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初见端倪

乱石滩矿的办公楼阴冷又潮湿，张新阳跟在库管员老郑头身后，看他拿出一大串钥匙，快速找到了一把钥匙，插进锁眼一拧，缓缓推开了仓库的大门。各类工具、设备、材料整齐地码放在专用的铁架子上。老郑头很快就找到了那批瓦斯监测仪。

老郑头拿了一个还没有拆开包装的瓦斯监测仪递给了张新阳，说道：“就是这个吧，去年技术部配下来的，还没有全配下去，这儿还剩这么几个。”

张新阳拿在手里看了看，确实是还没有拆封。他把它放到了一边，又问道：“郑师傅，这个配下去有坏的吗？”

老郑头从架在鼻梁上快要掉下来的眼镜上方看了一眼张新阳说道：“坏没坏我可不知道，我只负责数好有几个，不要少了、丢了就行。”

张新阳也笑着说道：“那我能拿走一个吗？过几天就还回来。”

老郑头说：“这个太贵，要马经理点头，不然我可不敢让你拿走。”

张新阳说：“那是，那是，我和马经理打过招呼了。”

老郑头固执地说：“他又没和我说，不行，不能让你拿走。”

张新阳拿出了手机准备给马彬打电话，刚拨了一半号码又停住了。不行，他只是和马彬说要看一看，万一他不让带走，自己的计划不就泡汤了吗？对，还是要让李荣出面。想到这儿，他拨通了李荣的电话说：“李部，我现在在乱石滩矿呢，我找到工人们向冯局长反映的那批瓦斯监测仪了，按前期商量的，我想带一台回去，咱都和马经理说好了，可郑师傅非要征得马经理的同意，我觉得我向马经理汇报有些不妥，就先向您汇报了。要不您和马经理通个话？”

李荣听着电话里张新阳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就知道这小子又不知道想打什么主意了，他一定是想带一台设备回来，遇到什么人不让他带，这才给自己打这电话。他怎么不给老马打电话？肯定也是怕老马不让他带走。这个家伙呀，搞什么名堂，不过他一定有他的道理，帮他一次。于是他说：“哪个郑师傅？仓库保管老郑头？”

张新阳答道：“是！”

李荣说：“你把电话给他。”

张新阳把电话递给了老郑头说：“李荣，李部长。”

老郑头显然是没有想到李荣要和他通话，拿到电话的时候，手似乎还稍微有点颤抖。只听他喂了一声，就毕恭毕敬地弯了弯腰，好像李荣已经站到了他跟前。

李荣在电话那头说道：“老郑，我是李荣，我的人从你那儿拿台设备，用完还回去，怎么，不行吗？”

老郑头的腰弯得更低了，可是他嘴上却没有改口：“李部，这个东西太贵，丢了我付不起这个责任。马经理也说过，不管是谁，没有相关手续要拿走500元以上的东西，必须经他批准。”

“老郑，你咋还是死脑子呢，我这又不是要，是工作，是借，过几天就给你还过去了。”李荣又好气又好笑地说道。

老郑头的眼镜都快掉下来了，脸上也露出了为难的神情，又喃喃地说道：“李部，这个，我确实是为难，您要不还是……”

李荣听着老郑头嘟嘟囔囔的，有些不耐烦地说道：“老郑，不要再说那么多了，你现在就给我的人拿上，老马那儿我和他说，就按我说的办。”没等老郑再说什么就挂断了电话。

老郑头把手机给了张新阳，他是无论如何不敢得罪李荣的，他这个岗位还是李荣给他调整的，可是这要是让张新阳拿走了，马彬怪罪下来他老郑头也是免不了遭一顿臭骂的。张新阳看出了老郑头的为难，心里不由得生出了一丝同情，可他又瞬间赶走了这个念头。他拿起那台设备就要往外走。

老郑头还在那儿嘟囔着，看着张新阳要走，赶忙紧走了几步，到了张新阳前面说道：“领导，您看您能签个字吗？要不我确实不好交差。”

说着开了紧靠门的柜子，拿出了一个泛黄但很整洁的台账本，翻开记了些基本信息后让张新阳签了个字，这才把台账本放回了柜子，跟着张新阳出了仓库，边锁门还边嘟囔着：“要不是李部长说了，还真不能让您拿走，我这也是，这要是……”等他转过身来，张新阳早已走远了。

送走了张新阳，老郑头越想越觉得不合适，索性给马彬打了个电话：“马经理，我是老郑，向您汇报个事，刚才有个姓张的小伙子，拿走了一个瓦斯测试仪。”

“什么？他叫啥？你怎么能把他领到库房呢？又怎么能让他拿走设备呢？”马彬惊讶地问。

老郑头一听马彬这么说，当下就急了，赶忙说道：“他叫张什么阳，说是您让他过来的，我是不让他拿的，可李部长打了个电话，让我给他拿上，李部长回头再和您说，李部长都说了，我也没办法，况且是借，他说三两天就还回来，而且我也让他登记了，估计丢不了吧……”

