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嫁教书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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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4章 为了找到你(下)

快立冬了,已经飘了好几场小雪,中年女人们的各种围巾---薄棉的,羊绒的,厚纱的,五颜六色,开始缠上各种脖子。

日见萧瑟的季节,因之多了一抹色彩。

王护士站在自家院门外,来回跺着脚,她一身冬衣打扮,脖子上也扎着围巾,艳丽的红色。

她原来在屋里等,很无聊就站在院外等。

等他!

当她昨天打电给他说:“我要去村里参加我舅家孩子婚礼,路挺远的,你给我打辆车吧,我一个女人家打车有点不安全,你陪我去呗?

不用你随礼呀,就当我带去的朋友”。

当她说这些的时候,已经不是邀请,不是商量,而是吩咐。

他思忖片刻,痛快地答应了。

这令她很得意。

一个人从某种伎俩中获利一次,就像偷油得逞的老鼠,它就会熟门熟路走那条路线,当成习以为常。

她屡屡得逞后飘飘然了。

一辆轿车戛然停下,副驾驶车窗半摇,他示意后车门。

她兴高采烈地打开,钻了进去。

在她的指挥下,轿车出了镇,沿着灰色的乡村公路行驶,狭窄的公路蜿蜒在枯黄的田野中。

她喋喋不休地说着,他一言不发。

不知拐了多少弯他们进了一个村。

一个农家院里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她与他并肩出现,她故意靠紧着,娘家人走上前,没接到新娘子,先接到这对,她红光满面地把他介绍给众人。

“他是中学校长”!她喊地响亮。

他不说话,敷衍着把头点一点。

他的眼神四处飘着,不瞅对方脸,专门检查对方脖子。

她安顿他坐上雅座,他没坐,而是很勤快地走到人前,哪里人多去哪里。

依然是盯着对方脖子一眼。

他推测,她如果把围脖送给村里亲戚,那么今天寒流这么冷,是不是就会被戴出来?

这里可以说是她亲戚大本营,是他最好的机会。

所以他痛快地来了!

如果哪个挨千刀的脖颈上戴着他的围脖,他上前就撸下来。

不把那人脖颈子扭断算他命大。

他看遍了各种脖子,黑的脏的,粗的细的,长的短的,看到后来要呕吐!

没有!

有人陆续往院里进,他就守在院门口,像不经意间看一眼来人脖子。

失望了!

没有!

宾客都落座了,开始大嚼大咽,不再有往里进的人。

吃喝完了就该出去了,那还等什么劲儿?

他怎么能吃得下那样的饭?

他早早回车里,通知她:你不回去我先走了。

她赶紧跑出来。

在后面亲戚刚站稳时,轿车扬长而去。

车先到学校门口,他付了车钱,先下车了。

一来一回,再等候,他付给司机200块。

而她敲竹杠省下200块。

参加婚礼后不久,立冬了。

他又接到了她的来电,邀请他包饺子。

立冬这天包饺子是他最忌讳的事,母亲就是在这天吃完饺子,后半夜与他永别。

虽然她在这件事上是无心,但这是她玩弄他于股掌之间的其中一次。

他厌恶这个女人胜于唐凤枝。

想起与她曾经的细节,他更厌恶自己,自己身心都脏了。

还有啥逼脸面对红梅!

把她织的围脖弄丢了。

被一个女人像提线木偶似的摆弄。

这是他付出的代价。

他有一千次,一万次要掐死她。

他去了,应邀和她包饺子。

他刚洗完手,她就从前到后给他扎了个围裙。

在看似融洽的气氛里,他擀饺子皮,她包饺子。

她把筷子递过来,“我看看你包饺子啥样”?

他头不抬地继续擀。

饺子皮一片片从他手里扔出来,摞了一堆。

他站直了,杵着擀面杖等着。

她看看帘子上包好的饺子,说:“包完这些皮儿就够了,你去仓房取头蒜,蒜辫子挂墙上了”。

他放下擀面杖,摘下围裙出去了。

她家房东头搭个稍矮于房檐的仓子,其实就是一间大屋子。

钥匙插在门锁上,他一扭就开了。

里面阴森森,冷嗖嗖,他把门大开,适应一会儿才看清内部。

里面高高低低很多东西,墙上挂着,棚上吊着,空间都利用上了。

他仰头寻觅蒜辫子,头越抬越高,看见了棚顶,在他看见一个吊起来的筐时,只觉得所有血液冲上脑海。

大脑没捋清时,他已经爬上一堆木板,木板上堆着麻袋,他踩上麻袋。

他站在麻袋上,抬手去解挂在房梁上的东西,那是一条黑色的围脖,他苦苦寻觅的,他的围脖。

只要看一眼就认得。

围脖下吊着一筐东西,围脖的弹性抻到极限,很细很长,这么久以来就这样辛苦地承重。

在这黑屋子里,在他身边,他就是没想到。

我来了,我救你!

