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善后事宜
张新阳挂了赖峰的电话,很快就来到了他的办公室。张新阳给赖峰的杯子里蓄满了水,又把满是烟蒂的烟灰缸倒了,这才坐在了赖峰对面。
赖峰关切地问道:“新阳,安全部的工作还适应吗?”
张新阳爽快地回答道:“挺好,虽然有点忙,不过开眼界,长能耐,锻炼人。”
赖峰点点头说道:“好小子,这就对啦。李荣让你干这个岗位的时候,我还怕你想不通,不想干呢,没想到你这么快就上道了,好,很好。”
张新阳腼腆地笑了笑,向赖峰道了声谢,等着赖峰交代具体事。这几个月张新阳也算是摸出点儿道了,领导准备给你一项工作,会先给你一通表扬,好让你在完成他安排的下一项工作时能像打了鸡血似的卖力。张新阳用这条定理验证了几次,屡试不爽。
果然,赖峰在抽完一根烟后,神情严肃地盯着他说:“新阳,程三三死了,你觉得和我们有关系吗?”
张新阳说:“赖总,我个人认为,从法律意义上来说和我们没有任何关系。他属于自杀,单位是没有任何责任的。不过就他那家庭来说,确实是困难,让人觉得很可怜。”
赖峰眯起了眼,点头说道:“我和董事长、关书记也是这么研究的。虽说和我们没啥关系,但是让人有些不落忍啊。”
张新阳听着赖峰话里有话就问道:“赖总,那您的意思是?”
赖峰说:“新阳,我就直说了,我想让你再跑几趟,把这个事做个彻底了结。我们决定给程三三家赔偿两万元,还有给他清算的各类保险,怎么也有个四万左右吧。为什么让你去呢?一个是要保证把这钱给到程美丽手上,而且要把这钱的来历说清楚,这是单位的心意,而不是她应该得到的。同时,还要让她保证以后不再找单位的后账。我们这么做也是考虑到娘俩不容易,特殊情况特殊对待,怎么也得保证她娘俩的日子能过得去。二是要做好她的工作,不能让李顺他们觉得我们妥协了、让步了。不能给他们任何错误的信号。既要把单位的心意表达到,又要保证把这件事一次性了结了,听明白了吗?”
张新阳想到那个可怜的家庭能得到一些经济补偿,赖峰的形象立即高大起来,他备感崇敬地说道:“赖总,难得您能想得这么周全,这当好人的任务,我保证能完成。”
赖峰的眼睛再次眯成了一条线,呵呵笑道:“好小子,学会拍马屁了。剩下的事孙德平会联系你的。另外,这两万块钱的事,你一定要嘴严,懂了吗?”
张新阳正了正身子,像是接受了命令的战士,铿锵有力地回答道:“我明白,请您放心。”
临出办公室的门,赖峰又叫住了他,从身后的柜子里拿出了一个茶叶礼盒,递到了张新阳手中说:“南方朋友给寄来的铁观音,你拿去喝吧。”
张新阳推辞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放到了手提袋里,又把里面的一卷报纸盖在了上面。这些小动作都被赖峰看在了眼里,他又眯起眼睛笑了起来。
周五,孙德平就把两万块钱交到了张新阳手上,反复叮嘱他一定要把事办好,相比赖峰的大气,孙德平就有些啰唆了,想着他喋喋不休的样子还真有些呆板之气。晚上,张新阳又接到了赵永生的电话,赵永生让他领着林笑去一趟程家村,把程三三各项保险钱退给程美丽。
林笑到宿舍找张新阳的时候,只是用请求的口气让他陪着自己去程三三家,很显然她和赵永生是不知道赖峰交代给他了其他任务,于是他和林笑约好,周六再去一趟程家村。
送走了林笑,张新阳靠着被子斜着躺在床上,看来赖峰是把赔偿程三三的事单独交给自己办了,这是小范围的交底,也带着一种强烈的信号,这个信号意味着什么呢?意味着自己的人品和能力已经得到了赖峰的信任和肯定。顾阳是个小县城,在这个小城市的大型企业中,领导信任是何等的重要!失去领导的信任,任凭你有万般能耐也施展不开。
张新阳知道,顾阳焦煤集团公司的机关有两位核心人物。一位是刘成功,他和常务副总经理赖峰是多年的搭档,两人的工作标准高、要求严,能得到他们的信任和肯定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另一位是关峡,他在顾阳县和顾阳焦煤集团工作近三十年,管理经验丰富,人脉资源广,能得到他的认可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儿。