还没等他说完，马彬就提高了声音说道：“老郑，你是真糊涂了？那是张新阳，赖总的心腹，他会赖你台设备？关键是你要知道他现在是调查组的，查的正是市安监局发现的设备质量问题，你知道他们现在在调查什么吗？”说着狠狠地挂了电话，留下了电话这头不知所措的老郑头。

张新阳坐在李荣对面的沙发上，顺手把那台用黑色塑料袋包裹着的设备放在了旁边的小桌子上。李荣脸上多少有点严肃地问道：“新阳，你小子又搞什么名堂呢？马彬打了三个电话兴师问罪呢，咱们是专项检查组，他们敏感着呢。”

张新阳挠了挠头说道：“给您找麻烦了。我就想研究研究这个设备。您记得昨天咱们问那个向冯局长反映问题的工人吗，他其实也没有怎么用过，只是听带班的说这玩意儿经常坏，就在冯局他们那儿嘀咕了一句，再说冯局长他们检查的那几台设备后来测试也没有完全坏了呀，只是在精准度上有些偏差罢了。我觉得问题没有那么严重，不拿个这玩意儿研究研究掌握第一手数据，我们没法跟赖总和董事长解释。”

李荣脸上的表情明显放松了，他最担心的是张新阳发现了什么严重的质量问题，他这个安全部部长肯定是要负监管责任的。要真是那样，等于是他自己查自己，这也是他急急忙忙把张新阳找来的原因。现在听张新阳这么一说，他有些庆幸，真是带了一个好兵，如果问题确实没有冯远明说得那么严重，只要说服了刘成功，这关就过了。李荣拆开黑色塑料袋，看到那台设备的包装还在，就又把塑料袋系上了，直起身来对张新阳说道：“新阳，查细一点，确实有问题，一定要暴露，哪怕我们承担个监管不力的责任，也不能让问题从我们眼皮子底下溜走。要问题真像你判断的那样，那就好办了，赖总和董事长那儿我去汇报，你把报告写好就算结束了。不过，我要提醒你，千万要客观，不要被自己预定的结论左右了，啥就是啥，这点我们不能有丝毫含糊。”

张新阳说道：“李部，您放心。您不是常说，不能哄安全吗，哄了安全是要出人命的，我牢牢记着呢。”

李荣看着张新阳严肃的表情，一撇嘴笑了笑说：“问题没有那么严重，我干了这么多年了，这次也就是领导重视而已，还远远没有到了不管就要死人的地步，不要给自己太大的压力。”

张新阳和李荣说的那些想法确实是他的真实想法，不过他并没有把自己的全部想法和盘托出，因为他始终记着赖峰的要求——保密。那天，当他下了决心要真查的时候，却始终找不到查的头绪，怎么个查法？很多时候有些事大家都心照不宣，好像事就在那儿明摆着，显而易见的。但要真的证明它是存在着的时候，却发现事情是无懈可击的，你根本找不到一点儿漏洞，这些不合理的合理，都是经过无数的实践慢慢变得合理起来的。张新阳想过查人、查账，一个一个想法又被自己一个一个否定。就在他摆弄手机的时候，他想到了设备，对，为什么不查设备呢，有问题的归根结蒂还不是设备吗？对，就从设备下手，而且查设备也能与调查组的调查职责高度重合，还能更好地掩护自己，于是就有了让老郑头因为张新阳带走了一台设备而难受了近一个月的今天。

宿舍的台灯射出一圈泛着黄的灯光，张新阳打开了设备的包装盒，对照着说明书反复地研究着设备，一个小时过去了，根本没有发现任何端倪。张新阳打了个哈欠，抖了抖包装设备的塑料袋，从塑料袋中掉出了一个绿色的不干胶，不干胶上赫然印着大华煤电。张新阳捡起了这张纸，确实是一个不干胶标签，背面的纸还没有撕掉。

大华煤电是邻省一个大型国有煤电集团，其产能、规模绝不次于顾阳焦煤，甚至在企业内部管理上，较顾阳焦煤更胜一筹。比如这张不干胶就是它的一张名片，这是源于日本的5S管理。很多企业没有听说过的时候，在大华煤电已经搞得风生水起了。张新阳确认这台设备是没有开过包装的，再看包装盒，确实明白无误地印着天仪电子的字样，天仪电子和大华煤电没有任何关系。那么这张不干胶又如何解释？唯一能够解释通的，就是这台设备，甚至几台或一批设备都是给大华煤电发过货的，要不这不干胶就不会出现在这台设备的包装盒内。张新阳关了台灯，仔细地梳理了一下自己的思路，天仪电子、大华煤电、顾阳焦煤，设备，不干胶，事情的脉络渐渐地清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