他在筐梁上解那个扣,有筐吊着,结扣很紧,他气恼地把筐一翻,里面的豆子倾落下来,劈里啪啦流了满地。

筐轻了,他终于解开了结扣,把筐恨恨一摔,从粗糙的房梁上一点点撤下围脖,终于完全攥在手里。

突然热泪盈眶。

他要从麻袋上跳下来,麻袋下是板材,他身子一扭,慌乱中把麻袋踢歪,他落在板材上,板材被突然一砸,哗啦啦散了。

他顺着板材摔到地上。

感觉腰折了似的。

王护士见他久不回来,忽听稀里哗啦一阵响,她趿拉着鞋跑出来。

她站在仓房门口往里一看,他正从地上往起爬,手里拿着什么?

她抬头看棚,筐不见了,豆子散满地。

她心一凉,都怪自己大意,只顾着取蒜,忘了棚顶秘密。

他站了起来,走出仓房,头发上脸上都是灰。

他的双眼瞪得滚圆,充血的白眼仁像喷火,他一字一句地说:“再找不到我就报警,随便你怎么诬陷我,你这个贼。

再不想看见你”!

他把围脖一抖,腾起一股灰尘,她赶紧闭眼,还是迷了,她揉着眼睛瞎子似的摸着往前走。

看不见他的人,只听大门哐啷一声后,耳边死般寂静。

她的眼睛不争气地依然睁不开,她揉着揉着,还是睁不开,她气急败坏地扇自己耳光。

她摸回屋,面板上是几排包好的饺子,帘子上的饺子摆成整整齐齐行列。

她抓过一个饺子,手指一用力,黏糊糊油腻腻的挤了满手。

挤完一个随便一丢,再挤。所有饺子都是这下场。

炕上,面板上,都是脑浆炸裂,体无完肤的饺子。

所有心机付流水,她彻底歇斯底里了!

一个人疯狂后她呆坐着,不知多久。

木然地拿起手机,下意识地拨通他的号码,通了,突然又不通,再拨,彻底不通了。

她被拉黑。

她被清除了,从他的世界,找到他的东西,他终于把她一脚踢开,像踢开一条癞皮狗。

完了,没筹码了!

回想起他那眼神,那是要杀了她啊!自己一直浑然不觉。

不禁后怕,耍啥都不能耍感情。

要出人命的。

她自我安慰,把他一顿耍也算泄愤了。

从此后像老鼠一样躲着他吧,给自己留些颜面。

围脖历劫,他也历一次劫!

他往回走的时候,两手紧紧地抓着围脖,拢在胸前。

太不容易了,终于失而复得!

一路上他笑一阵,咧嘴干哭一阵,那么大个人像个疯子似的。

回到宿舍,经过母亲房门前,趴在门上往里看,眼泪滚落下来。

妈,冥冥之中,是你让我在今天找到的吗?

我不好!不好!

妈!

明天早晨是母亲祭日,他要告诉她:我找到了,妈!

进了他的宿舍,他松开紧紧攥着围脖的手,还有些不相信的看着,看着。

梅花在,是它!是它啊!

它落满了灰,刮出不少线套,有的线套断了,它伤痕累累。

他一直珍藏的东西被摧残戕害。

我要洗去你身上的耻辱。

他到食堂拎回一桶水,把围脖浸在清水里,洗吧,用洗涤剂,洗去所有尘埃。

他轻轻揉搓着,反复用清水透洗,直至水清得像没用过。

一点点捏着挤出水分,在窗台上铺好一块毛巾,把围脖摊了上去。

用手抓捏着,感觉着,它的弹性又回来了。

但是伤痕不能复原,它再也不是顺滑无暇的样子了。

他羞愧难当!

红梅,我再管不住自己,真的让雷劈死我!

他坐在床边,拿过相框,用湿润的手指一点点擦拭,玻璃面明亮通透。

他们深情对视着,她抬起头看着他笑,他俯身给她揭红盖头。

青春过去了,我们还有老年!

我等你!

等你找我!

你一辈子不来,我等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