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方水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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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思绪飞扬

“看样子他没有来。电影都快放了,还不见他影子。”跑到电影场上的上官广,还气喘吁吁地对他们说。“估计不得来了。”

“要不是等他,我们早就到了。”上官勇接着说:“这个丹阳哥呀,你能到哪里去呢?”

“再四周望一望。”东方丹亮说着,眼睛向四周张望着。“他不可能一个人跑来的。要是在本大队还可能,这出了大队他不会单溜的。”

“谁知道他又到哪里浪骚去了。”上官莲怨恨的骂道:“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东方丹红笑着搂住她的肩膀:“你打击面太大了吧!拖一斗背二斗的,他们会不高兴的。”

“对呀,在你们眼里,丹阳哥该枪毙,也不能拉我们垫背呀!我可是忠厚老实头呀!”东方丹亮很是委屈地说。

“你要老实,世上就没有坏人了。”上官华立刻反驳东方丹亮:“你们当中,就你最坏!”

东方丹亮刚要回击,电影开始放映了,话到嘴边又停了下来。场上顿时安静下来,变得鸦雀无声,无数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银幕上。此时,正片尚没有放,先放副片,讲的是植物上的病虫害及防治。观众对此并不热衷,他们的心都定在正片子放的是什么。不知道的人私下里到处打听。知道的人,像放映员又装着充耳不闻,故弄玄虚,卖关子,就是不说,让你去猜,让你去估,众说不一。结果还要等到放出来的时候才能知道。

因为来的迟,又到了外大队,熟人少,不便打听,上官广他们一行七、八个人只能站在场子的外围。里面的好位置都被附近的人占去了,可谓近水楼台先得月嘛。他们靠家近,早早地搬来板凳抢占了放映机周围的好位置。有的人忙,他会叫小孩早早把凳子搬来定下位置,到时,他来迟来早不着慌,都能往凳上一坐,舒舒服服地观看起来。

在未放映之前,人们都利用这段时间天南海北的闲聊。当然,见什么聊什么是他们闲聊的起点,电影场上,那首当要聊的当然是电影了。年岁轻的人关心放什么片子,如果是看过的,就会滔滔不绝地津津乐道地谈论起来。年岁大的人,不无感叹地说,乖乖,现代人多有本事,就挖两个塘,竖两根竹杆子,扯上一块布,就真人活现的什么都能在上面了。多神奇噢!谈着谈着就扯到唱戏上,搭个戏台就得费好大的劳力气,吃了多少苦,矮个子和小孩还看不到。戏台口就叽叽呱呱,吵吵闹闹,一吵一闹,就有人捣乱,搞起恶作剧,唯恐天下不乱,在人群里故意推晃起来,一字动,百字摇,整个台前如同风刮的芦苇,左摆右晃起来。唱的声音小就什么也听不到。看吧不舒心,不看吧心犹不舍。随后又扯到角色的唱腔上。一时间,东扯西拉,这里谈这个,那里谈那个,叽叽喳喳,说不了就笑不了,充满欢声笑语。场边口,还有人摆上小果摊,微弱的煤油灯下聚了好多人,二分的,五分的,还是一毛的购买着炒熟的花生、瓜籽、腌制的箩卜干。同时,还带卖烟丝和廉价的香烟。

东方丹亮也从那里买了一毛钱的瓜籽,一大纸袋子,刚要分给大家,被上官华一把抢过去,“我来分吧!缩手缩脚的。”她倒好,只分给几个女的,围团在一起有滋有味地嗑起来,一点都没有给他们男的,让他们站在那里干望着。

“哎,哎,”上官广叫了起来。“也分点给我们呀,打打岔噢!”

“哎什么哎。你们还小呢!不会嗑,莫把壳子咽下去卡了,等长大些。听话!”东方丹红温驳着:“男子汉哪会嗑瓜籽?你们看,场上有男的吃零食的吗?”

上官勇要反驳:“这......”

