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死讯
院外繁盛的枝叶,一点一点凋落,悄无声息地演绎着时间的流逝。院内寂静一片,唯有秋风瑟瑟,残雁哀鸣,满院衰败之景。
院门被打开,发出“咿呀”之声。
司业与守净将将踏入院内,便见院中女子急急迎出,步履蹒跚,摇摇欲坠。
“你怎么出来了。”守净上前扶住她,虽是责备却语气柔和。
“找到了吗?”她望着守净,眼中满怀希冀,守净别开眼摇了摇头,眼中希冀落空。
她任由守净将她扶回屋内,倚在床头,眼睛始终痴痴地望着院门,盼着下一秒院门便会打开,她念念不忘的小花会从门外走来,身着芍药华服,面带笑容,唤她一声“十月”。
见她如此,守净与司业相视叹息。
那日思慕盏被灭仇剑砍出一道裂痕,通体发暗,鲜红的血色纹路消失,十月从思慕盏内出来后,便病来如山倒,无论司业渡多少神力,也都无济于事。
司业猜想原本十月身为鬼灵并没有凡人的病症,而十月献祭魂魄与思慕盏相连,思慕咒在身的她如今乃是人身鬼识。
灭仇剑伤到思慕盏的根本,思慕盏自顾不暇,便无法维护十月的凡人身形。这才造成十月的身体每况愈下,如大病一般。
加之十月心系花自量,日日忧心,病情自然加重。
无魇是修炼得道的地府神官,而花自量不过是个刚刚修行的修士,即便有天赋在身,也断不可能敌过神官。
依司业对那两人的了解,均是固执之人,花自量绝不会轻易断情,而无魇绝不会放任花自量自毁前程,两人必有一战。
若花自量不能如无魇所愿,无魇宁愿亲手毁掉他。
司业与守净搜遍地府,无论如何找不到二殿的位置,找不到花自量的踪迹,也无法寻得无魇的气息,无魇和花自量仿佛在世间蒸发。
无魇尚能掩盖气息,可花自量一个活生生的人,又怎会在地府逗留多日,却不留下一点痕迹?
除非,魂飞魄散……
“不可能!小花不会死!他答应过我会好好活着,一生平安喜乐,他不可能死!”
“十月,你冷静一点。”守净抱着她,不过几日便瘦骨嶙峋。
司业不忍,劝慰:“这不过是我的猜测,你好生养病,我与守净再去找。”
“我要亲自去。”她挣开守净,撑起床沿,刚迈出步子便瘫软在地,嘴里依旧喃喃,“我要去找他,我亲自去,一定能找到他,我要去找他。”
守净连忙将她拉起,哄着:“你别急,你这病最忌心急,放宽心。”
“我如何能宽心!”她向前迈着步子,每一步皆无比艰难,“让我去找他,让我去!”
司业拉开守净扶着她的手,没了支撑她再次跌倒,司业拉着守净任她跌坐在地。
“你要去便去!就凭你如今的身子,走出巷子都难,如何去找他!”司业语气严厉,带着几分心痛和不忍,“他还未寻回,你便先把自己折腾没了!你以为自己还有多少时日吗!”
三年之期将近,她还不知能否见到明年迎春花开……
她的身子如院外风雨飘摇的残枝,从屋内走到院子对她来说已是难事,她如何能去寻小花。她因时日无多而心急,更因无能为力而心急,她不知小花身在何处,更不知小花是生是死。
紧紧地攥着双拳,指甲嵌入肉中,疼痛令她稍许冷静,她与小花间磨难颇多,这些苦她受着,小花必定也不好过,可千不该万不该让旁人凭白受过。
见她安静下来,守净才将她扶回床,司业立于床侧,对她道:“我答应你,即使翻遍地府,也要替你将他找回来。”守净点头附和。
“司业,守净……”她曾自以为孤魂野鬼,偶遇司业愿借她思慕盏已是幸运,没曾想落难之时,两位神官如挚友相伴,倾力相助。
“谢谢你们。”除了道谢,她实在不知还能做些什么。
守净拍拍她的手背,哄道:“保重身子,等花自量回来。”
“等他回来。”
这一等便等过夏秋,却没有一点消息,她时常觉着是不是时光停滞了,但落叶和秋风却提醒她,时光从未停下,她的时间正在慢慢变少。
期间沈绾来访,显得有些拘谨
而十月并未做些什么令两人熟络,仅仅点头致意,便依旧盯着院门。
沈绾顺着她的目光瞧了会院门才开口:“我爹派府衙的人出去找了,全城皆挂有他的画像,相信用不了多久便能找到他。”
