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马萨诸塞州 伍斯特石门
12月27日
亲爱的朱蒂:
你的信寄到了。我连读两遍,错愕不已。我没理解错吧?杰维斯要将约翰·格里尔之家改造成一所模范的福利机构,当圣诞礼物送给你,而你挑中我来支配这笔善款?我——莎莉·麦克布莱德,去当孤儿院院长!可怜的姑娘,你疯了吗,还是你抽上了鸦片烟,脑袋发热胡言乱语起来了?让我去照顾一百个小孩子,你干脆让我去当动物园园长吧。
你还抛出个风趣的苏格兰医生引我上钩?我亲爱的朱蒂呀,连同亲爱的杰维斯,我把你俩都看透了!你们在彭德莱顿的炉火前开了什么家庭会议,我可是一清二楚。
“莎莉自从离开大学后一直都没什么长进,是不是很可惜?她应该做些有用的事,别再把光阴虚掷在伍斯特蜚短流长的社交圈了。还有[杰维斯接话道],她被那个讨人嫌的青年政客哈洛克给迷住了,此人长得倒是风度翩翩,可是徒有其表,很不可靠;我也一向不喜欢政客。我们得找些振奋人心的事情把她吸引过来,再没心思放在那家伙身上,如此一来就能度过险情了。哈!有主意了!我们就让她去管理约翰·格里尔之家吧。”
哦,如同我亲耳听见他讲话一样!上次我登门拜访你那可爱的家,杰维斯与我进行过一次严肃的谈话,涉及到:一、婚姻;二、政客低俗的理想;三、上流社会女子庸碌无为的生活。
请转告你那位为人正派的丈夫,我已将他的话语牢记于心,自从回到伍斯特之后,我每周都会抽出一个下午同女子戒酒所的人一起阅读诗歌。我的生活并不像表面看起来的那样漫无目标。
还有,我向你保证,政客的事没那么迫在眉睫;说来说去,他还是个值得交往的政治家,虽然他对关税、单一税和贸易联盟主义的看法与杰维斯不尽相同。
你希望我能投身公益事业,这个想法虽然好,但你也该替孤儿院方面考虑一下。难道你不可怜那些无力自保的小孤儿吗?
假如你毫无怜悯之心,我可是有的,因此我只好敬谢你提供的职位。
不过,我倒很乐意接受前往纽约看望你的邀请,但我要事先声明,我对你计划的那几个去处兴趣不大。
请将行程中的纽约孤儿院和育婴堂换成戏院、歌剧院和餐厅之类的地方吧。我有两件没穿过的晚礼服,还有一件蓝金相间、镶白皮毛领的外套。
我要赶紧去把这些衣服塞到行李中,所以,如果你想见的只是李皮特夫人的继任,而并非我本人的话,那就抓紧时间拍电报来吧。
你一如既往、浅薄轻佻、毫无悔意的,
莎莉·麦克布莱德
又及:
你的邀请来的正是时候。有一位迷人的青年政客高登·哈洛克下周身在纽约。我敢肯定,等你更了解他一些,你一定会喜欢上他的。
再及:
朱蒂想看到莎莉下午像这样去散步。
我再问一遍,你们两个都疯了吧?
