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工人阶级有祖国和民族认同

与第一次世界大战相伴随的是第二国际的瓦解和劳工革命热情的下降。“令战争策划者们惊讶的是，几乎不存在被征入伍者逃避服兵役的现象。在战争开始的几年里，交战各国中的劳工抗争和社会主义动乱的数量都急剧减少。诚然，这种减少部分程度上有被强制的原因，但更主要的是由于政府积极努力以确保工会成员与政府达成共识并进行合作。工会、雇主和政府之间达成三方协议，工会领导承诺确保不再进行罢工；作为交换条件，政府和雇主则承认工会并建立集体谈判和劳动争议处理机制。对很多国家的工会运动来说（譬如美国），第一次世界大战标志着雇主们第一次消释了其对工会的势不两立的敌意态度。”^[28]

“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的理想，被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残酷现实所粉碎，西方工会在冷战中也是站在反共而不是工人阶级国际主义的立场上，经济全球化也没有使这一理想成为现实。经济全球化在加剧西方国家阶级矛盾的同时，更加剧了南北国家间的矛盾，而后一矛盾在很大程度上缓和了前一矛盾。“国家之间的不平等而非国家内部的不平等，依然占据着世界总体性收入不平等的绝大部分。”世界银行数据表明：第三世界人均国民生产总值（GNP）的平均数，只是第一世界人均GNP的极少部分：1960年为4.5%，1980年为4.3%，1999年为4.6%。^[29]协调经济状况如此悬殊的劳动者的行动，显然是劳工国际主义面临的严峻挑战。事实是，西雅图抗议世界贸易组织会议的示威活动，在第三世界代表看来，与其说是劳工国际主义的表现，不如说是发达国家劳工及其政府贸易保护主义的宣示。在那次世贸组织会议开幕的几个星期前，第三世界国家一致通过决议，反对在贸易协定中加入对劳动和环境实行更高标准的条款。因为他们认为，这些条款不是西方国家关心第三世界工人的福利待遇，而是阻止第三世界国家产品进口西方国家的“在理想主义伪装下的贸易保护主义”。因此，西方国家的劳动标准提案遭到南方国家工会领导人的“意外抵制”。^[30]

西方工人阶级的利己主义可以追溯到工人运动的最初阶段，这在北美表现得尤为明显。美国劳工骑士团（Knights of Labour）是北美最早的产业工会，主张经济和社会民主，吸收会员不分行业、种族和性别，但却排斥中国劳工。加拿大第一个全国性工会组织是1886年成立的行业和劳工大会（Trade and Labour Congress），在其1898年《原则纲领》（Platform of Principles）16条中，有一条是“排斥中国人”。^[31]北美工人的利己主义在种族多元的移民社会，经常表现为种族主义。但工人阶级中的种族主义，并没有受到北美劳工史学者的重视，在国内的相关研究中更是一种禁忌。加拿大和美国政府都曾为历史上的排华法律道歉，我们把这笔账算在资产阶级政府身上，但劳工史表明，这两国政府在很长时期，用扩大移民、增加劳动力供给的方法对付本国的工人运动。而控制移民数量，以维护本地劳动力价值，恰恰是工会组织的长期要求。一战后，西方各国尤其美国实行禁止大规模移民进入的政策，“在部分程度上是对劳工运动要求保护本国工人不受激烈的劳动力市场竞争威胁的反应”。^[32]这与目前美国工会组织要求政府抵制或制裁第三世界廉价商品尤其是“中国制造”进口，并指责中国政府忽视劳动者权益是一脉相承的。

英国史学家E.H.卡尔在其专著《民族主义及其后》中解释说：“当国家属于中产阶级而工人没有祖国的时候，社会主义是国际的。”“1914年的危机转瞬间表明……大批工人本能地知道在他们的面包的哪一面涂有黄油（即站在他们自己的国家力量那一边）。”对此，当代美国研究国际劳工运动的社会学教授西尔弗推测，“如果工人不再拥有影响其政府所必需的谈判力量，他们是否会再度发现自己没有‘祖国’，而劳工政治也将再度‘本能地’转向国际主义”？^[33]应该说，西方各国工运史中均不乏国际主义呼声，但这种声音始终没有成为工运的主旋律。

毫无疑问，西方工人阶级在国际主义意识之外，还有国家和民族认同，还有自身的利益。恩格斯不仅看到了阶级斗争，还看到了阶级内的竞争，即为了活命和生存，“一切人反对一切人的战争”。这种战争“不仅在社会各阶级之间进行，而且也在这些阶级的各个成员之间进行；一个人挡着另一个人的路，因而每一个人都力图挤掉其余的人并占有他们的位置。工人彼此竞争，资产者也彼此竞争。机器织工和手工织工竞争；失业的或工资低的手工织工和其他有工作的或工资高的织工竞争，并力图把他们排挤掉。工人彼此间的这种竞争对于工人来说是现代各种关系中最坏的一面，这是资产阶级对付无产阶级的最有力的武器”。^[34]

恩格斯还说，“无产者之间的竞争就是如此。要是所有的无产者都一致宣布，他们宁可饿死也不给资产阶级工作，那么资产阶级就不得不放弃他们的垄断。但是并没有这样的事情，而且也未必能有这样的事情，这就是资产阶级的事业到底还进行得不坏的原因”。^[35]

我们过去熟悉这样的说法：民族问题说到底是阶级问题。消除了阶级压迫，民族问题就解决了。如《共产党宣言》所预言的，“民族内部的阶级对立一消灭，民族之间的敌对关系就会随之消失”。^[36]但是，目前为止，西方工人还是有祖国和民族意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