十月闻言侧目,轻声道:“费心了。”
“我们之间不必这么客气。”
“我们之间本就不亲近。”
十月这话说的直白,丝毫未留情面,一来是她没那个心思与旁人寒暄,二来沈绾与她的确交情浅浅,唯一的关联便是小花而已。
沈绾看着十月愣了愣神,十月看她的目光毫无情绪,只淡淡瞧了眼便移开。她明白此刻十月除却那人的消息,别的一概不关心,床头的饭菜放了好几日,动也未动。
她一言不发地坐在床边,毫不顾忌地看着十月,目光灼灼。
任十月再怎么漠不关心,也无法忽视她,毕竟千年前此人与她也算旧识。
“沈姑娘。”十月的目光从院门处移至沈绾身上,“你要问的事于你今后无益,请回。”
“有益与否我自有论断。”沈绾对十月的逐客令毫不示弱。
两人目光相接,一个坚定无畏,一个淡然而又无奈。
十月轻声叹息:“千年前,你也是这个性子……”
沈绾耐心地听十月将千年纠葛缓缓道来,经无魇一事她便明白,她与花自量和十月二人千年前便相识,她为之震惊,难以置信,但这些事真真正正地发生,令她不得不信,越发好奇。
至此她才明白,花自量与她的缘分……
见她听得入神,十月顿了顿问:“你对他仍有情意?”
沈绾闻言笑答:“自然是有的。”
十月微怔,好一个坦荡性子,心中竟生出几分欣慰,想着小花千年前的感情终于得到回应。
“那一刻我真的害怕,害怕他会选择你,而放弃我,害怕死亡。”
她忽然提及此事,眼神一刻不离地盯着十月,其中带着些许难以言喻的意味。
“他会选你,意料之中。”十月对她的眼神视而不见,自顾自道,“你从未见过他千年前有多爱你。”
“可我见过他今生有多爱你。”
十月侧目,沈绾望着她笑,美得赏心悦目,刹那间她仿佛明白沈绾的来意。
“在我们之间,他无论选择谁,都是亏欠,可他选择亏欠你,孰亲孰疏,不言而喻。”沈绾说着移开眼,如十月那般望向院门,好似那人就站在那里,“千年前也好,千年后也罢,我与他皆是兄妹情分,我对他仍有情意,但仅余兄妹之情。”
“他失忆的那段日子,仅凭心中一丝念想,便拼尽全力地寻你。我亲眼见证过这份爱,并相信爱矢志不渝,更不会被一段已成过往的记忆所影响。”
沈绾转回头看向十月,问:“你呢?可信矢志不渝?”
十月的脸上逐渐挂起浅浅笑意,沈绾的话令她想起与小花久别重逢那段日子,想起小花对她的爱意,想起那日在二殿时小花的眼神。
那时,小花虽一言未发,但她都知晓,他们之间千丝万缕难理清,也无需理清,他所言的辜负,其实算不得辜负,他虽未选择令她生,却给她爱。
她从未怀疑过两人的感情,那时她要小花做一个选择,其实是在告诉小花,她支持他的决定。
“信。”她一直都信着。
“那你便不该如此。”沈绾从床边站起身,如释重负道,“今日一见你,便觉着你一脸灰暗了无生意,虽不知为何,但你既然相信矢志不渝,便该打起精神,一如自量当年寻你那样,永不言弃。”
语毕,沈绾告辞。
徒留十月在房中思绪难消,回忆过去种种,这些日子以来她只想残喘此生,她明知大限将至,故认了命,命数将尽由它去,身子破败由它去。
那么多人寻小花的下落,却没有半点消息,逐渐将她心底那一点希望扑灭,不得不承认,她已放弃,连日来她只有一个念头,便是随小花去。
这点心思她藏得深,竟被沈绾一眼看破,而沈绾所言,正中她心。
小花面对虚无缥缈的记忆时,未曾言弃,小花面临百般苦难时,未曾言弃,小花身临险境时,未曾言弃。她便就此放弃了吗?
那日她与小花诀别,要小花答应她余生平安喜乐,换做她反而做不到了吗?
她挣扎着下床,一步一歇地挪至院中,抬头望着天,那里大片乌云遮蔽,一如她的心境,她扪心自问何处有光?
“嘭”的一声,院门大开,司业与守净双双入内,脸上难掩喜色。
“十月!有消息了!花自量没死!”
轻风拂面,拨开乌云,许久未见的和煦洒落大地,暖至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