边喝一边盯着华忆戏院的门口,看戏的人都散尽了,好一会才见潘月萝从戏院里走出来。只见她稍稍在门口停了一下,就往河堤方向走去,到街口拐往青龙桥方向,依依放下茶杯交了钱,不远不近跟着月萝。

青龙桥上吹来凉爽的风,依依拉低帽沿,她今晚女扮男装跟踪月萝,就是想看看月萝会与什么样的人接触,她不会只是一个戏子那么简单,她来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她的真实身份是什么?依依现在对她不只是好奇心了。

月萝在春花茶楼站住了,从手袋里拿出镜子补妆,四处看了一下,便优雅地缓步走进茶楼里。依依在她之后几十秒钟也进了茶楼,看着月萝进了一个雅间,她找了个座位坐下,点了一碟小菜和一壶茶坐着慢慢品,双眼却盯着潘月萝进的那个雅间。依依的茶喝去半壶的时候,月萝从雅间里走了出来,她走出来不久,青龙帮的老大易诚也从雅间里走了出来,到门口时却突然停住了,往依依这边看,依依目光正好和他撞在一起,依依瞬时愣了,他却对她颇有深意地笑笑,走了。

依依在心里问自己:难道我露馅了?

她交了茶钱,没精打采地走出春花茶楼,却迎面撞上纪常兴和韩朝卫,依依直呼倒霉,这俩尊神她就算化成灰他们也认得她的。她第一反映就赶紧溜,可是还没容她迈脚,纪常兴就喊住了她。依依扯下帽子,笑面如花对常兴和朝卫说:“大哥,常兴哥,你们吃宵夜吗?”

常兴好笑地说:“你还有心思叫我们吃宵夜,你这一身男装,又和哪个小妞‘约会’去啦?”

朝卫可就急眼了:“依依,你又做什么事了?”

依依无辜地说:“我哪做什么事了,我不过就喜欢穿男装嘛,难道我穿上男装就是惹事吗?”

“你惹的事还少吗?你再把事儿惹下去,在彤州城都没人敢娶你了。”朝卫来了气了,他这妹妹就没一刻消停。

依依嘟囔着说:“不娶才好,我也不稀罕嫁。”

“你说什么?”朝卫一时没听清,不过常兴可听清了,他知道只要他向家里说娶依依,他的那几个姨娘肯定围着他举出一大堆例子说不能娶依依的理由,依依嫁过来这个家可要翻天了,但这样的情景他却是觉得很有趣,姨娘们的话都不做数,只要他母亲点头就行,他懂得女人,嫁做人妇为人母后她自然就乖了。

见朝卫说没听清,依依就顺势说:“我说要回家去。”说着就赶紧跑了。

其实朝卫和常兴是来春花茶楼听书的,听说春花茶楼新排了台本,他们也来听听新鲜。见依依跑了,他们便进茶楼里,说书先生正说到精彩处,他们找了座位坐下来,原来新编的台本竟是贵公子赎水香的故事,这真是新鲜啊,朝卫和常兴知道其中原由,相视苦笑。

依依的突然安静让刘树立很不习惯,这丫头这么淑女了不正常,难道她谈恋爱了?恋爱会让一个女人改变确实是真的,谁有那么大魅力能入咱们依依大小姐的眼啊,这可真稀奇。何予沉默地看着依依的安静,她心里打着小鼓,依依和纪常兴恋爱了?她不知道该为依依高兴还是为自己伤心,她每天放学都跟在安静的依依身边,她以为纪常兴会来接依依,那样她就可以看见纪常兴,哪怕只是看看他也好,她心里也知足了,常兴爱的是依依她为他高兴,依依是值得他爱的,若是换了别人,那她肯定去抢,但现在她只能默默地看着他们幸福就好。可是一天两天三天五天,依依还是一个人,这昵子搞什么,会遇上什么事了?她这么安静难道是遇上大事了。

而他们不知道的是,依依在跟踪潘月萝中发现她接触最多的是易诚,甚至她在和她的大哥谈恋爱。青龙帮兴起四年,却占据了大半个彤州城,很多的生意、商铺都是青龙帮的,可是他们自诩清高地从不染指妓院和赌场,青龙帮的人黄、赌、毒不沾边的,却比黄赌毒的人还狠,所以再难办的事只要青龙帮出面,很少有办不成的,所以老大易诚就是一个很神秘的人。姚瀚曾经让他的小弟们去查易诚,却被胖揍一顿,至此不敢去惹青龙帮的人。打铁街的打铁帮也去查过易诚,结果帮主失踪了三天,这回再也没人敢动查易诚的念头了。潘月萝和易诚见面很隐秘,都是在雅座和包厢,很少有人懂,如果不是她跟了她几天,大概也不会发现她密会的是易诚。她对月萝一无所知,而月萝对她是一眼看到底,这让她很不安,所以她下定决心一定要弄清月萝的真正身份。

