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番外:半醉半醒日复日,花开花落年复年
秦楼楚馆门前,历来都是车马盈门。
入夜之后,这条巷子更是热闹。
这条巷子,一连三家青楼,醉仙楼、潇湘馆、群芳阁。
虽说是三家青楼挨着,不过三家的招牌都不同。醉仙楼最出名的是酒,酒香十里。潇湘馆出名的是琴,琴生妙音。群芳阁出名的是舞,仙人之姿。要说这三家的姑娘们哪个更好看,那都是百花争妍,各有千秋,比不得。
醉仙楼的鸨母楼娘在自家门口转了一圈,瞧了瞧隔壁那两家的生意,撇了撇嘴。她立在门前,眼睛把巷子的左右都看了看,也没看到那个熟悉的人影。
片刻后,一个红衣灼灼的男子出现了。
楼娘眼睛一亮,立马迎上去,脸上笑容极为灿烂:“牡丹君,您来了!您快请进!酒都给您备好了!美人儿也都候着您呢!”
这牡丹君是最近才出现在这条青楼巷子的,入夜会来,天亮就走。而且这人有钱的很,甚至可以一掷千金。三家青楼里,这位牡丹君只常来醉仙楼,其他两家的鸨母也只能眼巴巴望着这么个金主。
楼娘把牡丹君迎上二楼,在最大的包间里。桌子上放了两盘水果,剩下的都是酒,整个醉仙楼最好的酒都在这儿了。
牡丹君往软榻上慵懒一靠,扯开了衣领。
楼娘给旁边的姑娘递了个眼色,一个姑娘跪在牡丹君桌边,替他斟酒。
另外几个姑娘都拿了乐器,开始演奏起来。
牡丹君扔了个钱袋给楼娘,楼娘接过来,掂了掂分量,笑容满面从这里出去。左拐右拐进了另外一个房间,“舒仪,牡丹君来了,你还不快快过去。”
舒仪坐在梳妆台前,正给自己戴上簪子。她应了声:“知道了,这就去。”
舒仪是整个醉仙楼的头牌,也是牡丹君常点的姑娘。
舒仪提着裙摆,很快进了牡丹君的那屋。她笑意盈盈凑上去,声音娇软:“郎君。”
牡丹君笑起来,一手把人揽过来,鼻尖嗅了嗅,“咦?美人儿今天换了香囊?”
舒仪笑着推搡了一下,手上压根没用力气,纯属打闹。“郎君的鼻子可真灵,新换的玫瑰花香囊,郎君可喜欢?”
“喜欢,这玫瑰最配舒仪美人儿,香得很。”牡丹君说。
舒仪在醉仙楼这么多年,牡丹君是她见过的长相最好看的客人,也是最会讨女子欢心的。甜言蜜语张口就来,三言两语就把人迷的团团转。
但是舒仪清楚,这个男人心思不在这里。好歹在这烟花之地诸多年,这点眼力见舒仪还是有的。
舒仪接过酒杯,递到男子唇边,“郎君喝酒。”
牡丹君就着舒仪的手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他看着这屋里的莺莺燕燕,着实都是美人儿,模样都是极好的。个个都身子软,声音软,脾气软,会讨人喜欢,也不需要他多做什么。
一个个都是一张笑意盈盈颜,都是一双春水含情目。
牡丹君拿起一个酒壶,灌了许多酒。他看着舒仪,单手挑起她的下巴。舒仪聪慧,立刻把眼睛闭上,一副任君采劼的模样,乖巧可人。
他吻上去,可是眼里没什么波动。
其他人知趣地从屋里离开。
酒过三巡,事也做完了。
床榻上,舒仪从他身旁爬起身,问道:“郎君可要沐浴?”声音有些微哑。
牡丹君靠着床,被子只盖了腰下。他抬手抚了抚舒仪的面颊,美人儿双颊还是一片红潮,眼尾还带着残红,明显没有从极乐的欢愉中完全脱离出来。“辛苦美人儿了,不用了,你睡吧。”
舒仪眨动一下眼睫,“是。”她再依言躺进被褥里,闭眼睡觉。
等天亮时,身边便不会有牡丹君。
一直如此。
也是因为有了牡丹君这个有钱的主儿,舒仪可以不用接待其他客人。一来二去,舒仪也动了心思。明知不该有心思,还是忍不住痴心妄想了一下。
等到牡丹君再来时,舒仪问他是否愿意为自己赎身。
男人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伸手抚了抚她的长发,对她说道:“家中有妻,生性冷淡,脾气又大。我是万万不敢惹她生气的。”
舒仪愣住,他常来醉仙楼,不像是有家室的样子。她很快恢复如常,“是我失言了,牡丹君莫怪。不过您与夫人关系不好吗?”
