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圣令(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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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遂城之战

雍熙三年(986)时,太宗倾全国之兵,分三路大军北伐辽国,欲一举收回燕云十六州,永绝中原隐患。大军本已收复不少失地,并直逼幽州城下,不料太宗用人失当,东路军中了辽国耶律休哥埋伏,以致功败垂成,遗恨千秋。而这一战中,还折损了名将杨业等人。

此战一败,对国家损耗极大,河北一带数年无人耕种,宋军暂时再无北伐之力。太宗接受赵普之议,罢战退兵,休养生息。

宋军不再北伐,但是辽国自那一战得胜之后,国势为之一振。萧太后中兴辽邦,结束了自辽穆宗以来的颓败之局,虽然一时不敢大举南犯,但是却频频骚扰边关。又扶植李继迁部,让其趁乱扰乱边关。

却说赵恒登基的消息传到辽国,萧太后本畏太宗军人出身,性情强势,数次北伐之举虽然未能得胜,却是不敢轻视。及至听到太宗已经去世,继位的皇帝未曾经历沙场,且大宋自开国以来,对军人擅权向来十分警惕,因此重文抑武,便觉得南侵的机会已到,因此储备兵马,积极备战。

及至两年之后,诸事已经齐备,此时耶律休哥已经去世,便任命耶律斜轸为帅,萧太后御驾亲征,直逼遂城。

遂城守将,正是当年兵败陈家谷、被辽军所俘而绝食殉国的名将杨业之子——杨延朗。

杨业及其子杨延玉因陈家谷一役殉国,朝廷恩荫其诸子,长子杨延朗原为从七品供奉官,升为正七品崇仪副使,其余诸子延浦、延训、延瑰、延贵、延彬也各升一级。

其后,杨延朗再迁为景州知州,却因为一桩小事,险些获罪。

杨延朗本是武人出身,作战勇猛,治边有方,对于吏治公文却是不甚通晓,来往公文全交给一个叫周正的小校,自己并不过问。不料周正名为周正,为人却不周不正,借机在军中干权弄事,自作福威,只将杨延朗蒙在鼓里,结果颇弄出了几桩案子来,被御史知道,便连同杨延朗一同弹劾了。

杨延朗原是北汉降将,本非嫡系,虽然倚着军功升上来,但是却更招同僚嫉妒,一时间弹劾他的奏疏不断。过了些日子圣旨下来,令他进京。

杨延朗本以为此番必受责罚,赵恒却只训斥了他一顿,言辞虽然严厉,却并未有实质上的处分,只将他改授保州缘边都巡检使,直接派到了他日思夜想的对辽防御前线任职。杨延朗自杨业死后,数次请求欲为边关守将,均不得如愿。不料因祸得福,遇天子如此加恩,心中又是感激又是惶恐,真觉得杀身难报。自此之后,更加小心谨慎,不敢有怠。

遂城只是一座小城,守卫既少,且城墙又不够牢固,此番萧太后亲自率军,兵多将广,都是虎狼之师,她只道小小遂城,举手可下,但是没想到,这一次她遇上了杨延朗。

若是换了其他的将领,面对这样悬殊的兵力,面对这样的条件,不是事先撤退,就是事后大败。只可惜,这一次的守将是杨延朗。

是身负杀父之仇的杨业之子杨延朗。

而杨延朗等这一天,已足足等了十三年。

从雍熙三年到如今的咸平二年,从陈家谷到遂城,杨延朗可以说每一刻都是在为了今天而期盼着,而准备着。

他当然不会退,他也不能退。上天把萧太后这样一个对手送到了他的面前,今天他如果退了,也许他的人生中就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遂城只是一个小城而已,四周只有土砖垒成的土墙,守城的只有三千兵马,而且大部分是没多少作战能力的厢军。杨延朗将城中壮丁都组织了起来,授予武器,守住四方城墙。

攻势已经持续了三天两夜,这一天,又将近黄昏。

杨延朗站在城头,只见天边最后一丝残阳如血,越发映得城头上下的一具具尸体如沐在血光之中。

他恍惚地想:大好江山如画,不知明日是否还能够看到这一缕阳光?一眼望去,将士们的脸被血迹与黄土所掩盖,瞧不清容貌,只见着眼中无尽的疲惫和血红。

这三天,将士们的尸骨垒成了山,逼得辽兵丢下加倍的尸骨,却仍未能攻进城中一寸。然而,他心中明白,战争已经接近尾声了。

遂城的兵力已经透支,这最后一次,城中的老弱妇孺将自家房子拆了,石头运上墙头,临时组织的壮丁们是拿着菜刀、锄头和这些乱石打退的辽兵。

天黑了,为杨延朗最后留了一夜的时间思考:明天——他将拿什么打退辽兵?