约翰·格里尔之家
2月15日
亲爱的朱蒂:
昨天夜里11点我们仨,我、辛加波还有简冒着暴风雪来到这里。守门人和管家一直在等候,见到我们时吓了一大跳——看来带着贴身女仆和中国松狮犬上任的孤儿院院长并不常见。他们从未见过辛加波这样的犬种,以为我牵了头狼。我安慰他们说这不过是一条狗,守门人对着它的黑色舌头看了又看,然后试探地问了一句,把我们全逗乐了:他问我是不是用黑莓派喂它。
为我们这一家找到住处可费了番周折。可怜的辛加波呜咽着被拽到一个陌生的木棚里,搭上一条粗麻布袋。简的处境也好不到哪儿去,除了病房里一张5英尺的护栏婴儿床外,孤儿院里找不到第二张空床了。你知道她的身高接近6英尺。我们将她塞进小床里,她只能像折叠小刀一样蜷缩着睡了一夜。今天她弯腰驼背地起来,看上去活像一个没精打采的字母S,对于恣意妄为的女主人闹了这么一出,她毫不掩饰心中的怨气,眼巴巴盼着我们能早日回心转意,重返伍斯特温暖的壁炉跟前。
我就知道她得添乱,这样一来其他职员就不会对我有什么好印象了。让她跟着过来真是天底下最蠢的主意,但你了解我的家庭状况。我一步步说服家人,最后在简的问题上他们绝不肯让步。如果让她跟来盯着我好好吃饭、按时睡觉,那我就还能到这儿来——待上一段日子;要是不让她来——老天,那我真不晓得还能不能迈出我家的大门!所以呢,我俩都来了,而且恐怕我俩都不大受欢迎。
今天早上6点,我被起床的锣声吵醒,躺在床上听25个小姑娘在楼上盥洗室里喧哗。她们并非在洗澡,只是洗了把脸,但泼溅的水声简直像是25只小狗在池塘里乱扑腾。我起来穿好衣服,四处转了转。你还真是明智,没叫我在上任之前先来这里看看。
早餐时间的到来让我稍稍提起了兴致,趁着早餐的愉快气氛做自我介绍应该不错,于是我找到餐厅,一进门,心又凉了半截——土黄的墙壁光秃秃的,罩油布的餐桌上搁着马口铁制的杯碟,一排排木头长凳,另外还有一行精心装饰的字:“神必赐予”!添上这最后一处的理事一定是有一种残忍的幽默感。
说真的,朱蒂,我从没想到世上还有如此令人无法忍受的所在,当我看到一个个面色苍白、没精打采、身穿统一蓝制服的孩子,一股绝望的阴郁之情陡然袭上我心头,险些将我压垮。凭我一人之力让阳光照耀在一百张小脸上,这不现实吧,他们每人都需要一个妈妈啊。
我揽下此事太过轻率了,一部分原因当然是你的极力说服打动了我,不过说实话,大部分还是因为那个缺少教养的高登·哈洛克,他听说我要去管理孤儿院,竟然肆无忌惮地放声大笑。你们两个让我失去了理智,我随后就开始研读这方面的书籍,在一一拜访了17家收容所后,我便对孤儿产生了兴趣,并想把自己的念头付诸实际。然而,此时此刻我被眼前的一切吓呆了,这个任务实在太过艰巨。一百个人今后的幸福安康就系在我的手里,更别提他们将来还会有三四百个儿女以及上千个子孙,人口将按几何级数增长,这太可怕了。我怎么可能担得起如此之重任呢?哦,拜托快点去找别人来当院长吧!