这天下了晚学,依依满腹心事地走出校门,何予叫住她,问是过对河去呢还是在利民街的屋?依依说在利民街,何予便说要和她住一晚。依依便说可以啊,就拉了她的手往利民街走去。

两个女孩的晚饭很简单,吃了饭洗过碗她们就在天井里坐,何予看着暮色中安静的依依,问:“依依,你有心事?”

依依为她的话好笑起来,说:“什么心事?你们又把我想成什么了?”

“这么安静真是奇迹,我们还以为你恋爱了,爱情的力量把你变成淑女了。”

“嘿,你们真能想,难道除了恋爱我就不可以想别的?”

何予压低了声音:“难道我们队中出了判徒?”

“这——”依依被她的话打了机冷,她竟从没想过这个事,当真他们中出了判徒,那可不得了。

“依依。”何予看着她等待她回答,她却半天不说话,便推了她一下。

依依终于抬眼看她了,认真地说:“我没有仔细想过这个事情,不要乱怀疑人,会影响团结的。”

何予说她少有沉默寡言又满腹心事的样子,这样子很让人担心,依依说她多虑了,因为他们明年七月就要毕业了,她总得规划一下自己的去向,不能坐在家里吃闲饭。何予说她已经想好了要去做教员,依依却说她可能会做书记官、或者经营布匹、药材生意,现在还说不准,这才让她思考该做什么的嘛。

何予说她喜欢乡下清净安静的日子,做老师于她是很合适的。

依依感叹着说:“时局动荡,无论做什么都难得长久,要有危机感才好,母亲二月份就跟我说要带我去越南,可是这么多个月过去却还没有去成,我想她是忘了或是抽不出时间去了,总之泡汤了,所以我就想让自己多学些多会些,那就算是时局变动,我飘在他乡也能凭自己的手艺挣一碗饭吃,你现在看着我什么都有什么都好,但不知哪一天我们彤州一个响雷,我就什么都没了。”

何予感叹依依想得比她长远,她没有依依那样的胆气,她只要好好守着母亲给她的几亩地,将来做个好老师就已算是一生的平稳了。而依依却想着潘月萝可能是共产党,她来彤州要干什么?洪学初是个墙头草时刻都在摇摆,甚至已经倒向党国那边了,他们要怎么办?

秋天凉爽的天气让人很容易入睡,何予睡着了,依依闭着眼睛其实却是醒着的,她想到了袁子墨,他到底站在哪一边?他是军人,军人的信仰是绝对忠诚的,她有些害怕起来,学校里有许多同学秘密加入了共产党,她也是其中之一,子墨是国军,她该怎么办?也许是想得累了,不知不觉中她睡着了。

再过两个月陆兆林和韩晓月就要结婚了,韩家忙起来,曹家妹先前尽和林婉仪抬杠使小心机,这回临到女儿结婚大喜却忙乱了手脚,不知先办哪一件后办哪一件,而韩朝卫和纪常兴这段时间经常形影不离,两人约出去就是一两天才回家,原来他们联合办了一家马车行,专门出租马匹和车辆。晓月结婚朝卫也无法分心来替她操办婚事,林婉仪只得先放下织布厂的活和云裳布莊的生意,回家来操办晓月的婚事,她把晓月的房间重新布置了一翻,花两天时间替晓月裁剪嫁衣,请木匠到家里给晓月做新婚家具,让秦伯去乡下订米酒以备结婚用,又让虹妈去乡下买新鲜黄豆来发豆芽,又给了晓月一笔钱让她买结婚的新衣,见陆兆林家贫,怕结婚时对方办体面,便让韩朝卫变着法儿给了陆兆林一笔钱给他结婚用,又和韩仁川商量着请多少亲戚,赶快写婚贴发贴子等等。

家里人忙得七晕八素的时候,依依成了最闲的人,反正她什么事都不用忙,只管喝酒吃饭就行。

康平街还是像原来这么热闹,潘月萝也不是每晚都唱戏,这晚吃了饭就往新填地走去,新填地广场上很多小吃摊热闹非凡,广场的戏台上在唱着昆曲,这回也到月萝来听别人唱戏了,她买了一杯豆浆,看着身后的一个人头一闪,便笑着拿着豆浆往回走。跟着月萝的依依见她突然往回走,连忙闪到旁边的一家小布店里,月萝走到小布店前,笑说:“依依,我给你买了一杯豆浆,来,给你。”

依依见自己跟人跟到被抓包,丢人丢到家了,便从布店里出来,接过她手里的豆浆,说:“谢谢!”