副将走到他的身边:“杨巡使,您已经守在城头三天两夜了,请先下城头休息一下吧!”

杨延朗摇了摇头:“我先去城中巡视一圈。”他下了城楼,泼一把冷水刺激一下疲累已极的精神,然后骑上马,率副将绕着城墙巡视过去。

杨延朗一言不发,良久,忽然停下马道:“雷兄弟,明日我守城头,你在城下准备。我已经派人向行营都部署傅潜请求援兵,但若是援兵未到,辽兵攻进城来,你便领大家撤入街巷之中,与辽兵展开巷战。哪怕城破也要拖住,等到援兵到来收复遂城。”

雷副将听得心头巨震,惊呼道:“那巡使您……”

杨延朗道:“我若活着,自然与你并肩作战;我若殉国,只能一切拜托于雷兄弟你了!”

雷副将急道:“杨巡使,您千万不能——”他话语未完,想起素来杨延朗的为人,只怕难以阻止他,只得急忙另出主意,“嗯,杨巡使,末将有个建议。明日若是城破,末将率领将士们展开巷战等待援兵。只是——那傅潜向来不肯轻易发援兵的,为了援兵能够及时派来,只怕明日您得亲率一队兵马杀出重围去向傅潜请援。为了能够保住遂城,只能请巡使您亲自去,如若不然,只怕请不来傅潜的援兵。”

杨延朗看着雷副将强作笑颜的脸,只觉得心头热血涌上。他伸手拍了拍雷副将的肩膀:“好兄弟!难为你用心良苦,只是我杨家没有临阵脱逃的儿郎。杨家的人只要有一口气在,必然寸土不能让与敌人。明日一战,只怕是你我兄弟联手的最后一战了!”

雷副将扭过脸去,强抑热泪,好一会儿才若无其事地回头道:“北城门的墙面今天被辽人的火炮轰塌了一个口子,我已经调南城门的弟兄们过去增援,怕是明天那里会成为辽人的突破口,巡使千万小心。东城门的石头不够用了,末将已经叫人去城中搜罗民家防盗用的铁棘和铁钉,估计也能够顶一阵。”都是沙场将士,既然知道对方决心已下,也无须多说其他言语,倒不如商讨些实际事务。虽然拿民用的铁棘铁钉去对付萧太后的二十万兵马实在是杯水车薪济不得事,却也是能做多少是多少罢了。

马蹄继续前行,忽然一阵寒风袭来,杨延朗不禁打了个寒战,叹道:“连老天都来凑热闹,今夜气温忽降,这样的天气能让人片刻手冻出疮。辽人不畏寒冷,明天这一战可就更难打了。”

雷副将正要说话,忽然整个马身一滑,若不是及时勒住缰绳,怕就要摔落马下,他不由得轻呼一声。杨延朗忙问:“雷兄弟,你怎么了?”

此时月华初上,映得地面一片光亮,雷副将跳下马来仔细一看,道:“原来是个水坑被冻结成冰面,因此马蹄打滑。”他用力踩了踩冰面,“这天气真够呛,才一会儿,这冰面便硬得踩都踩不动!”

杨延朗嗯了一声,见雷副将已经上了马,便继续往前走,心里头忽然朦朦胧胧闪过刚才雷副将的只言片语——“打滑”“硬得踩都踩不动”!他心神不定地任由战马走了好一会儿,忽然勒住缰绳,掉转马头,疾向刚才雷副将马蹄打滑的地方去。

杨延朗跳下马,提起银枪,朝着冰面上直戳下去。但听得轻微的唰唰几声,头几下却只是戳得表面上的冰屑飞溅,直戳到第五下,才听得哗啦一声,冰面破裂开来。

雷副将忽见杨延朗掉转马头而去,急忙也掉转马头追了过去,却只见月光下杨延朗狂喜万分,提着银枪一个劲地戳着地面。

雷副将跳下马来,惊问道:“杨巡使,发生什么事了?”