简说晚餐准备好了。我已经在孤儿院吃了两顿饭,这里的饭菜真叫人没有胃口。
稍晚
孤儿院职员吃的是羊肉碎配菠菜,甜点是木薯淀粉布丁,孩子们吃的是什么,我不愿去想。
跟你说说早餐时我发表的首次官方演讲吧。我提到由于理事长杰维斯·彭德莱顿先生及夫人(也就是孩子们亲爱的“朱蒂阿姨”)的慷慨解囊,约翰·格里尔之家将出现一系列美妙的变化。
请别反对我特别强调彭德莱顿家族。我这样做是出于政治考虑,趁着孤儿院所有职员都在场的大好机会,着重指出这些恼人的举措全都是总部直接下达的,并非我本人心血来潮想出来的。
孩子们都停止吃东西,呆呆地看着我。很显然,他们从没见过像我这样有一头惹眼的红发和翘鼻头的院长。同事们也毫不掩饰地流露出怀疑,他们认为我太年轻,又没有管理经验。到现在我还没见到杰维斯口中那位迷人的苏格兰医生,但你要明白,他必须相当可爱才能抵消其余人带给我的失望,特别是幼儿教师史奈斯小姐。之前这位小姐与我就新鲜空气一事争论不休,我已经打定主意,势必要除去孤儿院这股味,哪怕是把孩子们都冻成小冰雕。
午后雪过天晴,阳光灿烂,我命令他们关上地牢一般的游戏室,让孩子们到外面去玩耍。
“她把我们都赶出来了。”我听到一个小淘气鬼嘟囔了一句,他正把自己往一件两岁小孩才穿得下的外套里塞着。
孩子们直愣愣地站在院子当中,个个蜷缩在外套里,耐心地等待我放他们进屋。没有人追逐打闹,没有人在雪地滑来滑去,也没有人玩雪球。你能想象吗?这些孩子不知道该如何玩耍。
稍后
我开始执行“花你的钱”这项颇对心思的任务了。今天下午,我买了11个热水瓶(镇上的药店只有这么多),还有几条羊毛毯和厚棉被。婴儿房的窗户大大敞开,可怜的小孩们这下子能在夜里呼吸到新鲜空气了。
我还有一大堆的事想要抱怨,但现在已经十点半了,简说我应该去睡了。
谨遵成命,
莎莉·麦克布莱德
又及:
上床之前,我蹑手蹑脚地穿过走廊,确保一切都安排妥当了,你猜猜我发现了什么?史奈斯小姐轻轻地把婴儿房的窗户关上了!一旦我能在养老院给这女人找个地方,我就立刻开除她。
简从我手里夺走了笔。
晚安吧。
约翰·格里尔之家
2月20日
亲爱的朱蒂:
罗宾·麦克雷医生于今日下午前来拜访并熟悉一下新任院长。下次他去纽约时,请你邀他共进晚餐,亲眼看看你丈夫做的好事。杰维斯令我深信,上任之后的好处之一就是能与英俊潇洒、才华横溢的麦克雷医生朝夕相对,这十足是指鹿为马、张冠李戴。
他又高又瘦,头发呈浅棕色,有双冷冰冰的灰眼睛。他在我这儿待了一个钟头,嘴角始终抿成一条直线,连一丝笑意都没有(我可是殷勤之极)。能否强求阴影发光?几乎没这个可能。但不管怎么说,这个男人是怎么一回事?他犯了什么让自己痛悔终生的罪过吗,抑或只是苏格兰人的天性令他沉默寡言?跟他打交道分明像是对着一块又冷又硬的墓石!
附带说一下,医生对我也喜欢不到哪儿去。他全然不把我放在眼里,认为我根本无法挑起院长的重担。我敢说杰维斯现在已经收到了他的信,要求罢免我。
我们两个完全聊不到一块儿。他旁征博引、极富哲理地谈论慈善机构收容无法自立的儿童的种种罪恶,我则轻飘飘地抱怨孤儿院里女孩子的发型不够好看。
为了证明自己的观点,我举出替我跑腿的孤儿萨迪·凯特为例。她的头发往后梳得紧紧的,活像是用扳手梳过去的一样,在脑后编成两条细细的小辫子。毫无疑问,孤儿们需要把头发放下来,给耳朵保暖。可罗宾·麦克雷医生压根儿就不管他们的耳朵舒不舒服,他关心的是他们吃没吃饱。在红衬裙的问题上我们也存在分歧。我认为,一个小姑娘里面穿的红色法兰绒衬裙比外面的蓝色条格裙还要多出一英寸时,她是无法保有什么自尊心的;但他认为,红色的衬裙显得喜气、暖和又很卫生。不难预见,新任院长要出手整顿必将硝烟四起。
关于这位医生,只有一处可庆幸的:他几乎跟我一样是个新手,所以不可能照搬孤儿院的老规矩给我下指示。要是与前任医生共事,我简直想象不出会是什么样子,从留存的样本上判断,那位医生对儿童的了解跟兽医差不了多少。
礼仪方面,全体职员都接受了我的训导。不过今天上午厨师还是坚决地提醒我,约翰·格里尔之家星期三的晚餐一向是玉米糊。
你在努力寻找院长的新人选吗?我会等到她来了再走,不过拜托你动作快一点。
去意已决的,
莎莉·麦克布莱德
2月27日
约翰·格里尔之家院长办公室
亲爱的高登:
你还在为我没有接受你的建议而耿耿于怀吗?面对一个混有苏格兰血统的红发爱尔兰后裔,不可生拉硬拽,只能慢慢引导,难道你不晓得?假如你当初不是那么顽固,我一定会乖乖听你的话,也不至于陷入危机了。如今我要老实坦白,5天以来,我一直在懊恼与你的争执。你说得对,我知道错了,而且你看我也大方地承认了。假使可以从眼下的困境中脱身,我必将服从你的判断(之前我一直都很听你的话)。还有哪个女子能做出如此彻底的让步呢?
