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念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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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焚画

自那日沈绾与花自量不欢而散,已过三月有余,池边蛙声,树上蝉鸣都预示着春去夏至。

这些日子,沈绾细细想了花自量所言,他丢失了记忆,她又何尝不是呢?只是她未有花自量那般玲珑剔透心,明白得晚了一些。她换上新做的薄裳,唤来一辆马车,施施然前往花家小院。

见着花自量,她不禁大笑,打趣道:“几月未见,花公子沧桑了许多啊!”眼前之人,胡子拉碴,衣衫胡乱搭在身上,袖边墨迹斑斑,全然不复往日风度翩翩的模样。

花自量回头瞧了瞧她,又瞧了瞧她身后的马车,“小爷我长胡子也是美男子一枚,倒是你,今儿送什么来的?”

沈绾一边吩咐着让人将车上的东西搬进院子,一边数落他:“就你眼尖,知晓是送给你的东西,还不过来帮忙。”

他凑过去,一股药味扑面而来,“沈绾!你要毒死我!”

“呸呸呸!”沈绾带来的正是一包包的药,她将这些药分类区分开,堆在院中,说道:“我网罗了天下所有治疗失忆症的方子,就是这些,都配好了,你挨个儿煎服便是。”

“这么些药!都喝了?”他不禁瞪圆了眼,喝了这些,失忆症好没好另说,人也许就没了。

“也不是让你一股脑全喝了,我早安排好,你听吩咐便是,终归喝不死的。”沈绾爽朗道,“万一有用呢,你早日想起她,早日找到她,便不必孤零零地思念一生。”

他会心一笑,笑时胡渣与凌乱的发丝打在一处,“多谢!兄弟!”

兄弟?沈绾欣然接受,四海之内皆兄弟!

他不再作画,因陪他作画的迎春花早已凋零,但他仍旧未想起那姑娘的容颜,只能凭爱意日久渐深,想念成了他唯一能做的事。

如今又多了一样,便是喝药。

沈绾带来的药,酸甜苦辣俱全,他不禁感叹,他也算是为所爱尝尽世间百味!一仰头,碗中酸水尽数入肚,正当他酸得吐舌时,一女子破门而入。

“守净?”他脱口而出,待他细想与此人过往,又只有三两画面,不成串的回忆,似乎曾有过几面之缘。

守净气势汹汹,直逼花自量而去,见其满面胡渣,极不顺眼,“你怎么变作这幅模样?”

“司业去哪了?”

“司业?”脑海中浮现一男子,但并无与之有关的回忆,于是他淡淡道:“我与他不甚相熟,姑娘问错人了。”

守净狐疑,屏息探了探,这里早已没有司业的气息,也无十月的气息,“十月呢?”

十月?此二字犹如电光火石,在他的脑海中霹雳而过,他想起一个脸上总挂着浅浅笑意的女子,与以往相同,只一瞬便再也无法想起。

此时,守净忽地抬起手,覆于他额间,一探便知晓,是司业将他的记忆封住了。她离开半年,究竟发生了什么?她无从得知,但她明白一点,司业封了花自量有关十月的记忆,带着十月远走高飞了……

如此一来,她怒火更盛,半年来司业从未想过寻她,竟然带着十月双宿双飞!她恨,这笔账她定要从十月身上讨回来!

花自量死死地拽着不让她离去,他眼中又惊又喜,他知道守净一定知道他所不知的事,和那个姑娘相关之事,他巴巴地问:“十月是谁?”

守净一甩手,将他甩出几丈,此力道绝非凡人,但他不怕,他忍着疼爬起身,冲上前仍是抓着她问:“十月是谁?她和我是不是认识?”

她再次挥手将其甩飞,这一回他重重砸在木桩子上,他隐隐听见自己肋骨断裂的声音,他撑起身子,几番努力无法起身,只能爬着向守净靠近。

“告诉我,十月是谁?”

院中挂起一阵风,吹散了堆在桌上的画像,画像翩然飘至他面前。

他抓起画问守净:“她是谁?她是不是十月?”

守净看着满院无脸之人的画像,他虽不记得十月容颜,却将十月身姿画得分毫不差。心中恨意更盛,十月口口声声说着喜欢花自量,却在花自量对其情根深种之时弃之而去,明知她对司业的心思,却缠着司业不放,如此之人,活该魂飞魄散!

“她就是十月,是世间最为放荡之人,她不值得你如此情深。”说着,她捏起一个火诀,燃尽院中画像。

“不,我不信,不可能,不要烧我的画!”花自量紧紧攥着手里的画,火舌一下便窜上来,灼伤的手下意识地缩回,待他再伸出手捞时,只捞着一把灰烬。

他无力抵抗,趴在地上不住地喊:“不要!不要烧了!不要……”

他不信十月如守净所言是放荡之人,他喜欢的姑娘绝不是那样的人,虽不记得她的模样,但他能感觉到她身上带着的,令他安心欢喜的感觉,温婉而又坚韧,他一定会找到她!