杨延朗一把抓住他的肩膀,纵声长笑:“哈哈哈,当真是天佑我军,天佑我遂城,天佑我大宋啊!”

辽营这边,萧太后五更就起身了,由宫女服侍着梳洗完毕,正打算用膳后便传令升帐,集合众将下令对遂城发动最后的攻击,却听到帐外有压抑不住的窃窃私语之声。

萧太后眉头一皱。她素来治下甚严,臣属轻易不敢越轨,这番窃窃私语,必有原因。她唤了一声:“贤释!”

侍女贤释忙自帐外掀帘进来,见萧太后脸色不悦,吓得跪倒在地。

萧太后的脸仍对着梳妆台,道:“外头发生什么事了?”

贤释忙奏道:“禀太后,探子来报,不知何故,遂城一夜之间大变样子,一眼看上去满目寒光闪闪,教人睁不开眼去。此时军中上下,都在为此事议论纷纷!”

萧太后一惊:“哦?来人,取朕盔甲,待朕亲自去看!”

萧太后带领侍卫亲自登上哨楼,向遂城方向看去。只见一夜之间,遂城仿似披了一层寒光铁甲。此时正旭日初升,阳光直将遂城照得一片金光闪闪,这种金光刹那间刺痛了萧太后的眼睛!

萧太后一个失神,不禁退后一步,哨楼窄小,立时整个人撞在哨楼的栅栏上,险些摔倒。众侍卫齐声惊呼,忙抢上去,早有贴身侍女将她扶住。

萧太后耳中听得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哨楼危险,太后不应该凤驾亲自上去,有何事情为何不吩咐微臣?”

她转头一看,见元帅耶律斜轸早已闻讯赶了过来,正站在哨楼的木梯上向她躬身行礼请罪,几句话刚刚说完,便咳嗽了几声。

萧太后摆了摆手:“罢了,朕沙场百战,这点小事算得了什么?倒是你自己要小心身子,此次南征还得靠你。”她并不理会耶律斜轸满眼不赞同的目光,伸手遮住阳光,微眯起眼睛继续察看遂城。

但见一夜之间,遂城城墙包裹上了一层厚厚的坚冰,将整个遂城保护得如铜墙铁壁一般。

萧太后一动不动地站着,看了很久。清晨的冷风彻骨,滴水成冰,众将士侍立在哨楼边只一会儿便已觉得遍身生寒。良久,只听得萧太后的声音在风中传下来,似比寒冰更冷:“这遂城的守将是谁?”

萧太后兵临遂城时,自然就有人回报过遂城守将的名字。但是耶律斜轸却知道,此时萧太后再次发问,要的自然不仅仅只是一个名字而已。

耶律斜轸走上一步台阶:“禀太后,遂城守将是保州缘边都巡检使杨延朗,也就是当年陈家谷一战,被我军所俘的杨业之子。”

萧太后失声道:“原来是杨无敌之子,不愧是将门虎子!”她回过头来,凤眼扫过耶律斜轸,“朕记得,杨业就是败在了你的手中吧!”

耶律斜轸自然知道此话的含义,却并不表态,只微微一笑道:“是!”

萧太后转过身来,耶律斜轸退下台阶,萧太后推开搀扶的侍女,自己挺直身子走下哨楼向营帐走去,走过耶律斜轸的身边时,才问了一句:“有把握吗?”

耶律斜轸躬身行礼道:“微臣先派人试试。”

傍晚,结果已经传到:遂城城墙结冰之后光滑难登,云梯架上去又滑下来,连着攻击数次都未能爬上城楼。抛石机抛出的石头、火炮打出来的铁弹,前几日打在土墙上尚能打塌一些墙面,动摇一些墙石,打在冰面上却只是打掉一点冰碴,城头一盆水浇下,立时恢复原样了。

军营中灯火初上,但听得营帐中耶律斜轸声声的咳嗽声,咳得令人心悸。待得咳嗽声停止,才听得耶律斜轸道:“太后,如果我们真的一定要拿下遂城,自然是拿得下的,只是旷日持久,而且代价太大。从军事上来说,遂城的重要性还不到那个地步,没必要付出这样的代价。”

萧太后脸色阴沉,良久才道:“攻打了这些日子,难道就这样放弃?”