朱蒂赋予这家孤儿收容所的浪漫光辉只存在于她个人诗意的想象中。这地方糟透了。语言不足以概括此处沉闷、凄惨的景象和难闻的气味:冗长的走廊,剥落的墙面,身穿统一的蓝制服、逆来顺受的孤儿们,他们完全不像人类的小孩。还有那股令人窒息的孤儿院味儿!湿乎乎的地板散发着潮味,不通风的房间飘浮着霉味,炉子上永远煮着100个人的食物味,全都混在了一起。
然而,必须改头换面的可不止孤儿院,还有里面的一大群孩子,此项任务对于莎莉·麦克布莱德这样自私、轻浮又懒惰的家伙来说,实在是不可能完成的。一旦朱蒂找到了合适的人选,我就立刻辞职,但短时间内恐怕不行。她已动身去了南部,留下我在这里束手无策。当然了,我既然答应了她,就不能一走了事。不过在内心深处,我的确想要回家。
写封信来鼓励我一下吧,再送一束鲜花装饰我的小客厅。这个房间连同陈设都是李皮特夫人留下的,墙壁上贴着红、棕纹路的壁纸,除了中间那张桌子是镀金的之外,家具统统是铁蓝色,地毯则以绿色为主。要是你再送来几支粉红色的玫瑰花蕾,颜色可就齐全了。
那天晚上我的表现确实很恶劣,但现在你也已经报仇了。
满怀悔恨的,
莎莉·麦克布莱德
又及:
其实你不必为苏格兰医生的事大发雷霆。那人身上具备“苏格兰人”一词散发出的所有阴郁调子。我第一眼见他就觉得怪讨厌的,他同样也讨厌我。哈,我们将迎来一段充满欢乐的工作时光!
2月22日
约翰·格里尔之家
亲爱的高登:
你那封来势汹汹的昂贵电报已经收到。我知道你不缺钱,但是有钱也不能成为随便乱花的理由啊。要是你认为非得拍一百来字的长电报才能一吐为快,那至少也要改成夜间电报[1]。你不稀罕钱,我这里的孤儿们可需要呢。
还有,亲爱的先生,请稍微动动脑子。我怎么也不能照你说的那样,随随便便就扔下孤儿院不管,这么做对朱蒂和杰维斯不公平。请原谅我的直言不讳,我和他们相识比和你要早很多年,并且我不会有了新交就忘了旧友。我到这里来是怀着,怎么说呢,算是探险的精神吧,必须善始善终才行。我不是个半途而废的人,否则你也不会喜欢我。不过,这并不表示我要在此托付终生,我是打算一有机会就立即辞职的。不过说真的,彭德莱顿夫妇愿意将这一重任托付于我,我还是有些窃喜的。亲爱的先生,尽管你不信,但我的确颇具管理才能,也比我所表现出来的更富有真知灼见。假使我决定全身心投入这项事业,我可以成为管理111名孤儿的最佳院长。
你一定觉得很可笑吧?但这是千真万确的。朱蒂和杰维斯认可我的能力,才会让我到这里来。你看,他们对我信心十足,我可不能按你说的去做,对他们背信弃义。既然已经来了,我就要抓紧每一分钟把能做的都做好,让这里的一切步入正轨,再交给接管的人。
与此同时,请你不要认为我忙得顾不上想家,于是不再理睬我,根本不是这样的。每天清晨我睁开眼,茫然地呆望着李皮特夫人的墙纸,仿佛这一切都只是场噩梦,其实我并不在这个地方。我究竟在想什么啊,就这样远离了舒适的家和快活的时光?你说我头脑发热,我也不会加以否认了。
可是,请问你又何必这样小题大做呢?反正你怎么也见不到我。华盛顿到伍斯特的路程跟到约翰·格里尔之家差不多。为了让你安下心来,我再补充一句,孤儿院周围没有一个男人爱慕红发女子,伍斯特倒是有几个。所以你这个天底下最难相处的家伙大可放心。我绝不是为了刁难你才来这里的。我只是想要体验一些不同寻常的生活,而现在,老天!我体验到了!