张新阳来公司的这半年间,已大概清楚了两位核心人物的过往。五年前,原董事长兼党委书记王诚退居二线,顾阳焦煤集团领导班子进行人事调整。时任总经理的关峡是呼声最高的董事长人选。据说,津州市国资委都有人私底向其表示祝贺了,看着董事长的位子基本上没有了悬念。可就在宣布的前一天晚上,他突然接到电话,经报请津州市委组织部同意,市国资委提名常务副总经理刘成功为董事长人选,关峡顿时乱了阵脚,四处打听消息,几乎整夜未眠,但无奈木已成舟,大局已定。第二天上级现场宣布人事任命:经上级研究决定,任命关峡同志为顾阳焦煤集团公司党委书记、总经理,任命刘成功同志为党委副书记、董事长;刘成功虽然没有一肩挑起党委书记和董事长两个职务,但毕竟从副处级升到了正处级。而关峡虽然挑起了党委书记的担子,可毕竟是在国有企业,董事长才是实质上的一把手。随后便是赖峰、郭志明、王大有等人的调整,从此顾阳焦煤集团就形成了新的班子。
张新阳心底盘算着明天该如何面对程美丽,越想越觉得心烦,索性戴上了耳机,《斯卡布罗集市》再次响起,在优美的旋律中,张新阳整个人渐渐地放松下来。刘诗雅的身影又一次跃然眼前,在人民公园的荷花池边,白色的裙子翩翩起舞,他从背后抱住了她,亲吻着她的脸颊,她的发香慢慢弥散,渐渐变成了消毒水的味道,他低头看时,自己抱着的、吻着的竟然是冯媛媛。张新阳猛地坐了起来,看看四周的黑暗,才发现是自己做了个梦。张新阳又躺在床上,自言自语道:怎么会是她呢,不应该这样,不应该这样的。
周六早晨,张新阳如约陪着林笑去了程家村。年前的程家村显得忙乱而又充满年的味道,只有程三三家的门上还残留着白色挽联,院子里没有了捡来的瓶瓶罐罐,反倒显得没有了生气。几天前就是从这里抬走了一口棺材,带着这个小院的男主人,长眠在了荒郊野外的坟地。杂乱的院子角落零零散散地扔着白色的纸花,风一吹纸花四处乱飞,映衬得整个小院没有了生机。张新阳和林笑在院子里喊了两声,程三三的女人走了出来,她两眼无神地盯着俩人,只是呆呆站着。
张新阳打招呼道:“阿姨,我是小张,来看看你。”
女人默然地看了一眼张新阳,抬手指了指破旧的棉门帘,转身走了进去。张新阳和林笑并不在意她的冷漠,也跟着走进了昏暗的小屋。张新阳进了门就看到从里屋走出来的程美丽,她显然是哭过无数次了,眼睛肿得像两个核桃,眼神里是与年龄不符的忧郁,别人家这个年纪的孩子依然还是家里的小公主,而她却承受着同龄人无法承受的压力。这几天她总是把自己关在屋里,她不敢出门、不愿意出门,她怕想起爸爸,哪怕他是个残疾人,但没有了他,她的生命中再也没有了依靠。
美丽看着他们,声音沙哑地说:“新阳哥哥,你们怎么来了?”
张新阳看着美丽的眼睛,不禁心疼起这个小姑娘来,他放低了声音说:“前两天程叔出殡,本计划要过来的,可单位忙得没走开。这是我同事林笑,她把单位给程叔退的钱给带过来了,一会儿跟你和你妈交代一下。”
美丽和林笑打了招呼就把两人让进了里屋,她母亲还是呆坐在床头不说话。林笑从包里拿出了钱和一沓票据,一项一项给美丽母亲解释着。
她看着一沓钱,听林笑说了几句,就摆了摆手,低声说道:“我听不懂,你们和美丽说就行。单位还记得我们,给点钱,单位不赖,怪我家兄弟,还打了人,我们这日子还能过得去……”
她语无伦次地说着,眼圈又红了。美丽听母亲说完,就对林笑说:“姐姐,您说的我都听明白了。我妈妈没有文化,心脏也不好,平时也不管这些事,您交代我就行。”
林笑看着这个比自己小许多的小姑娘竟如此坚强,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她平复了一下心情,对美丽说:“总共是17283元,你和阿姨都在这儿签个字,按个手印,这个事就办完了。”
美丽按林笑的要求,在几张单据上签了字按了手印,接过林笑递过来的一沓钱。她知道,这不是钱,这是父亲的命!
张新阳看美丽在走神,就说道:“美丽,你有银行卡吗?这么多钱放家里也不安全,要不一会儿我们陪你去存了吧。”
美丽说道:“有,自从每月到单位领爸爸的钱,我就办了一张卡。我听你们的,一会儿就把钱存了。”
美丽又和母亲说了一通,母亲只是点了点头,喃喃地说:“行,行,你去办就行……”
美丽翻出了自己办的银行卡,又把钱装到了书包里检查了一遍,这才穿上她那件洗得发白的大衣出了门。
三人在新城区步行街附近下了公交车。马上就要过年了,马路两边各式各样的摊位连成一片,商贩们站在摆放着各种年货的小摊前吆喝着,整个步行街一片喧闹。三个人穿梭在人群中各有心事,却都与过年无关。这个临近春节的冬天,带给每个人的是不同的心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