牡丹君哑然失笑:“家妻一向是一意孤行,不喜他人忤逆。所以我都是百般哄着她的。”他一双眸子盈满了笑意。
舒仪又问:“那……你不喜欢夫人吗?”若那女子如此习性,牡丹君可喜欢?
他沉默了一瞬,脸上的笑意淡了许多,“我……我想我应该是爱她。”
“那夫人不喜欢你?”舒仪第一次看见他脸上没有笑容,神情很奇怪,描述不明。似牡丹君这般的人物,也会有女人不喜欢吗?
“我不知,应该是不喜欢的吧。”他说。
舒仪觉得牡丹君真的是个奇怪的人,很奇怪,是她遇见过最奇怪的男人。
日出之前,牡丹君穿好衣裳从醉仙楼出来。
冷风一阵,格外萧瑟,街上寥寥无几人。他从巷子里出来,又沿着长街走。
不知该往何处去,也不知能去往何处。
这世上,他没有亲人,也没有爱人,孤身一人,孑然一身。
以前如此,现在如此,以后也如此。
天色大亮,街上的行人也渐渐多了起来。人来人往,没有一个和他有干系。
他进了一家客栈,很快又出来,手上提了一壶酒。
左拐右拐,又进了这座城另一边的青楼。
日子一如既往,花钱,换了个别的美人儿抱着睡觉。
他的生活范围只局限于青楼,除了青楼他也没有别的地方去。在这座城可能不会停留很久,等过段时间对这群美人儿厌倦了,也就会换到下一个城的青楼。
很多青楼里的美人儿会对他格外青睐,毕竟像他这样长相好、脾气好、又有钱的客人实在是少数。
不过他对这群美人儿,没有情。
浪子就是浪子,处处留情又处处无情。
他躺在床上,看着这玫红色的纱帐。怀里抱的是别人,枕边睡得是别人,都不是那个人……
他时常会想起向书亦。
那个人已经不在了,反而他对她的印象越来越清晰。
牡丹君,也就是寻欢。
寻欢抬起右手,搭在自己眼睛上。一瞬间进入黑暗,感官变得更加敏感。白日青楼客人不多,还算安静些。
他之于向书亦,可有可无,向书亦之于他,也应该是可有可无。
起初,他是这么认为的。
在向书亦身边的那三年,他是这么认为的。
离开向书亦那天,他是这么认为的。
向书亦死后,他却不这么认为了。
他在这世上唯独贪两样,酒和美女。世上从不缺美人,美女应有尽有。美的千姿百态,风姿卓绝,永远都有更美的美人。
可是向书亦不在了,他才突然发现,那些人虽然美,可都不是向书亦。
向书亦生性冷淡,是个极其自以为是的人,她特别固执,从来都不喜欢别人忤逆她,更不允许别人指挥她、操控她。她从来都不会迁就别人,更不会软声求饶。明明不是他喜欢的个性,可是他甘愿三年都哄着她。
向书亦的死,是必然。他无力更改,所以选择离开。本就是露水姻缘,三载也算长久了。可是现如今,他后悔了。
也许他该救下向书亦的。
可是救了又能如何呢?
在向书亦死后,他才惊觉自己内心的感情已经日积月累到了如此深重的地步。他本认为这世上,一切情感都无必要。爱情可是一种无用的东西,而今……他才发觉这一切……
本来这一切始于皮相,万不敢想,这一切居然终于情爱。
他浑浑噩噩度日,与酒为伴,或半日醒,或半日醉。
感觉自己心上空了那么一块,或许那原本是向书亦所在的位置。
向书亦死后尸身受辱,他怎么可能眼看着他人将她的头颅悬挂于门上示人。他连夜赶回无量门,将她的尸身保全。
寻了一个……无人打扰的僻静之处,为她安葬。
虽无夫妻名分,好歹也有夫妻之实。就算是……夫妻一场吧。
他心里,已然将向书亦当作自己的妻。
所以为她立的碑上面刻着“爱妻书亦之墓”。
不过他想,若是向书亦知道了,怕是会不屑于此。她那样天生的冷性,永远不会亲近旁人,更不会允许旁人与她有什么干系。
今生今世,到此为止。惟愿来生,可有缘再会。
——
江湖上有一浪荡子名唤“牡丹君”,生得容貌昳丽堪比国色牡丹。
他独爱酒与美人,在江湖游走数年,处处留情,却又处处无情。
传闻此人是个“偷心贼”,凡是遇见过牡丹君的美人儿,没有一个能控制自己不爱上他的。不过此人每次都会说自己已有家室,家中有一妻,生性冷淡,脾气不好。
不过,从未有人见过他的妻子,只当是这牡丹君招摇撞骗的说辞。——《长夜漫人物志·牡丹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