耶律斜轸也是脸色沉重,道:“以十虎博一牛,不值得。让杨延朗利用了这骤降的气温,是天时之过,非战之罪。以微臣之见,咱们南下不仅仅只为一座遂城,此时攻下遂城要付出的代价,足以攻克几个大州了。遂城任何时候都可攻破,不必计较于一时一刻,不如先行转攻其他城池,待回头再拿下遂城,那便是易如反掌了。”

萧太后久久不语,摆了摆手,令耶律斜轸退下。耶律斜轸退出御帐之时,但见萧太后头上丝丝银发在灯光下格外醒目,心中暗暗叹了一口气。

这一夜,萧太后帐中,灯火彻夜未熄。

次日凌晨,军中传令——大军撤离遂城,转攻瀛洲。

杨延朗站在城头,看着辽军大营。自前天夜里泼水筑城起,他就一直守在这城头。这是最关键的时分,他要随时根据辽军的情况做出应对。

昨日,辽军攻了一日的城,都只是小范围攻击,似带着试验的性质。当晚,辽军大营灯火一夜未灭,宋军主帅府中灯火亦是一夜未灭。

凌晨,探子急忙来报:“杨巡使,大好消息,辽人撤军了!”

雷副将大喜:“太好了,辽人果然撤军了,遂城之围可以解了!杨巡使这冰冻遂城计策之妙,将来足以载入史册!”

众将士也纷纷喜形于色。辽人终于撤军了,大家也可以松一口气了,连着几天几夜不敢懈怠的神经似乎也终于可以松一下了。

杨延朗却没有笑,他忽然下令道:“召集所有的人,整顿好兵甲战马,做好出战的准备!”

众将士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杨巡使,我们要出战?”

雷副将上前一步道:“杨巡使,辽人好不容易撤军,我们为何还要出战?”

杨延朗哈哈一笑道:“咱们被辽军困了这么久,将士们这口气憋了好几天,此时不趁势而出,更待何时?!”

众将士恍然大悟,立刻摩拳擦掌就要出动。

杨延朗点兵派将,将一切事务都吩咐完毕之后,道:“大家听我号令!虽然说辽军撤退,但实力仍在,咱们犯不上撞他们刀口上,只消打他们的后军就成。待辽军的主力都撤走之后才能够出城追击,务必要予他们后军以重击,截下他们的军资器械,狠狠地教训一下这些辽人!”

众将士领命离去,待辽军主力撤退后,忽然开城而出,将殿后的军队打了个落花流水。辽军本已经后撤,忽然之间被宋军这一追击,队阵还未列开便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这一战宋军大胜,截获了云梯、火炮、抛石车等攻城军械,更杀了上千名辽军,获铠甲兵仗无数。

萧太后大军方退出遂城范围,欲转攻瀛州,却得到军报说杨延朗乘势袭击后军,数万人的军队竟被人数远逊于他们的宋军所击溃,还折了许多辎重,气得亲手斩了一名溃将。只是数十万大军攻守进退不可轻易变更,她只得将此账记在心头罢了。

杨延朗自此名扬天下,竟一举列于当世名将之列。杨延朗时年四十一岁,官仅为保州缘边都巡检使,从六品。此一仗,杨延朗和“铁遂城”皆成为辽军所畏惧的两个名词。

虽然已经是十二月隆冬时节,年关将至,滴水成冰,但赵恒巡边心切,决意不在京中过春节,任命丞相李沆为东京留守,以王超为先锋,御驾亲征。他甲寅日出京,先至陈桥,此后驻跸澶州,接见镇边诸将,并亲赐甲胄弓箭等,又接见澶州父老,亲赐锦袍、茶帛等物。

在澶州数日之后,赵恒下令,再继续北行,至大名府——此处已经是与辽国交界的边境了。赵恒亲披铠甲,弃行宫而进入中军帐中,与诸将阅兵演习。众将士中有许多都曾经亲随太宗北征,今日但见青年天子顶盔披甲,于万军中骑马驰骋,英姿飒爽大有太宗当年之风范,不由得皆山呼万岁。