请尽早给我回信,让我开心一下吧。
你幡然悔悟的,
莎莉
2月24日
约翰·格里尔之家
亲爱的朱蒂:
请让杰维斯了解,我不是个妄下断言的人。我骨子里是个温柔、开朗、不疑神疑鬼的人,对每个人都抱有好感,几乎每个人。但是没人会喜欢那位苏格兰医生,他脸上从来都不挂笑容。
今天下午,他又来拜访我一次。我请他随意挑一张李皮特夫人的铁蓝色椅子落座,然后坐到他对面欣赏这其乐融融的景致。他一身芥末黄的家织布,料子中夹杂着绿色和明黄的线,看来这种“帚石楠杂色”是想为灰蒙蒙的苏格兰荒野平添一抹生气。紫色袜子,红色领带,还配上一枚紫晶别针,这幅画就大功告成了。显而易见,你这位完美的医生对于挽救孤儿院的审美品味毫无助益。
在15分钟的交谈中,他简洁地概括了对这家慈善机构的所有期望。他真够可以的!容我问一句,院长的职责是什么?莫非只是顶着虚名执行这位访问医生下达的命令?
麦克布莱德和麦克雷之间火药味十足的较量!
忿忿不平的,
莎莉
星期一
约翰·格里尔之家
亲爱的麦克雷医生:
我派萨迪·凯特去送这张便条,因为用电话联系上您似乎不可能。那位自称是麦格克太太的女士是您的管家吗?她没听人家讲完就挂了电话。如果通常都是由她接听电话,您的病人恐怕也没有多少耐心了。
今天上午您并未如约前来,但油漆匠来了,我便冒昧地为您新诊室的墙壁挑选了明朗的玉米黄。我确信这个颜色完全符合卫生要求。
还有,可否劳驾您下午抽个空,去华特街布莱斯医生的诊所看看,那里的牙科诊疗椅及配件正在半价出售。如果能把一整套可爱的专业设备运到这里——放在您诊室的一角——我们就不必将孩子们一个一个送到华特街去,布莱斯医生会过来为111个新病人看牙,这样更有效率。您不觉得这是个好点子吗?我是在半夜猛然想到的,可我以前从未买过牙科诊疗椅,所以很想得到一些专业建议。
您诚挚的,
莎莉·麦克布莱德
亲爱的朱蒂:
不要给我拍电报了!