上官华忙堵住他的嘴,“不要这啊那的,放了放了,看电影!”说完,同她们窃窃地笑。

电影正式开始了,海阔天空的人们齐刷刷的收住了口,说到半途的话也生生地强咽进肚里,个个仰起头,盯在银幕上,很快进入剧情中。主片放的是《洪湖赤卫队》。里面的歌曲早就在广播里播放了,一日三次,是那么地婉转动人,人们的心都被唱碎了,空气中总是弥漫着拔动心弦,悦耳动听的弦律,许多人已会唱,不少人在学着唱。今天虽是初放,却让人有着强烈的久违了的亲切感,能得以亲眼目睹全过程,更让人赏心悦目,心绪飞扬。所以一下子把人们的心思都集中到银幕上,全神专注,分外的上心,屏心静气的,生怕漏掉一个字,滑过一个音符。观众都有一个感觉,不好看的片子,你越是盼它早点结束,可它偏偏遥遥无期的不紧不慢的,让人发躁,让人发急,你越急它越没完没了的。可好看的片子,一转脸的工夫一卷子就放完了,还正在兴头上呢,一卷子跑掉了,他们还会凭空怀疑是放映员搞鬼掐去一截。当他们感到小腹下的鼓胀,才醒悟到时间已过了很久,也亏得停下来,不然有可能会来不及的。此刻,人们都会充分地利用换片的空隙,紧紧忙忙、慌慌张张去找地方解决自己的私事。尿是鼓鼓腚,不尿要人命。人太多,小孩子想从里面出来就很困难了,只好在大人的掩护下就地解决。女的要跑得很远,得找个很隐蔽的旮旯地方,最好把整个身子都遮隐起来,四周望望,确实无人,往下一蹲,憋足的水注头,准把地上射出个眼,一泻为快。不过今晚就不用那么费事,也不用跑得那么远。因为没有月亮,天很黑,稍许走开些就可解决,那怕听见响声,也只是刺刺他人的耳膜,反正也看不到人,更看不到那什么的,一准没事。男的就省事了,往场外一站,扯开裤子,闸门一开,一条长水龙直泻而去。有人忙不迭在他所处的位置转身就开闸放水了,边走边尿,等走到场边,他的一泡尿也放完了,两不误!

回到原处,几个姑娘也嘻嘻哈哈地跑过来,重新站到他们的前面。稍有不同的是,上官华站的位置与她们几个又稍许有点退后,与东方丹亮接近并排。电影继续放映,场上所有的目光都被一束光柱集聚在银幕上,其他地方一团漆黑,伸手不见五指,这就为做小动作的人而提供方便。上官华的手欲往口袋里去掏手绢,无意间碰到一个润滑油油的、很是温暖的手背。他们猛然间跟触电似的猛地一颤,迅即分开。她知道,那是东方丹亮的手。分开后,她又后悔了,干嘛要分开?怎不定格在那里?这种让人心跳的感觉多好啊!一种再演一次的欲望让她不由地把手又伸了出去,放在口袋边上,期盼着再来一次。她的心也随之“砰砰”的狂跳起来,如同激荡的湖水平静不下来。

东方丹亮更后悔了,他应该让那个接触更持久些。他用另一只手摸了摸刚才碰触的手背,仍感到酥酥的,麻麻的,好奇驱使他又把手往原处放,满心想去找回那破碎的感觉。放下后,很失望,没碰到。可他不甘心,把手又向外扩大一点范围,果然又碰到了上官华那只令他血脉喷张柔嫩润滑的娇手。这次,他们只是颤动一下,就停止不动了。手背与手背紧贴着,轻摩着,随着接触面的增大,东方丹亮忍不住用手指勾住她的手指,得到默许和配合后,索性把上官华的手紧紧地抓在手中,轻轻地柔捏着,把玩着,兴奋和激动如同决了堤的洪水,浩浩荡荡哗哗啦啦从他的心里倾泻出来。

上官华也尽情地配合着,她的内心十分激动,像波涛汹涌的大海,身上的每根汗毛似乎都在跳动的欢畅。

表面上他们的眼睛望着银幕,实际上他们眼睛的余光一直在瞥视着对方。尽管手心里汗渍渍的,可谁也不愿意松开,仍是紧紧地握着不放。心里好似蜜里条了油又拌了糖,舒畅和甜蜜。这当中,也不断地换片子,他们也同众人一样,进进出出。别人走了,他们俩个可不能忘情地痴呆呆地站在那里,那不是自我暴露吗?再者,他们也憋不住,满心的不情愿可也没办法。大家都是如此,晚上几大碗稀薄粥把小肚子灌得滚圆,走起路来还“咣咣”直响,尿自然特别多。他们也是很谨慎的,莫说同党在身旁,就是一片子刚放完,电灯未亮之前,他们相互紧握的手也迅即撒开,那也是迫不得已的事情,不能随心所欲。换片子就得开电灯,整个场上什么都看到,能容他们这么明目张胆、堂而皇之吗?不过,片子一放,电灯立马也就关掉,他们的手就像磁铁和磁场一样,情不自禁地又紧紧地握在一起了。

一晚上的电影,东方丹亮和上官华就是痴子看热闹,人笑他也笑。他们只知道放的是《洪湖赤卫队》,其他的就不清楚了,直接就是不知道。在第二天撩水墒沟时,从大家的高谈阔论中,才知道下面是战争片,而且相当好看。