此时正是耶律斜轸与萧太后分兵,听说宋皇亲临大名府,便领兵来攻。

天子亲巡,诸将士热血激昂,赵恒令从御驾的禁军也加入战争。

这一战直杀得辽军大败,斩首上万。宋军各州纷纷响应,辽军诸州皆不能克,主帅耶律斜轸在军中旧伤发作,萧太后下令全线撤军,退入辽境,结束了这场战争。

咸平三年(1000)正月,赵恒驻在大名府,下令召集此役中诸将,细论功罪。

此时杨延朗也奉诏来到大名府,在中军帐外等候接见。

站在他身边的是奖州团练使杨嗣。杨嗣的资格比杨延朗老,他早年跟从太祖太宗南征北战,数十年来经历大小战役一百多仗,屡立战功,也是一员难得的猛将。杨延朗的父亲杨业为北汉守将时曾与他交过手,杨业归宋之后,二将惺惺相惜,竟成好友。此时杨嗣镇守边关,与杨延朗并称“二杨”,也素来为辽人所畏惧。

过得片刻,里头传下旨来,令二人觐见。

杨延朗与杨嗣走进帐来,跪行大礼。

这是自赵恒继位以来,二人第一次拜见当今天子,心中不免忐忑,却听得皇帝的声音传下来:“谁是杨六郎啊?”

两人伏在地上,却不免相视一笑:不想皇帝竟然连这外号都听说了。

杨延朗只得奏道:“回官家,是臣杨延朗。”

赵恒一时好奇,问完之后,见二人仍跪着,方悟过来,笑道:“二卿先平身再回话吧!”

“二杨”谢恩起身之后,赵恒问道:“朕此番北巡,听说辽人军中皆呼杨六郎,朕知道你是杨业长子,却不知此六郎之称又从何而来?”

杨延朗却犹豫了一下。这名号解释起来,倒颇有自吹自擂之嫌,只是天子亲问,却不得不答。

杨嗣看出他的犹豫来,笑了一笑上前道:“臣请代杨巡使来解释。辽人颇为迷信,畏于天象。据说天上北斗七星中,第六颗星是专克辽国的。杨巡使遂城一战大败辽兵,令辽人闻风丧胆,说他乃北斗七星中的第六颗星下凡,因此专克辽邦,遂称其为杨六郎。”

赵恒大笑:“原来六郎之称竟是由此而来。好好好,这称呼来得好!好一个杨六郎,果然是天上的星宿下凡啊!”

杨延朗红着脸跪下:“臣不敢,臣何德何能,敢匹配星宿下凡之称,此不过是辽人胡说八道而已,不值在官家面前一提。”

赵恒笑道:“谁说不值一提?应该大大地提起才对。你是杨六郎,”他一指杨嗣,“他也是杨六郎。还有高六郎、田六郎……我大宋的将士们个个都是六郎,个个都是天上的星宿下凡,个个都是专克辽国的六郎!”

杨延朗与杨嗣同时跪下,山呼万岁。

军帐中,赵恒站在地图前,将关边诸事一一细问。

杨延朗与杨嗣多年来镇守边关,早积累了一肚子的对辽作战之策,此时得天子亲询,只恨不得倾囊而出。

赵恒这趟北巡,早已询问过无数将领,此时一听“二杨”的应答,便能听出二人的确是真正镇守边关的得力之人,杨嗣经验丰富,杨延朗思路广而行事大胆,均是可用之人。

待“二杨”奏毕,赵恒笑问杨延朗:“你治兵护塞大有乃父之风,深为可嘉也。此番遂城一战,朕当论功行赏,不知延朗要何赏赐?”

杨延朗跪下道:“臣为国守边,乃分内之事,不敢讨赏。唯有一个心愿,望官家成全。”

赵恒道:“哦?你有何心愿?”

杨延朗昂首道:“臣父死在辽军手中,臣此番和萧太后还未曾正面交锋,臣只求守在宋境的最前线,将来能有机会与萧太后正面交锋——请官家成全!”

杨嗣也跪下道:“臣杨嗣,也同请此恩。”

赵恒点头道:“你二人既有此等志向,朕怎能不成全?杨延朗,朕升你为莫州团练使,你可要好好给朕把这大宋的大门守住了。”

杨延朗大喜,叩道:“臣粉身碎骨,难报天恩!”

