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重合

她好像听见了华妍雅的声音，迷糊之中不知握住了谁的手，紧紧抓住它，像是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朝阳喃喃道，“华。”

周围有人争吵，她听见器皿破裂，男人的咒骂，女人的尖叫，在耳边持续了几秒钟后，哒的一声——世界归于寂静。

她重新回到了菜市场，这一次所有的声音都静止了，污水流动也在此时停滞。朝阳直觉她要找寻的不是此处。

她的思绪飞到了一座宫殿，富丽堂皇，飞檐雕壁，孤鸟从宫殿上方飞过，下面的宫殿黑漆漆，鸟儿都不愿停留。

桌上支起一架青铜大镜，磨得透人影，她坐在镜子前看着自己。

她忽然发了火，将所有的东西都砸向镜中。

朝阳就站在一边看着她，渐渐的，朝阳分不清那女子是谁。

她转过脸，五六分和朝阳相似，可她的神采绝不是朝阳可比拟的，贵不可言，眉眼中又尽是戾气，让人一眼便知道威严和心计。

梦境外有人喊华，梦中的女子居然也在喊华。

她随手从桌上摸起一只粽子糖，瞥下眼问宫人，“事情进展得如何？”

眼看已经日斜西山，公主却日渐精神了。

她清晨起得早，黑夜又睡得晚，照理说睡眠时间是很短，但每个中午她都会休憩很久。

这是主子的毛病，下人却不能有，所以公主身边的人总是很疲倦，侍候的时间太久，清晨又起的太早，每个人都精神不振，但在公主面前，谁又敢多言。

公主接过帕子擦手，将粽子糖的黏糊擦去，瓷白的一只手，干净极了。

“本宫问你们，怎么不说话？”

宫人都是自小陪侍她的，都知道她此时隐隐作怒，又有谁敢惹怒她。

眼见她暴怒，底下的小宫女仗胆怯懦道，“华……华将军……还是没有动静。”

她不怒反笑，“那本宫要等多久呢？”

公主的乳母上前低声道，“若公主不愿，其实可另寻出路，不必如此。”

她微微仰起头，无人注意到她的眼睛红了些，“可是……除了她，我谁都不信。”

陛下薨后，她很快便会即位，她需要一个孩子，有着南北两地皇室血统的孩子，这孩子可即刻被立为储君，他既是北地许氏的后代，也是南地婳氏的储君。

可她竟然不能生育，她永远也不会有自己的孩子。

华妍雅问过她，为什么非要选她。

当时她说，因为太喜欢她，如果一定要一个孩子，她希望孩子长得像华将军。

华妍雅听了后很开心，她说，绝不辱公主厚望，好像替她生孩子是天大的荣耀。

可她不知，她越开心，公主想杀她的心越重。

她以为她是谁，一个蛮夷杂子，借她的腹生子，她得诚惶诚恐才行，可她居然沾沾自喜。

她一定在暗中嘲讽她不能生育。

一个只会杀人的粗野女子，笨拙、愚蠢，毫无心机，若是生在宫中，早就被五马分尸，她粗枝大叶，倒是在战场上如鱼得水，但她永远都不该忘了是她把名誉给了她。

若不是她朝阳公主，南地百姓如何知道会有战无不胜的华将军。

可天下人只知这么一个战神，竟不知南地的皇太女朝阳公主。

她不服。

她不甘。

陛下不是最重男子吗？

她便让他一个子嗣都不留。

母后不是最爱妹妹吗？

她便让她不足月早夭。

许士潜就更简单了，他要许家的尊贵，他要他三皇子的清高，水仙花似的人物，高山一般的矜持。

她偏要毁掉他的自尊，让他成为她的小玩意儿，她要他跟谁同寝，他便要解下衣服，让他和一个杂种春宵一度，他也不敢说一个不。

她就是要狠狠碾碎他的尊严，让他明白，要是她朝阳公主不抬举他，那他便是最低等的奴隶。

他不是侍寝的时候从来不肯看她吗？那她就让他看看惹怒她的后果。

北地尊贵的皇子，在她朝阳公主这里也只是个借种的畜牲。

她想着想着，竟哈哈大笑，笑得止不住得意。

宫人纷纷跪下，嬷嬷劝道，“公主舍不得驸马便对他好些，免得他心中记恨公主。”

朝阳反问，“记恨？他凭什么呢！我让他和南地的华将军春宵一度，他怎会不知好歹？”

嬷嬷叹息，“既是如此，公主看开些吧。”

许士潜看了看身后睡熟的女子，正想轻轻搂住她，华妍雅却反手将他按住，“你想做什么？”

他笑了，“是你想对我做什么？”

她道，“今日已经结束了，你该走了。”

他揉捏她的手指，“要是我不走呢？”

华妍雅顿觉烦躁，一把攥住他的手，只要再重一些便能握碎他的手骨，“别招惹我。”

她起身穿了衣服，赤裸的后背上全是骇人的疤痕，他想到了纵情云雨时他的手抚过她的背，已经结疤，硬得他心间一颤，这样一个女子，翻手举长枪，纵马可诛人，可谁能想到她也是一刀一剑拼到了今日才得了战神将军的称号。

“朝阳公主不过是利用你，等你诞下幼子，她会毫不犹豫杀了你。”

他头一次想要保护人。

“不会。”她很坚定。

“你为她生下孩子，她要你还有何用？”

“我可重披铠甲为她杀敌。”

他笑道，“兵符已交给了朝阳公主的舅舅，你的亲信也早已归于婳氏，你一兵一马拼出的疆场，去看看，早已没有你的位置。”

她像是愣了很久，“我不会信你花言巧语和她生嫌隙。”

“你睁开眼，不要再紧紧闭着，我要是你，就永远固守南境边界，逍遥快活。”

“你要我造反？”她觉得他可笑。

“陛下对你有几分偏袒，我的人告诉我他已经拟了圣旨，要封你为王，赐你封地，到时候你只用接旨速速离开上京，不要理会朝阳公主下令。”

华妍雅缓缓转过身，“我暂时不会离开她，除非亲眼看着她登上皇位，她要一个孩子，待我怀有身孕，把孩子给她，我才能离开。”她想要杀她，她早有预感，只是此事从别人口中听到，她还是免不得难过，像是心口被扎开个口子，莲心熬水灌入。

许士潜挣扎着牵住了她的手，“若我离开南地，你会不会和我去北地？”

“不会。”

“你是北地人，难道不想回家？”

华妍雅口中的家在舌尖打了个转，颇为好笑，“家？”

“我从来没有。”

“如果你愿意，待我有机会离开，我一定带着你。”

她忍不住笑，“驸马，你已是公主的人，死了也不会离开皇宫。”说着，紧紧握住了他的喉咙，“若你敢背叛她，天涯海角，我也不会放过你。”

“为……为什么对她忠心耿耿？”

她还不想杀他，松开他道，“与你何干。”

“我只是——只是不想看着你死。”

“多虑了，她和我之间，你永远也不会明白。”她信誓旦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