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花晷——陶家
“公子请说。”
“洛姑娘，想必，你也听说过，家父当年殒身未城。自那以后，家母隐居南林寺，她嘴上不说，我却知道，她希望有个人去陪她说说知心话。”
“这世上，与敬慧夫人最知心的人，便是公子。”
“对于天下母亲来说，女儿比儿子更知冷暖。母亲说过，若有个女儿陪陪伴她，她便觉得舒心。洛姑娘能否帮这个忙？”
“敬慧夫人是长辈，我作为晚辈，贸然拜见，实在不妥。母亲与敬慧夫人交好，若有一日，母亲前往南林寺，我陪同前去，拜见敬慧夫人。”
宴席结束，洛瑾、洛珏在长廊上向松凌雪辞行。
松凌雪道：“洛珏，你再留一会儿。”
洛瑾道：“妹妹，我去那边等你。”说完，他走到长廊尽头，打开折扇，摇了几下。
松凌雪道：“逢君，你在明山院四年，各科评级，从未得丁。七日雅谈，你却得了一个。你可知？是哪位师长所评？”
洛珏一揖，“夫子，此乃机密，学生无权询问。再者，既然给学生的策论文章评丁，那必然是学生有不足之处。”
松凌雪满意点头，“逢君，其实，你完全可以得七甲，只是……”
洛珏听完松凌雪一番话，又是郑重一揖，“学生谢过夫子，今后，必将谨记夫子教诲。”
洛珏拜别松凌雪后，同洛瑾一起坐上剑鸣山庄的马车。二人各自坐在一侧，洛珏侧着身子坐，洛瑾正坐。
洛瑾敲敲手中折扇，“妹妹，夫子和你说什么了。”
“没什么。”
之后，一阵沉默，洛瑾又找话来谈，“我见浥尘找你说话了。”
洛珏未答。
“妹妹。”洛瑾小心道：“你和我说说，你对浥尘……”
洛珏依旧没有回应。
洛瑾以一种豁出去的口气道：“他好像对你有意思，你呢？”
“没有。”
洛瑾换了一种玩笑语气，“妹妹，你有没有搞错，人家可是堂堂洛都双公子，如今承袭了爵位，陛下有意为他选敬王妃，你……”
洛珏看了他一眼，“兄长，你怎么也和其他人一样，认为我一定要是个攀龙附凤之人？”
“我家妹妹这么好，谁被我妹妹看上是他的福气？”
洛珏看着他，没有接话。
洛瑾不忍再逗她，“妹妹，你真的没有一点儿想法？毕竟，在明山院，你和浥尘就是同窗。你们又都是少史，也在一起共事。”
“同窗，和所有乙未学子一样。少史，公事公办而已。”
“妹妹，你小小年纪，怎么就像……像槁木死灰？又又比你我大两岁，她都没你这么看破红尘。”他叹了一口气，“如果，李乐师若能早一些带你来洛都，一切是否会顺理成章？”
洛珏的手不自觉握紧，又慢慢松开，“洛都虽好，居大不易。师父若真这样做了，她就不是我师父了。”
二人没有再说话，夜幕下，马车默默驶向剑鸣山庄的方向……
剑鸣山庄地势开阔，草木充裕。前院是会客厅和演武场，每日人来人往。后院是洛冰等人的住所，外人一般不允进入。
后院的花园，洛珏的衣袖用膊襟扎好，她正在花圃间忙活，忆欢在一旁递花苗给她。
洛夫人来到此处，“逢君，你这是在做什么？”
洛珏起身，向她一福，“母亲，我在种花晷圃。”
“听女使们说，你在这里忙活一上午了。来，你先出来，用些茶点，歇息一会儿。”
洛珏点点头，走出花圃，就着旁边的清水将手洗净，解开膊襟，放下广袖。
洛夫人已经命随从女使将茶点摆在石桌上。洛珏走到桌旁坐好，洛夫人倒了一杯茶给她。
洛珏双手接过，“谢谢母亲！”
“来，再尝尝这些茶点。”
洛珏放下茶杯，拿起一块点心，咬了一小口，细细品尝。
“对了，逢君，花晷圃是何物？”
“母亲是爱花之人，整个剑鸣山庄都是您种的花。您设计的花样，用在首饰、衣物、器物上，只要在陶家店摆出，必定蔚然成风。我在文心楼，看过李渔先生所著《闲情偶寄》，其中的《种植部》里写了不少花草。每一种花都开在不同的时辰，我若将十二时辰开的花栽种在同一花圃中。那以后，母亲时时刻刻都能看见盛开的花儿。另外，看哪一种花开放，就知道是哪个时辰了。”