东方丹亮手握铁锹,哼着小调挖着水墒沟,他并未因为错过昨晚的好片而惋惜,反而是兴奋异常,他得到了一颗赤诚的芳心。他做梦也没有想到,美好的事情来得那么快,那么突然,让他措手不及,让他心花怒放。多年的东张西望,多年的天天猜想,爱,还就在身旁。他沉醉在昨晚的情感中。他知道,自己爱上了上官华,以前只是丝丝的,如同轻风拂过的河面。自从上次跟她有过亲密接触后,总有种奇怪的东西在他的心里乱窜,激起层层波浪。在他的心里掀起了波涛汹涌的轩然大波。他爱她,同时也知道,她也爱上自己了。后来的举动,出于好奇,当时并不知道上官华对自己的正式感觉。昨晚的牵手,确是故意的,有意的,证实她对自己是有情有意的。事情已经明朗,无言胜有言,该是他东方丹亮主动出击的时候了。想到这里,他浑身猛地增加了无穷的力量,有着使不完的劲。锹插得很轻松,摔得很自如,按捺不住心里的喜悦,畅快地哼起了“洪湖水浪打浪”的调子。

上官广和上官勇仍在一腔一搭,百谈不厌地叙说着昨晚的电影。开始,东方丹亮会插上一言半语的,现在另辟炉灶了,一个人哼起来,自娱自乐,喜悦的神色都写在脸上。他这又是哪一出?看他那高兴劲儿,好像在度着蜜月。“今天这是怎么啦?”上官广停止了电影的谈论,没头没脑地问上官勇。

上官勇把锹插在地上,“你说什么怎么啦?”他脱掉一件衣服放在田埂上。

“你没发觉他们俩个今天都很反常吗?”上官广也把锹插在田里,脱去衣服。

上官勇又拿起锹,“是不太对劲,觉得怪怪的。一个愁眉苦脸的,一个喜笑颜开的。”

上官广说:“他们肯定有事,也不跟我们说。谁也不知道发生什么事,都在保密呢!”

“肯定有什么难言之隐,不好说。好说的话他们早就说了。哪个没点个人隐私呢!”

“东方丹亮的事肯定是好事,迟说早说都无妨。东方丹阳的事十之八九不妙,一准不是好事,事情还不小呢!你看他心事重重的样子,到现在都一言不发,问他话,都懒得答,跟挤牙膏似的吐个一两字。”上官广吐口唾味手心里,双手合起搓一搓,继续挖沟,叹一口气,“怪可怜的,也不晓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东方丹阳此时的心情坏到了顶点。他一直低垂着头,往日里亮晶晶的眸子也灰暗了下来,仿佛星光被乌云遮掩住了,没了光彩。昨天同殴阳荷绞尽脑汁商量好的计策,自以为过关斩将万无一失,一招致胜是十拿九稳的事情,没想到是那么的脆弱,那么的不堪一击。输得凄惨、狼狈、灰溜溜的,满腹的期盼变成了伤人最深的刀。正所谓希望越大,失望也越大。徒留下他愤愤的憎恨,他恨殴阳新太万恶,太无耻,太无情,太损人。他怎么也想不到,世上还能有这种人,还能提腿在人前跑、台上坐,难怪人会说:人不要脸,天下无敌。原以为,他作为一个支书,肯定把脸面看得很重,甚至比生命还重要,哪曾想,他竟然是个厚颜无耻之徒!你用颜面这记重权出击,就如同打在棉花堆上,连一点点动静和反弹都没有。知己不知彼,能不败下阵来?能不碰一鼻子灰?他不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而苦恼,而在为殴阳荷惋惜,哪么好的人怎么会生在这样的家庭里?也恨自己无能,要是能考上大学,殴阳新见了自己一准又是一个口吻,一个态度,如要去娶他女儿,保证绝无二话,鼻涕往嘴里淌,巴不得呢!现在说什么都晚了,这个殴阳新开出的条件,太离谱。一个大队的人,哪家的经济状况他支书能不知道?还七千三呢?现在能拿出这零头数字的,在全大队能有几家??家家都是这样,高也高不到哪里去,低也低不到哪里。哪家能有钱!一斤小麦才卖一毛一,三百元钱将近要你三千斤小麦,哪家能有哪么多粮食卖?每年的粮食又能分多少?除非嘴吊在“二梁”上,喝西北风。嘴一嗒二斤半,七千三,那可是钱呀,不是泥土片子。在庄稼人眼中,那可是个天文数字。你殴阳新狮子大开口,大人得大病,还其他费用就免了,还欠着他的情呢!猫哭老鼠假慈悲。真是恶心他妈给恶心开门——恶心到家了。我怕你个大肥猪上屠板——挨千刀的货,不得好死!