沈绾晚间来送药时,发现晕倒在院中的他,这才将他送至医馆,郎中说是再晚些时候,断肋扎进肺腑,即便华佗再世,也无力回天。

他睡梦时喃喃着“十月”二字,沈绾听着试探着问:“十月怎么了?”

“找……十月”

找十月?沈绾恍然,他想起那个姑娘的名字来,看来这些日子的药没白喝。

他在梦中时皱着眉,愁绪满面,这才是他内心真实的情绪,沈绾目不转睛地看着,平日装作云淡风轻的模样,想必极为辛苦,思及此,她忽然释怀。

她喜欢他但从未因他委屈过自己分毫,也未因他而生出强求的心思,她自觉心性洒脱,不该为男女之情所困,如今想来是不够爱罢了,若爱之深,想必便会如他这般,即使不记得容颜,也坚信那人的存在,即便不记得过往,也依旧爱上了。

爱之深,世间所有桎梏均可冲破,爱之深,相隔山海也要在一起。

花自量刚醒来,便要下床,嚷嚷着要出去找人,任谁也拦不住。

他冲出门,逢人便问:“你见过十月吗?”

“你认识十月吗?”

“你可曾见过十月?”

无人见过,十月仿佛从未出现在世上,世间没有留下丝毫和她相关的痕迹。

并非如此,她留下了迎春花的香囊,留下了他们之间的爱意,还留下了被他遗忘了的他们的回忆。

他一直找一直找,挨家挨户,街头巷尾……

自城东至城西,自清晨至日暮,自初夏至酷暑……从未有一天停止。

沈绾时常在昏暗的巷子角落里找到狼狈不堪的他,有时他清醒着,便倔强着不肯回去,一身衣裳被汗水浸透,泛着阵阵酸臭。

这时,她便好不留情地捂着鼻子冲他喊:“你把十月送你的香囊给捂臭了,她知道该不高兴的。”

如此一来,他才会乖乖回去洗澡。从前他在意自己的仪容,衣着,风度,性命,入夜便不敢外出,不敢出入怪异之地,如今这些他全不在意,不修边幅,不论何地,均能探上一探,只有与十月相关之事方能引起他的在意。

坊间传闻,花半仙遭鬼祟缠身,得了疯症,人人敬仰的花英雄顿时成了人人躲避的花疯子。

只有沈绾相信他没疯,但再找不到十月,他便离疯不远。她求她做知府的爹爹,借官府之力搜寻十月。

于是城中大街小巷,均贴着一张无脸之人的画像,寻找一名叫做十月的姑娘。

未以双脚丈量大地,他不知山河如此辽阔,而人何其渺小,茫茫人海中如何能与所爱相遇?他不知过往发生了什么,他没能紧紧地抓住十月,才令她从身边溜走,他只盼上天怜悯,能赐他与十月再一次相逢,为此他愿付出一切。

这日,一位书生打扮的男子,蹑手蹑脚地靠近他,笨拙地施礼,毕恭毕敬道:“花老板有礼,小生乃京中雷家幼子,此番叨扰,有一事相求。”

他抬眸打量此人,生白白净净,也算仪表堂堂,却不及他分毫,转念又想,如今自己这幅模样有何仪表可言?

“花老板?小生乃京中雷家幼子……”

“何事?”他出言打断此人的话,磨磨唧唧,扭扭捏捏,“小爷忙着呢!”

书生即刻施礼,“叨扰了,说来惭愧,小生已过及第,心中有一喜欢的姑娘,听闻她最喜烟雨楼所卖的香丸,于是恳请花老板,能否卖一枚香丸于我。”说着书生低下头,仿佛提了天大的要求一般,“求花老板卖一枚香丸给我,我想用作定情之用,求花老板成全!”

“烟雨楼中但凡有的,你都能拿走。”

“多谢花老板!多谢花老板!”书生再施一礼,从怀中掏出银两递给他。

他摆摆手,“当作我送你的贺礼,愿你与所爱,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书生再施一礼,他看着厌烦,转过身去,边走边道:“烟雨楼未上锁,要什么,自个儿拿去吧。”

“多谢花老板!”

他听见书生跑远的脚步声,这才缓缓抬起手,拭去眼角泪水,愿与所爱,生生世世,永不分离,亦是他所愿。

书生脚步声渐近,扭捏的声音再次响起:“花老板,小生乃京中雷家幼子,听闻花老板在寻一位叫做十月的女子,小生虽不知其身在何处,但弟子规有言,冠必正,纽必结,袜与履,俱紧切,想来女子也不喜衣冠不整之人……花老板,冒犯了……”语毕,匆匆离去。

花自量哑然,轻笑,当即便回去沐浴焚香,梳洗打扮,剃掉长而杂乱的胡子,重束冠发,一眨眼恢复往日风流倜傥的模样。

他对着水中倒影,浅浅一笑,“这一笑约莫有与你有几分相似吧,十月,无论何时能找到你,你见到的都会是这个俊颜无双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