“你这孩子，心思真是奇巧。如此栽花，倒是头一回见。不过，花开四季，能在一年的四个季节都能看到时令的花，已是难得。每一天，每个时辰，都看一品花开，倒是闻所未闻。”“母亲说的是，确实有些难。我这花晷圃也不是一日能种好，但只要我不放弃，总可以找到一年四季，一日十二时辰所开的花朵，到时候四十八种花儿，都种在这里。”
“好，只要你高兴，你尽管去做。”
二人说话间，一位女使拿着一份帖子来，“夫人，张宗主送来帖子，是给姑娘的。”
洛夫人接过，又递给洛珏，“你看看吧。”
洛珏双手接过，打开看了一会儿，又合上，轻轻放在石桌上。
“又又这孩子真是，自小在我眼皮底下长大的。你们俩又是十几年的交情了，有事直接来找你不就行，还专门下帖子。她说的是什么事情？”
“母亲，南林寺专门有收留无依之人的场所，又又明日去义诊，请我去帮忙。到时，还得劳动府中车马了。”
“你愿意出去走走，便去吧。你来洛都已经四年了，一直在明山院读书。既然结业了，就该多和各家的姑娘走动走动。这些时日，我也带你去参加了一些雅集宴会，你的表现不输别家的女儿。以后，我还会带你去，你可不能嫌麻烦。你呢，也到了合适的年纪了。母亲得让洛都的人知道，剑鸣山庄，有你这么一位标致的姑娘。”
洛珏眼无波澜，垂着眼帘，听到此处，抬头道：“母亲，我来洛家四年，一直未能尽到对父亲和您的孝心，就让我在家多留几年吧。长幼有序，母亲先考虑兄长吧。”
“你们两个都是洛家的孩子，我都在意着。小瑾还未到加冠之年，他性子不稳，还要历练。再者，他心里有自己的主意。你的孝心，我和你父亲都知道。但你不一样，早过了及笄之年，不能耽搁。”
洛珏抿了抿嘴，“一切听母亲的。”
洛夫人满意道：“果然还是女儿贴心，逢君，你比小瑾，让母亲省心不少。你放心，你是洛家的女儿，我和你父亲，一定不会委屈了你。”
“母亲，我的婚事，不必强求。我虽是洛家人，但我是乐工出身，入高门大院，哪怕当妾室，都受人白眼。父亲让我入明山院，有了‘明山学子’的名分。遇上明事理的人，想必不会让我难堪。母亲若真要我嫁，选一个平常人家便好。”
洛夫人的眼神有几分心疼，“逢君，你就是洛家的大姑娘，谁要敢亏待你，我第一个饶不了他。你不用怕。”
洛珏一笑，“母亲，我知道，谁敢开罪洛宗主和陶家大姑娘。只是，我不愿因为自己的一点小事，让洛家为难。”
洛夫人看她许久，才道：“说起来，你和我，当年是一样的想法。我的母家陶家富甲天下，可是，商，排在百工之末。王侯之家，是不会娶陶家的女儿。独独剑鸣山庄，虽有一品军侯的荫封，但世代不乏剑客侠气。当年的洛侯爷和家父江湖相见，不打不相识，之后成了毕生至交，两家有了往来，我和君子便相识。后来，有了洛家和陶家的联姻。”
洛珏听得专注，却捕捉到洛夫人突然的叹息，“但婚后，我发现，因为我是商贾之女，别家官眷明面上客气，背地里都看不起我。我也想过退缩……”她的叹息转为坚定的话语，“但公爹说，洛家会给我撑腰。我爹爹也说过，若我受了委屈，随时可以回家，我依旧是陶家大姑娘。你的父亲也和我说过，他虽不入朝堂，没有滔天的权势，但保护家人还是绰绰有余。”
洛珏交叠放在膝盖上的手控制不住，有几分颤抖，却被另一只手握住了。洛夫人拍拍她的手背道：“逢君，你也一样。”
洛珏的手在洛夫人握住她的那一刻便停止颤抖，她此时平淡地道：“谢谢母亲。但，我实在，不敢奢求太多。”
洛夫人收回手，“洛家的女儿，哪能让人看轻？再说，你本就是个好姑娘，许给谁家，都是低嫁。你不愿去高门大院应付那些勾心斗角，我便为你挑一户忠厚人家。”
她看了石桌上的帖子一眼，轻声一笑，“张太医家的‘七仙女’，个个百家求。要是有个儿子的话……但凡有，我就把你嫁过去。”
南林寺的祈福台处种着一片桃花林，此时已经过了枝头点点红蕊的季节，但桃枝上不乏桃花的颜色。信男信女将信物放入南林寺专门的荷包内，荷包系在桃枝上，可作祈福之用。
李慎理好刚刚系好的荷包，心中默念：“洛姑娘，我替你许个心愿，愿你余生，平安顺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