东方丹阳恨殴阳新恨得牙痒痒的,恨不得生啃他的肉,生喝他的血。他恶狠狠地用小肚子把锹往土里顶,如同插在殴阳新的肚子上,他要顶得他鬼哭狼嚎才过瘾,顶得他哭爹喊娘才解恨!他把一鼓脑的怨恨都发泄在锹头上。锹头也不自由,处处受到限制,挖出的土不能大也不能小。整个沟才一小锹宽,如是满锹头挖,慢是小事,三面的阻力让你挖不动,费力又费时。小了就不成沟了,排不出水了。庄稼人善于运用技巧,把一锹宽的沟,分成半锹半锹地挖,插成斜牙子,只有一面阻力,挖起来既快又省力。

东方丹阳心中有着莫大的怨气憋屈着。今早点过名后,他很想请假睡大觉,哪怕一觉睡过去才好呢!话到嘴边又收了回来,自己很清楚,事情已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了,睡觉是解决不了问题的。不睡觉怎么也提不起精神,只是懒散地拖个锨,无精打采走向田野。脑海里一直在闪映着所发生的点点滴滴,怨恨和憋屈让他无处发泄,让他杀人的心都有。气不过,猛的回头,放下锨又拿了锹,要干就大干,干死拉倒!拚上前去,免得这么不死不活的受罪。

锹挖的沟比锨撩的沟质量好得多,就是费力又慢,可锹挖的一丈超过锨撩的几丈得工分。锨不能挖的,只能撩个三角形跟荞麦壳似的小沟,这是祖辈留下来的。一块地,在麦子种下去后,迅即用锨从中撩一到几条不等的荞麦壳水墒沟。现在不同了,庄稼人在不断总结和探索中发现,沟浅了不能起到排渍作用,改用锹挖一尺多深的沟,才能起到显著的效果。田垦边可以撩个荞麦壳沟。这样才能确保高产稳产,确保丰收。“寸麦怕尺水,尺麦怕寸水。”庄稼人都知道这个话。从而昭示了田间一套沟在小麦种植过程中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上面是三令五申强调,下面总有着这样那样原因,不能恰到好处地落实到位,达到卓有成效的效果。因而在庄稼人中,广泛地流传着:“三麦一套沟,从种喊到收。”可见一套沟的重要性。

昨天的东方丹阳还在理解和消化着三麦田间一套沟的作用。自打走进种田第一线起,他就在认真地学习种田知识。他深知道,世上七十二行,行行出状元的道理。遇事总喜欢问个为什么?庄稼人就要在庄稼上做文章,还要做好文章。凡是有关民谚民谣都有着一定的哲理,象“寸麦怕尺水,尺麦怕寸水,”就是说一寸高的麦子,有一尺深水就能把它淹死了,一尺高的麦子,有一寸深的水就能把它淹死了。挖沟排渍尤为重要,不能掉以轻心视同儿戏。他把平时得到的民谚民谣都去充分地悟通,领会其中的含义。县里下发的“种田技术”,不管别人看不看,他都要仔细阅读,认真学习,这可是种田的好帮手,也使他增长了知识。这就叫处处留心皆学问嘛!

现在,他不再考虑什么沟呀水的,而是在胡思乱想。至于想什么,他自个儿也说不清,头脑中是一团理不出头绪的乱麻。他气呼呼地胡乱地死命地往后挖,锹在手中无章程地舞动着,毫无准点,毫无章法,一下子把线给铲断了。在田里挖沟,不拉根线是挖不直的,这需在两头用两根小桩固定牢,从中拉根线,顺线挖出来的沟既直又美观。

东方丹阳今天一直心神不宁,魂不在身,下锹没个准儿,忽上忽下的,已经铲断几次了,这次他更气恼,索性对着尼龙线狠狠地铲上一气,然后烦恼地坐在地上,低下头喘着粗气。

“丹阳,你到底是怎么啦?”上官广和上官勇已来到他的身边,看他沮丧的样子,不无怜悯地问他:“能跟我们说说吗?有什么事不能总是闷在心里,那样会憋出病来的。”

“是啊,我们昨晚就一直在找你,就是没找着。今天看到你就觉得不对劲。”上官勇也这样说。“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想哭就哭出来,那样心里就能好受些。”

他俩的体贴关怀,让东方丹阳心头泛起阵阵酸楚的潮水,他咬紧牙关强忍着,不让泪水流下来。他真想大哭一场,哭得天昏地暗,哭得死去活来。他真想对他们倾诉一番,一吐为快,可他不能这么做,也开不了这个口呀!他只能打碎牙齿往肚里咽,独自一人承受。

