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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路口 程远家(一)

司考成绩出来,田田和萝卜没过。田田一如既往刷托福分数、申请香港的大学,直到有一天收到港中文的录取通知,她才呜呜呜哭了出来,边抹眼泪边跟她们诉说着保研不顺、司考失利的委屈;萝卜依旧一副温婉的样子,她有了新的目标,跟迪儿一起备考公务员。迪儿作为家里独女,经过多番衡量,没有再提出国的梦想,而是按父母的意愿,一心准备公务员考试,想考回江浙一带。慧子保研不成,锲而不舍准备考研,她想进中欧法学院读研,之后争取出国读博。行政保研的荃儿已经以学院辅导员的身份提前开始工作了……

林纾却好像是一根被压紧的弹簧,霎时松了下来。她回想自己一直以来绷紧了神经的求学生涯,突然想要给自己短暂的放松机会。其后一年,她除了写毕业论文,还给自己找了一份某法制类出版社文稿校对的兼职、一份司考机构辅导员的兼职,算是为自己赚点读研的学费和零花钱,还用赚来的一部分钱报了个成人古筝班,拾起多年前因家境一般只能埋在心底的爱好。一年过去,竟也有模有样,能勉强弹奏《渔舟唱晚》《高山流水》这些曲目了。

为了给腊月生日的林爸过生日,今年她很早就回到家里。她本来计划待到三月份开学交论文初稿,但程远一直说很想她,希望她回校前顺路来他家看看。她没多想,就答应提前一星期去找他。跟父母说了下,他们不置可否。

到了出发的那天,林妈和弟弟林振送她去火车站。还没等她进站,林妈主动说她先回去了。她一阵心酸:老妈肯定是舍不得看女儿远去的背影吧。上了车,林振给她发信息:“老妈哭了。”她强忍着的泪水一下子落了下来。“爱情,还是亲情?个人发展,还是知心爱人?世间安得双全法。我最大的愿望,是每天能跟爱人孩子散步,周末能回父母家吃饭。”她在qq上说。

风尘仆仆十几个小时,她的心越来越凉。从火车站出来,站里站在全是背着厚厚被褥,手提大包裹,满身味道的农民工;城里倒还算干净整洁,但没有车直接到程远家,要先坐公交到一个点,再坐乡镇专线到他所在镇,然后程爸开三轮车把他们接回村里程远家。

虽然是冬天,又坐火车,她还是出于一贯的礼仪,打扮了一番,穿着林爸春节刚送给她的上千元一件的呢子大衣,提着林妈过年刚为她置备的行李箱。此刻,她却坐在三轮车斗里,在零下八度的寒风中瑟瑟发抖,林爸让她裹上车斗放着的棉被,她看到红红绿绿的颜色和沾满了尘土的被面,心更凉了。

她不停地安慰自己,以后自己一年到头也不会在这里待几天,忍忍就过去了,但还是觉得很委屈。

程远家是农村她一直知道,她也不是没见过农村的人,她自小就有好多来自农村的同学,林爸林妈老家都在小山村,她自己还去好几个乡村小学支教过,她不觉得出身农村有什么可怕的。

但林纾那儿的乡村,都是像诗里说的一样,“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远山如黛,流水潺潺,白墙黑瓦,袅袅炊烟,门前有茂林修竹,屋后有龙眼枇杷。

她哪曾真正深入过北方的乡村,她哪里料得到,北方的农村是这样的——没有半点景致,乡道路面灰扑扑,行道树灰扑扑,村屋墙面灰扑扑,连路边的车和人,裹着的棉袄帽子围巾都灰扑扑。

数年后她见到一个热门话题,上海女孩到江西男友家,坐三轮车,看到男友母亲用不锈钢碗装菜,她觉得一切都很可怕,所以只坐了一顿饭工夫,就坚决要买票回上海,从此两人不再往来。网上的热门评论都说,她逃的不是男友,是命。

林纾那时已经不知该羡慕那个女孩的清醒,还是该佩服当年自己的勇气。当年的她天真地以为,她是冲着爱情而去,她是跟程远这个人在一起,与程远的家庭无关,她和程远将会组成一个新的家庭,这个家庭会与双方各自原来的家保持相当远的距离。她不知道,互不干涉,对中国家庭来说是不可能的事;她没想过,人是不可能脱开原生家庭带来的一切痕迹的,包括性格,观念,为人处事方式等等;人更不可能抛下父母亲人之情,只享受爱情;她和程远,以及她所以为的坚不可摧的爱情,并没有特殊到成为上述原则的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