莫州与瀛州,乃是昔年石敬瑭送与辽国的燕云十六州中的两个重要州城。后周柴世宗在世之时,曾亲自北伐,兵不血刃连收三关三州,其中就包括此二州。此二州乃是宋辽边境的最前线,萧太后数番南侵,其首要目标就是夺回此二州。而莫州更是重中之重,萧太后若再次南侵,必先攻莫州。杨延朗镇守莫州,将来有的是机会与萧太后交手。杨延朗此时为从六品保州缘边都巡检使,升为正五品莫州团练使,那更是破格得了数级提升。

赵恒继续道:“杨嗣,你调为保州团练使。”

保州比莫州更接近边境,杨嗣也是大喜谢恩。

诸将俱得封赏,皆大喜。待诸将退出之后,帐内只余几名重臣。

赵恒收了刚才振奋的笑容,脸上升起怒意:“傅潜那边,还没有回消息?”

杨延朗的上司傅潜身为镇、定、高阳关三路行营都部署,坐拥八万余步骑兵,总揽北方军务。这次辽军南下,各节使、州城都向傅潜求救,可傅潜却是不阻不挡不求,闭门自守。辽军派遣精锐部队攻击威虏军,破狼山砦,略宁边军镇及祁州、赵州,游骑出邢州、洺州,镇、定路不通者逾月。杨延朗等诸城守将被辽军围困,傅潜均未派出援兵。

及至赵恒都到大名府了,数次下旨令傅潜率兵与他会合。当时通往定州的道路已经落在辽人手中,密使是化装绕道潜入的定州。如此冒着生命危险送进去的旨意,傅潜却是毫无回应。赵恒大怒,就要下旨重处。枢密使王显为傅潜求情,说辽人擅长围点打援,傅潜只是过于谨慎,判断失误。何况傅潜当年随太宗北伐时也是员沙场悍将,奋勇杀敌,悍不畏死,一战能生擒五百人。太宗路过傅潜驻防地,看到尸横遍野,傅潜中流矢而不退,深叹此人为良将,一路提拔。太宗驾崩之时,王继恩勾结李继隆欲发动兵变,也是傅潜带兵站在赵恒一边,扶保赵恒顺利登基。

因此,这样的人,原是赵恒信得过的,如今竟变成这样,也是想不到的。

赵恒先时也是不愿意相信傅潜竟如此胆大,只当是往来信息不通。只是到了如今,连辽兵都退了,傅潜仍然未来会合,由不得他不动怒。

辽兵既退,曹利用说话便没了顾忌,道:“官家委傅潜以重任,傅潜致使开封告急,官家栉风沐雨亲临前线,数下旨意,可傅潜仍然没有任何作为。官家,臣以为,傅潜所为,当不只是畏敌怯懦。”

高琼也道:“正是。傅潜坐视辽军一路南下,不顾其他州城的求救,甚至连他自己的部下请求出战都被他羞辱侮骂。官家多番旨意他一概不听,他的下属范廷召、桑赞、秦翰也多次催促出兵,均置之不理。最后,范廷召直接指着他的鼻子骂他是无胆老妪,他才派一万兵马于高阳关迎击辽军,还承诺会有援兵。谁知援兵未至,导致大将康保裔如约前来与范廷召会合时被辽军围困,全军覆没。”

寇準亦道:“官家亲临大名府,命石保吉、上官正从大名府率领前军赴镇、定路与傅潜会合。结果等了数日,傅潜还是按兵不动,致使辽军进犯德州、棣州,又渡过黄河直奔淄州、齐州,害得百姓流离失所。官家,傅潜畏战,深负皇恩,当令其到御前论罪。”

更有人作诛心之论:“五代殷鉴未远,焉知是不是又有人想做石敬瑭、杜重威——”

赵恒就问他们:“如今傅潜不来,当作何处置?”

又一人答道:“傅潜此时只是拥兵观望,未有明显叛意。更何况,就算他有此心,但他畏敌害将,不得人心,范廷召、桑赞、秦翰等人虽然归他节制,但他若要叛乱,这些人也不会听他的。依臣之见,不如紧急派一宿将直入军营,召集将领,以圣旨接掌他的职务。只要出其不意,让他猝不及防,当着三军的面就可以卸了他的兵权。”

赵恒点头,当下就令高琼前去定州,接掌傅潜之职。

此时又有消息传来,范廷召在萧太后回程的路上设伏,于莫州城东三十里处击破辽军,捷报中称此役斩首上万,夺回被掳去的老幼数万人,获得众多鞍马、兵仗。

赵恒大喜,加以奖励,升其为检校太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