阳光很是优雅的洒在大地上,已失去了昔日的狰狞。秋风瑟瑟,散落了那一树树的残叶,凄凉片片,到处弥漫,铺天盖地的伤痕,再次悲怆在这秋的苍凉中。“谷口樵归唱,孤城笛起愁”。

大队部的高音喇叭响了,天中了。东方丹阳扛起锹,随同众人一同下班。他茫无头绪地走在坎坷不平的路上,耳边好像听到他的名字,只觉一滑而过,到底听没听错,他已无心去考究,也不想去理会,也懒得去理会。这时,走在前面的上官广他们正站在那里等他呢!

“你走得快点呀!”上官勇催促着:“广播里正播你的稿子呢!”他很是高兴地报作喜。

“噢。”他将信将疑地淡淡地说:“真的!”毫无惊讶之色,仍苦作脸。

“你什么时候投的稿,我们怎么不知道?够神密的呦!”没等他回答,上官广继续说:“‘天生我才必有用’嘛,还是我们哥们棒,小试牛刀,就一炮打响。”喜悦溢于言表。

东方丹亮问道:“一篇稿子多少稿费?”

东方丹阳很不想说话,对东方丹亮的问话,半晌才有气无力地回出简单几个字:“不知道。”

路上的人们到了各自的家门口也就陆续回去了,每个人都奔向自己的老客店。东方丹阳到了自家门口,随手把锹往门旁一放,就要回屋睡觉,他感到四肢无力,浑身发瘫,身心更疲惫。“丹阳,你用铁叉把我挑好的干草叉到草堆上去,让下面潮的好晒。”他妈郑素娟叫住他。

这是刚分回来的稻草,地面不大,草放得比较厚。秋天的太阳显得很无力,晒东西很不杀渴,晒在稻草上只能是一层皮。再者,稻草和麦桔不同,它不像麦桔有穿梭空隙,便于阳光照射和空气流通,而是死扑扑的吸着地,不透光,不透风,不拔动它,它就不会干。郑素娟手拿木杈棍,把上面一层干的拔拉成一小堆,下面潮湿的再拔拉翻个身。“你写的稿子,广播里播着呢!”她满脸喜色地对儿子说。儿子的出息,当妈的打心眼里往外喜。

东方丹阳的情绪糟糕透了,哪还有心肠理会这些,对妈妈的话,他含糊的从鼻孔中“嗯”了一声,再无下文。他拿铁叉叉起已打好的一垛草,往草堆顶上猛地一扔,由于用力过大过猛,整个一叉草从草堆顶上飞过,飘落到草堆的那一边,把正在那边悄然觅食的五、六只老母鸡吓得扑打着翅膀,连飞带跑地冲出八、九丈远。

“你怎么啦?累了吧!回去歇会儿,等会起来吃饭。”郑素娟疼爱的对儿子说:“去吧!”

东方丹阳放下叉子,黯然无神、有气无力地往回走,脚下拖着稻草,直到她妈在后面叫道:“你把脚拿起来。”他才抬高了脚。刚到床边,他就同散了架似的瘫倒在床上。

躺在床上的东方丹阳,滞呆的望着房上的木桁条和柴笆。此刻的他思念蔓延,心似乎被掏空,脆弱的灵魂跌落在万丈深渊中苦苦煎熬。他恨自己,早做什么人的!怎么就忽略了殴阳荷的呢?真是有眼不识金镶玉啊!现在是回过头来没地耕。殴阳荷同他已成两条无法相交轨迹上的人了,她马上就成了别人的女人,成了独孤法的女人。他眼前显现出独孤法在禽兽般妄为,殴阳荷厌恶地在死命抗拒的情景,东方丹阳的心在滴血。他不想哭,可泪水还是关不住流了下来。昨天晚上的事又历历在目地展现在眼前,殴阳荷要把洁白无瑕的身体交给他,他差点没控制住要了她。

“我今生今世只属于你,”殴阳荷亲着他的嘴,风情万种的说:“我现在就给你。”

不知过了多久,东方丹阳烧糊涂的大脑还是恢复了理智。他不能这样做,不能为自己的一时欢娱而让心上人陷于终身的痛苦之中。她以后还要生活,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失了身,一旦被发觉,就意味着身陷万劫不复之中。他顿了顿嗓子,“我不能......”

“没事,来吧!让我做回你的女人。”殴阳荷眼神迷离,含情似水的流露出深深的爱意。

“不!不能。”东方丹阳猛地搧了自己一个耳光,喘着粗气,浮躁的心逐渐平息下来。“荷,那样会害你一辈子的。”他拉过她的手握在手中,“真的,我不能害你。”

殴阳荷眼显泪花,“都这样了,是我不够魅力,还是你就不爱我?你还是不是个男人?”

