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酒猫”槐春

自从奶奶一个人住进了大槐树底下的老家，我就隔三差五抽时间去看她。

那一次，我再次来到老家门口的时候，正巧遇见奶奶从南边大槐树的方向回来，那一头蓬乱的头发，仿佛在诉说她生活的凄苦，而且，她走路的样子也是弱不禁风，毕竟，奶奶都90岁高龄的人了。

她见到我时，那个高兴啊，而我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我说，奶奶啊，您看您过的什么日子啊，等将来我赚了钱，也让你享几天清福。

“人别不依赖好啊，有你妈给我烙的煎饼呢。”奶奶如此回答。

见老家的堂屋里一片凌乱，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我就帮奶奶收拾了一下屋子。

菜厨里的豆芽菜，已经发霉了，而且长出了很长的白毛，在我准备倒掉的时候，一下被奶奶拦住了：“这豆芽菜还好好的，我今早上还吃的呢，你干吗给我倒掉！”

后来，听母亲说，奶奶有些糊涂了，她拿别人家的东西，就像拿自己的，比如到人家菜园里拔棵葱，或是到人家柴草垛上拿把柴火，就跟拿自己的一样。

没想到奶奶一辈子烧香拜佛，清心寡欲，年轻的时候从来没占过别人的便宜，到老来却糊涂成这样。

见奶奶糊涂了，有的人就叹息：“唉，有老头的时候，什么活都是老头的，没有老头了……唉！”

也有的人，听说奶奶把他家的柴火拿去了，就去再抱回去，还有见奶奶拔他家棵葱就当场辱骂推搡的。

老家对门，有个喝酒成性的槐春，村里人都习惯叫他“酒猫”。

槐春的个子很矮小，也就一米五左右，但一开始时候，他有家传的百货店，家里非常富有。

据说那个时候一袋子粮食可以换个很漂亮的媳妇的，当看到这么风光的男人，有个漂亮女人动心了——都是因为饥饿吧，反正，跟了这个男人就不至饿死的。

后来呢？“男人有钱就变坏”，自然，这个矮个子的槐春也不例外，他沾上了赌博的恶习，赌输了做生意挣来的和祖上积攒下的四万块大洋，又不甘心，结果呢？自然是倾家荡产了。

打这以后，槐春便由赌徒变成了酒鬼，见了酒就醉，醉了酒就又哭又骂，在大街上打滚……

时间久了，再也没有人把他当个人看，他成了最不受欢迎的人，走到谁家的门口，谁家就往外赶：“去去去，快滚，酒猫，老酒猫……”

他不喝酒的时候呢？则是另一番景象。

他有文化，人很精明干练，有好心的人家把他雇了去，不让他喝酒，只管他吃饭，如果实在太累了，只给他一小杯酒喝。

这样他不仅不会骂人，而且干起活来特卖力，甚至那些比他个子高很多，块头大很多的人都赶不上他。

但是也有些不知趣的，尽管让他喝，喝醉了自然又在大街上叫骂，见惯了他这副德性的，绕个圈子，离得远远的走开了。

不太熟悉的和一些不懂事的小孩子，则围在一旁看热闹，你看他醉得那个样吧：酒瓶子拿在手里，东一晃西一晃的，往前走三步，往后退两步……把围观的人引得噗嗤嗤直笑，不一会就趴在街上了。

好心的人见了，就把他拉到草垛子里给他喂水，怕他醉死了，这样倒还好了，但是遇上了脾气不好的，挨上一顿毒打也是常有的事，看见了挺可怜的，可是因为他那骂人的德性，极少有人过去拉架。

大人规矩自家的小孩子都这样喊：“嗨，快回家！你看——酒猫来了！”这个时候小孩子都会规规矩矩地急急往家里跑。因此，我小的时候，总是在噩梦里见到“酒猫”。

女人虽然比他个子高很多，但是打不过他，所以经常看见她一个人唱着歌大哭。

但也有“酒猫”倒霉的时候。

那一次，刚下过了一场大雨，大街上的流水汇成了一条小溪，“酒猫”喝过了，醉过了，骂过了，这回没有看热闹的，他就当街躺在了雨水里。

他躺着的样子，像极了一具还没僵硬的死尸，在那里仰面朝天，一动不动。

流水没过了他的耳朵，他的女人出来拽着他的两条腿，顺着流水的方向飞快地往大汪里拽。

只听得“扑通”一声，“酒猫”大头冲下，小头冲上，像一棵葱栽在了水库里。

从岸边上下来的流水不停地冲刷着他的背，那时候我还只是一个小孩子，完全被这一幕吓坏了，很想过去把他拉上来，可是很害怕他死了，一直远远地望着那个浮在水里的“酒猫”。

好不容易过来了一个过路的，这个人一看有人浮在水里，裤子也没顾得挽就把他捞了上来。

大命的是，不长时间后“酒猫”又苏醒了，他竟然没有被淹死，这可能当时醉得没有呼吸了吧。

后来“酒猫”还是醉死了，人们也都慢慢的把他忘记了，只是他的两个儿子都三四十了还没混上媳妇。

其实，这两个儿子并不随他，不喝酒，不吸烟，长的也很帅气，很能干，就是因为“酒猫”的恶名气……

再后来，大儿子经人介绍了个媳妇。

闹房那天晚上，人家问她家有几床被子，她口吃着一层一层的数给人家听：“一强（一床）痒强（两床）……”可把人家逗死了。

蜜月的时候，小媳妇推着一辆小推车罗锅着腰一冒一冒地往前走。

别人见了都哈哈大笑，但人家就是头也不回，傻笑着嘴里不停地嘟嘟着，一条腿长一条腿短的她风风火火，别是一番劲头。

酒猫的女人跟在后边不停的叹气：“唉、唉……”。

前些年因为嗜赌又嗜酒，酒猫家里穷到揭不开锅。

所以每年他家青黄不接的时候，奶奶都会给他们送去一箢子粮食，正因如此，他也经常来奶奶家帮着干些零活。

爷爷还在世的时候，算是远近有名的好客之家，招待客人的酒菜也很丰盛，所以家里几乎每天都有客人来。

酒猫槐春在帮工之余，也会留他下来吃饭，但因为知道他的毛病，一般不会让他喝酒，如果非要喝，也是只给一点点解乏，所以他在我们家从来没醉过。

因此，奶奶可以说是有恩于他家的。

可后来“酒猫”醉死，奶奶因为犯糊涂拿了他家一点柴火，却被他儿子一阵呵斥，别人告诉了母亲这事后，母亲便非常气愤地找到了他家理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