月萝说:“依依,我们走走吧。”

她们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往龙江街方向走,龙江街上的人少了,这里的行人逛街只是享受夜晚的清凉和城市街市的味道,人们的脚步不紧不慢,一边行走一边聊天一边欣赏夜景。依依捧着那杯豆浆一直没喝,一向话多的她今晚却不肯跟月萝多聊一句。

月萝说:“我在你心里一定是个坏人。”

“坏人分很多种,立场不同在对方的眼里就是坏人。”依依不冷不热地说。

月萝见她们周围行人离得远,低声说:“你认为我是国民党特务,对吗?”

依依的目光变得冷历,像刺猬似的浑身竖起了刺,月萝根本就不是她的对手,如果她继续活下去是个祸害,那今晚结果了她也并不是难事,依依看着她满脸都是笑:“这是你自己说的,我可没说。”

月萝嗅到了她身上传来的危险气息,这丫头狠起来真的要人命,她想收回刚才的话已经来不及了,搞不好今晚她就会结果在她手里,在这整条龙江街她根本逃不出依依的手心,可是她心里却兴奋地高歌,因为她找到同志了,虽然她还年少,可是年少方好呀,革命就是要这样的年少兴起的。

她握住依依的手,满含热情地说:“如果我说我的信仰和立场与你一致呢?”

依依瞪着她,笑意浓杀气更浓:“这杯豆浆帮你拿到这儿,手都累了,还是你自己喝了吧。”说着把豆浆递给她。

月萝喝着豆浆,心中却说:依依,不要杀我,你会后悔的。

依依却哪里相信她的话,她的话表明她知道她是共产党,那就不只知道她一个,还有她的同学,还有很多她不知道的同志,不能让她再活着了。此时依依已经忘记了中秋节那天晚上的情景,此时潘月萝在她眼是个极度危险的人,非死不可。她看着她们右边的河坡,她可以一把闷住月萝的嘴巴,把她拖到河边,再使出锁喉扣扣住她的喉咙,她喘不过气很快就会晕过去,她再一脚把她踹下河,她就再也不会上来了。今晚这么圆的月,这么清净的丽江河就当是送月萝吧。

“再见了,月萝姐!”依依心里说着,看月萝喝完了豆浆,就要闪到月萝后面去握住她的嘴的时候,韩朝卫和纪常兴朝她们这边走来,常兴一见依依两眼就放光,赶着她唤:“依依,你在这儿,真巧哇,我们正要找你吃宵夜去。”

朝卫看见月萝双眼深情得滴出水来,唤着月萝这么巧,一起吃宵夜吧。

依依心里咒骂着:“该死的,两个扫把星。”

月萝按着胸口深深吸了口气,心里对常兴和朝卫感激万分,就在刚刚她一只脚已经迈进了阎罗殿,是他们出现救了她。今晚她嘴笨到家了,她刚才说的最后一句话说明她知道依依是共产党,而依依是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的,那她对依依来说是很危险的人物,她的存在不仅威胁到依依还威胁到很多像依依这样的革命青年,为了他们依依不会让她活过今晚,今晚杀不成明晚也会有人来杀她,这回玩完了。依依现在是不相信她的,吃宵夜也有结束的时候,她很难活过今晚,不是她贪生怕死,是她还有很重要的任务没有完成,依依还这么年青,她不能让她带着愧悔渡过下半生。

朝卫说到康平街吧,炒一碗酸笋田螺开开胃。常兴叫了人力车,拉着他们往康平街去。月萝和依依坐在一起,月萝用眼角的余光看依依,她们以前和谐融洽的气氛现在竟然荡然无存,依依两手交握至于膝上,面若寒霜,此时若她手中有剑的话早已一剑射向她了。

而此时依依却在心里直呼倒霉,这个气不出一下今晚怎么过得去?她得找个理由和纪常兴吵一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