“不,不,我很爱你。就是爱你,才希望你一辈子都幸福,不受苦,不遭罪,如果只顾自己欢娱,却让你遭罪,那还叫爱吗?”东方丹阳深情地亲下她的嘴,“我爱你。就希望你幸福一辈子!”他猛地转身急走而去,留下痴情的殴阳荷呆立在黑暗中,老远还听见殴阳荷带有哭声的呼喊:“丹阳,我恨你!”

你恨吧!恨能让你忘掉我,过好你的日子。荷呀!我爱你,可对你我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呀!人常说,一钱逼倒英雄汉。可你家要的是天文数字,我真的是毫无办法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你——我心爱的人儿走到别人的怀抱。我的心疼呀,在滴血呀,这种窝囊气真是气死人了。苍天呀,大地呀,何时能睁睁眼啦!

心碎的东方丹阳,傻呆呆的躺在床上,任思绪蔓延成一地的悲伤。低矮的草房里显得很是暗黑,只有碗口大的小窗透进些微弱的光亮,剌射到他的脸上,满眼已是泪水汪汪。

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东方丹阳的反常,别人不得其解,终究还是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的是那桩?最为焦心和牵肠挂肚的人还是他的妈妈郑素娟。表面上看她什么都没有,可内心里却是火急火燎的,很是担忧,儿子毕竞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一砣肉啊,能不心疼吗?不过她不像别的女人,惊惊乍乍的,肚里藏不住一点事,稍许有点什么就放在脸上。其实儿女的一举一动无时无刻不牵挂着妈妈的心呦!莫说他还没成个家,就是成了家,儿子在妈妈跟前永远是个长不大的孩子。看到儿子整日的精神萎缩,应差式的吃点饭,换个人似的闷声不乐,不言不语的,她这个当妈的心里煎熬得难受。她想知道根由,她要得到根由,到底是什么事在折磨着她的儿子!她想方设法地问他,都没能得到结果,如今,她只能借助别人了。

她在去拔棉花杆的路上,不停地向四处张望,找寻着她所要找的人。老远她看到上官广和东方丹亮扛着锹走过来,她放慢了脚步,等到他们近前了,主动地打招呼:“你们都去挖沟呀?”

“是啊!”他们齐声回答:“婶子去拔棉花杆呀?丹阳走了吗?广播里播着他的稿子呢!”

“刚走。没想到他也能写稿子。”郑素娟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把飘到脸上的头发往耳后捋一下说:“我想问你们,丹阳这几天是不是跟谁闹了不愉快?你们知道是什么事吗?”

“哎呀婶子,被你问住了,我们还正要问你呢?”东方丹亮惊讶地说:“我们还以为你家发生什么事呢!”

“问他也不说。好像变了个人似的,让人猜不透。”上官广说:“还是让他缓过神来再问,现在急也没用。”

“东方丹阳怎么啦?广播里正播他的稿子呢!他真行,写的真好。‘碾好第一场,先交爱国粮’。还有‘交粮力拔头筹,爱国不输他人。’太有才了。”上官莲从后面赶上来,眉开眼笑,无不欣喜地学着东方丹阳写的稿子。然后问郑素娟:“婶子,他每天不是在挖沟吗?”

郑素娟掉过头来看看上官莲,笑笑说:“也没什么。就是感到丹阳近来有点反常,吃饭应差似的胡拉吃几口,饭碗一推,就躺到床上去,到上班了,闷头鼓涨地下地干活。整天苦愁着脸,一声不响的。问他也不说,急死人了。以前可不是这样,这不是改常了吗!还是他妈的不脱代,老闷葫芦还是生个小闷葫芦。”说完后也自潮地忍不住轻笑起来。

他们也跟着笑过后,上官莲说:“婶子,你也别太担心,东方丹阳一定是遇到了什么过不去的坎,你越是追问的急,他非但不回答你,反而是越厌烦,越反感,越气恼。你就让他好好的冷静冷静,他也不是糊涂人,肯定会过了这个坎的。你就放心吧!全当不知道这个事。”

郑素娟又看了看上官莲,听了她在情在理的话,满意地点点头。她很看得惯上官莲,也很喜欢她。她可是个周正姑娘,头脑聪明,不单人漂亮,就针线活也做得漂亮,弄出来的东西,针脚是那么的均匀,都快赶上缝纫机了。人又勤快,做事手脚麻利,一看就是个能干的人。

