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二姐来信
“云，这是你的信，昨天我去赶集从乡邮电所捎回来的，今早正准备给你送去，没有想到在路上遇见了你！”
王大叔刹住自行车，来到云身边，也没有下自行车，递给云一封信，还没有等云把“谢谢”说完，便急急忙忙瞪着自行车沿路返回了。
初秋的原野，农民们都很忙，不但要进行最后一轮的锄草、追肥，而且还要赶着牛、驴套起石头辊子打碾拉回来的小麦。
小麦是尚家河村家家户户的主粮，小麦收成好，不但可以解决一家人的吃饭问题，而且可以把最好的颗粒上交给国家。
一年一度的“公粮”已经开始征收了，乡政府已经把“三提五统”和需要交多少“公粮”下达给了村上，村上已经划拨到了各家各户。
家里已经没有了一分钱，“三提五统”的钱不知从那里来？
每年的十月到十二月，乡包村干部、村干部、组干部都要来云家十多趟，一次次催要云家拖欠的“三提五统”。
想想办法，今年要早早交了，反正也短不下，让乡村组干部老往家跑，云脸上无光。
云望着王大叔匆匆远去的背影，在胡思乱想中拆开了来信。
云原本以为是洁的来信，洁到学校已经有二十天时间了，按理说，她应该给云写一封信的，按理说洁的信应该在最近几天到。
洁去了南方，信封上的发信地址是北方，不用猜，就知道是二姐的来信。
二姐在北方的一所重点大学上大四，是村子里第一个大学生，也是全乡第一个大学生。
云拆开了二姐的来信，娟丽的字体出现在雪白的纸上。
云弟弟：
你好，一年多没有见，非常想念。
爸爸的腿还那样疼吗？妈妈的脖子还疼吗？
去年我走时，你在上学，姐准备去学校看你，可姐为了节约钱，买的是长途票。
只因为为了节约十五元钱，我们姐弟错过了去年的见面。
弟弟，有无数个夜晚，我梦见了远在星空的大姐，大姐的脸色苍白，头上没有一丝一毫的头发。
我看见大姐，就想哭。
梦中的大姐用没有血色的手擦干我的眼泪，笑着对我说，二妹，我做了观世音菩萨身边的一朵莲花。
二姐说完，突然变成了一朵莲花。
我拼命地想拥抱那朵莲花，那是我们的大姐呀，可当我伸出手的时候，那朵莲花却消失在了茫茫星空中。
大姐最后走的时候说过，每当晚霞褪去的时候，天空最早升起的那颗星星便是她，她要为在黑夜中干活的爸爸妈妈点起一盏天灯。
大姐是我们姐弟四人中最孝顺父母的，她也是我们姐弟四人中最心疼父母的。
弟弟，这里的天空布满了雾气，每一个黄昏，我努力地遥望星空，想找到第一颗从天空中升起的星星，可我每次看见的都是浓浓的雾霾。
弟弟，咱们那里的天空永远那么蓝，永远那么洁净，小时候的我们经常夜晚仰望星空，我和大姐经常一起数星星。
那个时候，你还小，你躺在大姐的怀里，好奇地仰望着星空。
大姐说，我们的弟弟应该起名叫云，云是属于星空的，属于星空的云可以穿梭在各个星星之间，云的世界便是整个星空。
弟弟，我很羡慕你，你每天晚上都能看见大姐，而我不行。
云弟弟，说句实在话，这些年来，尽管我渴望看见大姐，可我又害怕看见她。
我对不起大姐，是我害得她远走天涯，变成了一朵莲花。
要不是我拿走了家里所有的钱，大姐就不会离开我们。
云弟弟，我同样对不起你。
是我拿走了家里所有的钱，让你没有学校上。
我是一个自私自利的人！
得知你考上大学没有去上学，我心里非常非常难受，一连数天睡不着觉。
我想退学，可我不甘心，只有一年就毕业了，我不甘心啊！
我是全家的祸害，我祸害大姐去了另一个世界，还祸害你没有学校上。
弟弟，你好好在家复习，明年了你继续去考，以你的能力，我相信你明年一定能考上一所更好的大学。
弟弟，过了今年，明年我就毕业了。
弟弟，只一年，请你等我一年，一年后，你四年的大学学费和生活费由我来承担，我一定要圆了你的上学梦。
弟弟，我知道无数个夜晚，你和我一样是在苦读中度过的，其中的辛苦和心酸只有自己知道，我们如此做，为的就是能够到大学去学习。
可如今我在上学，而你却没有了学校上，写到这里，我心里难受啊！
弟弟，风风雨雨我已经上了三年大学。
第一年我从家里拿过钱，第二年和第三年我从来没有拿过家里一分钱，我原本以为我不拿家里钱了，你和三妹都能够上大学，可我错了，我还是拿得太多了，影响了你们。
你三姐本来能够考上大学，却选择上了个中专，你考上了大学，却没有去上。
信写到这里，我不知道怎么往下写……
弟弟，我们不能抱怨我们的父母，他们已经尽力了！
我们不能抱怨生我们养我们的黄土地，黄土地已经尽力了！
我们该抱怨谁呢？
我们谁都不能抱怨。
弟弟，大姐临走前最后的一句话是：不要去抱怨任何人，也不要去抱怨这个世界！
当时我不理解大姐，可现在我明白了。
大姐已经做了观世音菩萨身边的一朵莲花，远离了污垢，她永远有着一颗不抱怨的心。
弟弟，其实大姐这样说，只是不想抱怨我，她用她的方式原谅了我。
如今我又说出如此的话，只是让你不要记恨我。
我是一个自私自利的人！
大一那年，我拿走了家里所有的钱，还让父亲欠了一千五百五十八元七角五分的外债。
弟弟，这是我的罪孽！
弟弟，我这一辈子永远难以救赎的事便是――我上大一时拿走了家里所有的钱，还让家里欠了一屁股外债。
……
云实在看不下去了，天空飘起了雨水，二姐的来信在雨中越来越模糊。
两年多，二姐从来没有向家里要过一分钱。
大学所需要的学费和生活费从那里来的，二姐没有给云说过。
可云听母亲说过，除过学校的奖学金和救助金，剩下的钱都是二姐利用课余时间打工赚来的。
二姐已经在负重前行，二姐没有错。
即使二姐不拿走那些钱，也挽留不住大姐去另一个世界的脚步。
钱不是万能的，就像再多的钱也挽留不住大姐去做一朵莲花――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身边的一朵莲花一样。
二姐，你没有亏欠任何人的。
人活着，就会有无奈！
云不想把自己的无奈放大。
能做一朵漂洋过海的云更好，如果做不了，就做一朵微笑的云。
微笑是苍天大地赐予每个人最好的礼物，云不想失去这个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