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大道各行
顾守言尴尬地笑着，脸上还是有礼地问着：“确实是很冒昧，但我也实在是想结识结识这位仁兄。黎漾，说说吧，究竟是何时从哪里认识了这样一位好哥哥？”
不知道是不是顾守言把‘好哥哥’三个字咬得极重，此时大家的视线都不约而同地看向青年身后的黎漾。
也包括青年自己。
而黎漾在早已准备好的说辞里跃跃欲试了，总而言之，她决心一定要远离这笔烂摊子。
“他是我几日前结识的朋友。说来惭愧，我当时已然追问了姓名，只是这位先生为了卖关子，还是坚决要求等品鉴了他口中刚刚提到的全羊宴才肯告诉我，这位先生，现在误会越来越深了，你要是再不说，之前的露水相逢可就是一场空不作数了。”
黎漾话已至此。
谁来横插一脚，这圆谎的任务就扔给谁。
这操作，连苏至沁忍不住暗中给黎漾鼓掌。
青年闻言又笑了，“那是自然，我准备的宴可是十分丰盛，还是老约定，咱边走边深入交流吧，这里……实在是没兴趣交流。漾漾妹妹，请！”
他俯身做请姿，让自己十分绅士地能把两位女子带走。
被蛐蛐且被忽视的顾守言却忍不住爆发了。
“黎漾，你记住了，无论你结识谁，想有个什么开始，都不要忘了我，如果你存了心要远离我，那你就千万不要辜负燕老师的期待了，千万别让她老人家失望……”
苏至沁觉得顾守言是真有病，连话都说得不明不白。
可黎漾忍不住皱眉。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是能发现顾守言对她的所有事情了如指掌。
和安烨的结交虽不被他识破，但也被他设计了绑架案。
她因受到刺激时他出现。
她求死时他还出现。
王家发生了一系列事却难得没有他的手笔。
今天关于苏至沁的事情，因为涉及到她，又是有他的掺和……
他还知道她明天即将前往北久城，还知道她父母的下落……
很早之前关于顾守言的传闻，黎漾只觉得是有身份有权势的女子才会成为顾守言的池中鱼，她不曾想过，当收养她的王家都仓皇离去后，当她的身后空无一人。
她没有家族势力，不是官家小姐。
更没有根基。
也不算是有着安烨那般倾世容华的长相。
可顾守言还是选择来纠缠她了。
甚至她发现轻易甩不掉，活像一个寄生虫，好像不吸血就誓不罢休的姿态，很是细思极恐。
所以，顾守言若只是一腔真情，黎漾才是真觉得有古怪了。
如此，他依然是那个卑鄙小人，吸血无知少女家底的恶人！
黎漾此时很难不想到，顾守言盘算的会不会就是关乎她亲生父母的事情。
可在黎漾的记忆里，她的家庭并算不上什么富贵大家。
那么这些年，她和父母走散的这些年，
发生了什么变化？
顾守言到底在执着什么？
他特意说的不要辜负期待，到底有什么深意？
黎漾已经不敢多耽搁了。
她觉得此时的顾守言说的话，极大概率需要反着听。
他既然知道她要走，那她偏偏要留下查清真相。
跟着青年走了一段路后，黎漾觉得是时候和青年辞行，本就是不认识且无中生有，再走万一是和顾守言一样狡猾得防不胜防，就又糟糕了。
“谢谢先生今天搭救我们，现在天色渐亮了，我们两姐妹就不打扰先生了。”
身上的衣服还湿着，但看东方欲晓，黎漾就不决定换下衣服了。
今天她要马不停蹄地完成一件事：
先和燕老师和元教授明说、申请延缓报到。
找不到自己的亲生父母，黎漾是如何都不能好好跟着去北久城的。
她拉着苏至沁的手看着她，示意一起走。当然得带走她了。
青年却开口了，“你就这么不信任我？连衣服都不愿意去换下来，我又不会吃了你，也不会吃了你的朋友啊。”
他十分无奈，看着黎漾抓苏至沁手的举动，真的像下一秒他就能给她们俩叼走一般。
“实在是抱歉，今天本该多谢先生搭救我们两个，可当真是要紧的事儿在身又分身乏术，至于先生，我相信先生一定不会和我们计较的。”
是肯定句。
黎漾果真一如既往地直率，让人无法拒绝。
一向自诩风趣幽默的韩评，都受不了黎漾这一番高高抬起。
“漾漾小朋友，你就真的不好奇我是谁吗？要是下次再有人问我你是谁，是不是又得胡诌一顿全羊宴出来了？”
韩评期待着黎漾的神情变化。
但此时的黎漾的确没办法也没心思应付他，只能顺着话头随意说了。
“再胡诌也行，反正那时候肯定就能知道先生是谁了。”
韩评受伤了。
心伤。
这小妞居然真的没一点兴趣。
她甚至是说完就走了，连着自己的好姐妹一起。
阔步而行却面色沉重。
也罢，让她解决自己的事情吧。
韩评想着。
每个人来到这个世界上，就是天生地要解决麻烦的。