这些天,在田里干活,她们多数在一起,上官莲总是有意无意地帮她带点活。这丫头,干起活来就是“武”,只是“呼哧呼哧”的,跟杀神似的。真让人不敢相信她哪来的哪么大力气。还有,这丫头的嘴小巧着呢!能说会道的,说出话来让人听了就是舒服,还把握火候,掌握分寸。平时她郑素娟与他人开玩笑或者是口头争辩,她总会悄不宁叮的似乎是在不经意中帮上一两句,竟让她险中求胜、反败为胜或是大获全胜。总之,她是胜利了。欣喜之余,她对上官莲就更喜爱了。“这个丫头就是聪明。”她从心眼里喜欢这个丫头。她总感到她帮的总是那样自然、适时、适度、适意,恰到好处,不显山不露水的,不留一点痕迹。她这样做,不得不引起郑素娟的感叹,人啦,真是一娘生九等,把她的聪明伶俐匀一半给她哥哥多好啊!

拔棉花杆是一人四行一字排开向前拔。上官莲又紧挨在郑素娟的旁边。棉花杆有大半人高,下面的根须很多,粗细不等,又扎得很深。硬拔肯定是愚蠢的做法,吃力不见巧。一棵两棵,你使个蛮劲,就可以摆平解决。可这不是三五棵的事,而是大块大块的几十亩以至上百亩,这就不是你用一鼓作气所能解决得了的,这就得使庄稼人把苦干、实干加巧干有机地结起来,达到速度快,效果好,力气省。他们会用锹或锨给棉花杆先松下根,然后就手到擒来,轻松自如。

上官莲正在用锹对棉花的根部,猛地插下去,再使劲一按锹把,棉花根的四周裂开了一圈的缝,她左手趁势抓过棉花杆,用力一拽,一棵棉花再不情愿也得离开了生它长它的土壤。顺手在锹上敲打两下,敲掉泥土后,放置一旁,很快她就窜到前面去了,不时地还用锹把郑素娟行上的棉花杆松开,但她没有去拔掉。那样就会引起别人去多想,过于露骨,不打自招。有时她会停下来,把棉桃上新开的棉花摘下来,放进口袋,这属于“外快”了。

这些死棉队里不要了,过时了,质量差,国家不要了队里还要它做什么?因为这些棉桃未来得及开,就被严霜打死了。尽管在太阳的照射下,总是极不自然地遮遮掩掩地坦露一些保留一些。勤劳的庄稼人由不得你的羞羞答答,遮三盖四躲躲闪闪的,看到你顺手拈来,装进口袋里,这些胜利成果就是“皮外财”。还有那些顽固不化死不开放的,只好跟随桔杆被分到各家各户,簇拥在一起,留着抽空时,硬生生地毫不留情地也要把它从棉花壳里剥出来。绝对不会让它白白浪费掉。它毕竟是庄稼人流去的汗水,也该让它给庄稼人送点温暖,做点贡献。

剥下来的“死棉”,在庄稼人的手里立马就叫它活了。弹棉花的人会对着那些死塌塌沉睡不醒的“死棉”,用粗枝条狂抽一番,然后,背起弹花弓,左手抚稳,右手拿着大木锤,对着弹花弓上的粗皮线一顿猛锤,粗皮条经过暴打,产生出具大的绷振劲,这种劲撞击着“死棉”,就让它觉醒,复活,很快变得跟天上的云朵,美丽洁白。

棉花多的,够做被胎或棉袄胎的用弹花弓。少的,就犯不着弹花弓了,不会再去“四茶三饭八袋烟”的请人弹棉,庄稼人的日月过得都是紧紧巴巴,不会采用高射炮打蚊子的做法,“为客三升米。”度日月切不可这样大手大脚。他们只须用根枝条,一根细绳把两头往起紧,绷成一个简易的小弓,然后拽拉拽拉绳子,也照样弹出一定数量的棉花,像孩子的小棉袄,棉鞋,棉帽,还有捻捻线,纳纳鞋底的棉花,都是这样做的,简单方便。

其实,谁都想好棉花,只是没有。好的棉花一律上交国家,支援国家建设。庄稼人就是淳朴,真诚,没有虚伪,没有假意。他们就是以俭朴著称,穿衣上,更不会轻言舍弃一件旧衣旧裳,“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再不济,糊糊骨子还能纳双好鞋底呢!无论什么事,都是事在人为。差的东西照样做出好东西,看似费品的“死棉,”照样有着大用场。只要有用,他们都会尽力去做。“真是卖油娘娘水梳头”。

