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诗眼倦天涯(六)
官道消息传入六朵城,留守的相扑男当即备马车。他们比女人能打,但参战,杨家也会提升武力级别,所以弃用。
以弱胜强——保持弱者地位,才能跟强者一争。弱者最大的武器是强者的自尊,十方谈笑间将仇杀改为赌局,并让杨大官人认下一个服输退走的方式,不愧是大娘级江湖人。
杨家父子毙命,赌局又成仇杀。相扑男认为十方明智,绝不会自毁,定在谋图别的,所图必大……相扑男一直看不懂相扑女,他们是两类人。
女子相扑社是家庭终老制。都是人贩子手里买下的女童,姐妹般长大,因练功和吃药,无生育能力,短短一生,彼此照顾着前后脚死去,没有退社之说。
给女人配戏的相扑男,是流动雇工,从男子相扑社淘汰下来的。女子相扑是假摔做戏,卖眼球性感。男子相扑社一次开演摔六场,前三场可做戏,后三场一定真打,后三场叫天场、地场、人场,天地人是神圣概念,不能作假。
暴力比性感更吸引看客。男社赚钱比女社多,内部竞争比女社烈。年龄大后技术一差,或犯了偷钱等害群事,立即开除,别家男社均不会接受,只好投奔女人。
入女社要发誓,犯了恶习或体力衰了,会知耻,奉还被褥,自觉离开。女人欢迎新来男人,给十天“新鲜”。十日里,哪个女人门口摆上落地灯笼,便可进去睡她。
十日过后,兄妹相称。她们喜欢跟男人逗趣,不很喜欢性。许久没有,会想。有了,会烦。
她们在山里死尽,角抵社资产便归他们了吧?相扑男无人动此念。城里人眼中,他们是受恩于女人的卑贱男子,女人蒙难时该去赴死,活着可耻。
相扑男坐上马车,个个手持木槌,明显的拼命架势,上街后赢得啧啧称赞。看马车出城后奔驰起来,守门士兵喊了声“好汉”。
八日后,被风吹脏了的相扑男终于追上,见杨家打手围成圈子,应已堵住十方,忙下车号叫:“大娘莫慌!我们来啦!”
打手们纷纷回身叫他们安静:“谈事呢!”相扑男道歉,缓步挤进打手堆里,一起看。
相扑女仅剩三人。十方体力耗尽,不能再打的样子,卧在文散春怀里。打手们不冲上,因为他们坐的台阶,是一所朝廷兵工厂,粟特士兵站岗,立着“六朵路杂造局”的石碑。
杂造局负责兵器的制造、修理、派发,须建在交通要道上。此杂造局隐蔽,距六朵城不出十日路程,向导们却不知道,如不是文散春带女人山中乱窜,不可能寻到。
难道是造火器的地方?汉人本有火器技术,元朝建立后,不让汉人再染指火器,多些年头,下一代汉人便全不会了。
门里出来位女官,粟特人相貌,向杨家打手喊话:“民间纠纷,民间自理。不要出人命,出了人命,把地洗干净。”返身回门,粟特兵持长矛逼文散春等人下台阶。
看急了打手后面的相扑男,大叫:“借过借过,我们是那一方的!”打手们分开,放相扑男到中央,一顿叉铲砸下,尽数打趴。
已是杨家首领的速儿,避眼不看。她披鲜红大襟,发髻扎深红布条。汉人礼俗,着红亦是戴孝,表明血债未偿。她身后坐四位杨家长老,军人气度,亦着红衣。
文散春几人出了台阶。前队打手们准备冲上,后队起了骚乱,夜摩天牵骆驼出现,快刀劈手,打落数杆盐叉。
天郎在官道上看鱼,给十方打伤脸,一只眼停不住泪,无法战斗。捂手帕走上,劝夜摩天收刀,不要毁了自己“只比武,不介入江湖事”的约定,否则之前比武结下的仇人都可向他复仇。
夜摩天:“我是回家。别挡路。”
女官闪出门,认出亲人的喜悦。夜摩天行礼,右手按心口,左手从眉心推至帽檐。绝非汉人礼节。
真是他家?
天郎让路。夜摩天踏上台阶,问十方:“到家门口了,不进来喝碗茶?”
十方大喜:“喝碗茶。”
敬畏朝廷机构,天郎跑回速儿坐处,向她身侧长老们请教:“夜摩天算不算毁约?”
长老们商量后回答:“请朋友喝茶,是人之常情,不算管江湖事。放他们后门逃了,才是毁约。”欠身向速儿致敬,“东家,进下午久了,大伙儿没气力了。”
东汉之后,皇帝面南。东汉之前,皇帝面东。民间尊前礼,请客吃饭时客人面西,主人面东,称为东家。
速儿持权柄,下令:“搭灶开火。”
打手欢呼,空谷回音,若万马千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