韩评看着黎漾两人的背影，悠然地笑着。
而后和她们相背而走……
而黎漾和苏至沁这边，在日升之初就走到了莲桥城里最热闹的集市下。
清晨里都带着热腾腾的烟火气儿，示意黎漾并不着急去找燕老师，眼前她在去递消息之前，还得完成一件事情。
她走在前面带着路，苏至沁也不问，就这么一言不发地跟着。
事实上黎漾和苏至沁也确实在和陌生青年告别后，走来的这一路上，都没有太多的话能说。
一般的人，闯了什么祸或者造了什么孽。
面对受害者都不会难堪。
因为他们要么严重了就死，不严重就要么就继续害人，或者再给一段消失的时间给予加害者立地成佛的机会。
苏至沁觉得虽然这是逃避，但至少不是让她一直在黎漾跟前。
她想和黎漾好好谈谈，好好道歉。
可是黎漾只是跟她说她的立场——她不会去报案。
苏至沁引以为傲的和全世界作对的第一个战绩——杀养父母。在黎漾眼中却是值得被理解的。
哪怕是在她们再一次逃离了危险，只有她们两个人的时候。
黎漾也这样对她说，并不是为了忽悠宋仁堂那个倒霉鬼的场面话。
苏至沁自己说不出是什么感受，她只觉得好像她自以为对这个世界的敌意，最后被善意逐步化解了。
可是为什么呢？她其实不需要被化解，她只需要恶意少一点，或者有更好的方式来自己化解恶意也好……可惜的是，一直以来没有人教过她该如何。
哪怕她也和黎漾一样念了很久很久的书，都没有学会。
因为不会有一本书教孩子们，如何化解自己的父母对自己的恶意。不论是亲生之恩还是养育之恩，父母要害自己，容不下自己的时候，幼小的孩子应该要怎么做才好？
是顺应父母的意，就当这辈子倒霉，就此死去？
还是应该奋力抵抗，自己的命自己做主？
自己的命做主当然可以，可是做主的方式又是否被世俗所接受？
那时12岁的苏至沁还不知道，当然现在也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面对黎漾，苏至沁想说的不是报不报案的问题。她想说的，是她深知对黎漾的伤害，她想极力弥补。
可当在一起来到集市上后，黎漾带着她一起来吃了那家从前常常来光顾生意的馄饨摊。
老板早已对她们熟识，不用说都知道她们要什么。
当第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被端上来，黎漾依然是笑着第一时间先推到了苏至沁的面前。
苏至沁这一次，也难得地没有推辞。她接受了黎漾推过来的第一碗先上来的馄饨。用汤匙盛起一个又大又饱满的混沌送入口中，可有两滴泪水在同一时间里悄然地落入到这份馄饨中。
其实苏至沁和黎漾之间的情谊在这之前，没有经历过什么大的磨难和考验。两个人能玩在一块儿的契机也不过是在某一个午后。
两个趣味相投的学生喜欢上了同一本书，从此开启了志同道合的友谊之行。
可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她苏至沁为了一己之私，伤害了这些年她身边那么多人来人往里最珍视她的人。
曾经的嬉笑玩笑如今都化作了一颗颗苦涩的泪。
苏至沁这般也不想让黎漾难堪，只是她确实是到了如今，面对着黎漾，她才开始大彻大悟和不尽的后悔。
老板本在忙着，看到小客人这样，也是紧张地来关心。
苏至沁当然不会对一个质朴的老板摊主明说，她只是在哭中强行扯出一抹笑来：“老板，你家馄饨太好吃了，但是你真的不考虑给它改名饺子摊吗？谁家馄饨像你家皮儿是圆的呀？带坏小孩!”
老板嘿嘿笑着，“改名儿就算啦，好吃就行，其实看你们经常来呀我也开心！”笑完也就继续忙去了。
黎漾也笑了笑，伸出手给苏至沁的眼泪擦了干净。
“至沁，别难过，我们只是不能成为无话不谈的知心好友，又不是要以后苦大仇深地见面就是敌人。只能说，我们的未来都在不同的前方。这次我们不分道扬镳，而是各自前行，我们都放下吧，好不好？”
苏至沁闻言此时再也忍不住地哇地哭出声。
她紧紧地拥抱着黎漾。
而黎漾也在轻声安慰她，说着最后的告别。
这一行，确实没办法同行了。
黎漾就是再感性，也无法和连同别人出卖她的人继续肝胆相照了。
哪怕她选择原谅。
这一世，
若是下一次再相见，
希望我们彼此不再有亏欠，不再有算计，哪怕不在巅峰，也不要扭曲和挣扎。
毕竟这一年，我们都才处在十七八岁，
一个最好的年纪，也是可以摔倒的年纪。
只要都还记得要爬起来，这个年纪就不会只有缺憾。这个年纪里最好的课题，其实是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