上官莲的口袋里装满了,急匆匆地返回到田头把口袋里的死棉一咕脑地掏出放到郑素娟的布兜里。

“你怎么放我的袋里了?”郑素娟对走到身边的上官莲轻声说。

“我忘记带了。”上官莲继续干她的活,一会儿转脸冲郑素娟笑笑,“没事的。”其实她并没有忘。

郑素娟有点儿将信将疑。转脸想,也有可能。毕竟年轻人,做事总是考虑不周,丢头掉帽的,丢三拉四的,这些都很正常。既然放一起那就放在一起吧!大不了最后平分一下,无须计较吃亏讨巧的,不必过于计较,没什么大不了的事,也不是什么大牛大马的,用不着那么顶针叙麻,斤斤计较。再说跟这丫头在一起,都是自己沾她的便宜,她从不会去沾点巧。就眼前,自己明是四行,其实有一行自己不用动锹,手拔一下就行,这让她省了力,加快了进度。想想还怪不好意思的,心里产生出甜滋滋的感觉。这丫头,真好!

想到好,就感到许多的好。人,不能有感觉。其实傻傻的,糊里糊涂才是真正的好。有名哲言就是“难得糊涂。”一旦感觉来了,随之就有了想法,有了想法就会把事情变复杂。郑素娟就是这样。她感觉到上官莲的好,就想到上官莲对她许多的好来,包括曾经疏忽的,堆积起来就成了个谜!脑海里迅即地产生出一个大大的问号,她为什么会对自己这样的好?有疑问,就得求答案。如此,简单的就变成复杂化了。可不是吗?平白无故的也不沾亲带故的,干嘛对自己好而不对别人好?有疑团,就不得安宁,干活时手里有事,头脑里也有事,就得不停地去想。直到下班时,她把她们共同的财富——死棉,要同她平分时,方才看出端倪。

“婶子,这点棉还怎么分呀!你拿回去吧!”上官莲坚决不肯要。

“你这丫头,怎这么固执呢!你是在骂我呢,婶子就这么贪得无厌!”

上官莲见郑素娟生气了,心里也发怵了,她不得已透出心意,“婶子,你就拿回去吧!把它弹出来让奶奶捻成线,我帮丹阳织件假毛衣穿,也暖和些。”

多好的姑娘!郑素娟一下子什么都明白了,心里的疑团解开了,舒坦了,满腔喜悦往上涌,比得缸金子还高兴,喜出望外地连连说:“好,好,那婶子就不客气了。”她装好棉花扛上锹,喜不自禁地说:“走!莲子,回家去!”连语调都变了。

走在路上,郑素娟不时地望向上官莲,心里的喜悦止不住地往外流,别提多高兴,多兴奋了。多好的姑娘啊,丹阳能娶到她,也是我们家前世修来的福份。俗话说:人美在勤劳,鸟美在羽毛。这个上官莲,不但人勤劳,生的骨子也好,羽毛长的也好。一张椭圆的鹅蛋脸,一双大眼睛里,清澈明亮的瞳孔,长长的睫毛微微地颤动着,细长而弯的眉毛,显出十分的秀气,白麦色的皮肤透出淡淡红粉,红润的双唇如玫瑰花瓣,娇嫩欲滴,周身透着一股青春活泼的气息。尽管受到内衣的紧身束缚,也关不住胸前浑圆的显露,展示出青年姑娘自然的成熟美。庄稼人有个传统观念,娶媳妇要娶丰胸圆屁股,既能养娃又能苦。郑素娟越看心里越甜蜜,越看越高兴,直看得上官莲面泛桃花,烟视媚行,走路都不敢抬头。

上官莲毕竟是个姑娘,那经得起郑素娟这种温情而又火辣辣的目光,她被看得神情扭怩很不自然,如坐针毡。现在,她后悔起自己的冒失,说话也不留点把门的,麻麻岔岔的,一下子就把内心隐藏的秘密暴露无遗,竟还是东方丹阳的妈妈,够大胆的,羞是不羞?她在心里骂上自己了,上官莲呀上官莲,你真英雄啊,也够豪迈的啊!你怎这么傻呢?这不等于说自己要做人家的儿媳妇吗?还逗上门去!人家要是同意便罢,要是不同意,你这脸往哪撂,丢人不丢人?你知道人家是怎么想的?就算老的没话讲,关键是东方丹阳是怎么想的!到现在为止,也没有过要好的迹象,纯是你自己属火叉的一头热,自己一厢情愿。这么胆大心粗的,不显得太荒唐、太鲁莽了吗?连小伙子都害躁不好意思说的话,你道绰绰大方嘴一嗒说出来了,真是羞死人了!上官莲羞红了脸,来到家门口,匆匆与郑素娟打个招呼告别。郑素娟看到她的怆态,会心的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