我当然明白你想知道这里发生的每件事,本来我也应该天天给你写一份报告,但我真的没有时间。一天下来我已经累得够呛,要不是因为简的严格规定,我会连衣服都不换就爬上床睡觉了。
再过些日子,等这里的一切步入正轨,等我确保工作人员都能各司其职,到时没人会比我更加按时地和你通信。
我上次写信是5天前吧?在这5天里发生了一些事情。麦克雷医生和我制订了作战计划,要一扫此处积下的沉闷之气。我越来越不喜欢他,不过我们算是立下了休战协定。这人干劲十足。我一直以为自己精力充沛,可现在只要哪里需要改善,我都是气喘吁吁地跟在他身后。他是个既顽固不化又斗志昂扬的典型苏格兰人,可是他的确非常了解儿童;我是说,他熟知儿童生理的各个方面。他对小孩不掺杂个人感情,就像对待碰巧经他手解剖的青蛙一样。
你还记得吗,有天晚上杰维斯提起这位医生的人道主义理想,滔滔不绝地讲了一个多钟头。简直是个笑谈!此人只是把约翰·格里尔之家当做他的私人实验室罢了,这里可供他试验来试验去,却不会被家长兴师问罪。如果哪天发现他为了检验新发现的免疫血清,在孩子们吃的粥里放猩红热病菌,我一点也不会惊讶的。
孤儿院的员工里,我只发现有两个人很能干:小学老师和炉火工。你真该看看,孩子们是怎么跑去向马休斯小姐撒娇,可对待别的老师又是多么小心谨慎。小孩子很擅长察言观色。如果他们对我太过礼貌,我会觉得十分尴尬。
本想拿史奈斯小姐开刀,但我发现那位最慷慨的理事是她的叔叔,所以还不好解雇她。她是个优柔寡断的人,看上去总是没什么精神,用鼻子说话,用嘴巴呼吸。她不能干净利落地一口气讲完,每次一开口,声音就会越来越小,断断续续且语无伦次。我一见到她,就恨不能抓住她的肩膀使劲摇晃,好歹摇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尽管这样,17个两岁到五岁的幼儿还都归史奈斯小姐负责!反正不管怎样,即使不能解雇她,我也设法把她换到了次要的岗位,她本人对此还毫无察觉呢。
医生帮我找了一位住在附近的姑娘,每天过来照看幼儿。她有一双母牛般温柔的棕色大眼睛,举止中充满了母爱(其实她才19岁),孩子们也都爱她。我还安排了一个开朗又亲切的中年夫人管理幼儿室,她养大了自己的5个孩子,照顾小孩很有一套。她也是被医生找来的,你看,他还挺能干的。按理说这位女士应该归史奈斯小姐管辖,不过她以一种恰如其分的方式篡夺了管理权。现在我可以安心睡觉,不至于担心孩子们会被慢性谋杀了。
瞧吧,我们开始改革了;我尽全力发挥聪明才智,默许我们这位医生进行科学变革,不过实际上我并不怎么感兴趣。一直萦绕在我心头的问题是:如何才能让足够的爱、温暖和阳光渗入那些黯淡的小生命呢?我确信医生的科学理论做不到这点。
眼下我们最迫切的需求是建立档案并归类。以前的记录乱得一塌糊涂。李皮特夫人有一本很大的黑色账簿,里面杂乱无章地记录下诸如孩子们的家庭背景、平时表现和健康状况,零零碎碎,想到哪儿就记到哪儿,其中好几个星期,她一笔都没记。如果有收养家庭前来了解孩子的父母,我们很可能都说不出这孩子是打哪儿来的!
“小乖乖,你是从哪儿来的呀?”
“蓝色的天空一打开,我就来了。”
他们都要这样描述自己的出身了。
我们要派一个人周游各地,收集关于孤儿们身世的资料。事情倒是不难,因为大多数孤儿都有亲戚。你觉得让詹妮特·维尔来做怎么样?你记得吧,她对经济方面堪称痴迷,表格啊图表啊调查资料什么的简直能让她不吃不眠。
还有件事要让你知道,约翰·格里尔之家正在进行一次全面的的体检。体检结果令人震惊,目前接受了检查的28个小不点里,只有5个身体达标。而这5个还都是没在这儿待多久的。
还记得一楼那间丑陋的绿色会客室吗?我尽量去除里面绿色的东西,改作医生的实验室,摆上天平、药品,还有最专业的设备——一把牙科诊疗椅和一台可爱的研磨机(都是从镇上布莱斯医生那里买来的二手货,他还放了白珐琅和镀镍来满足病人的需求)。那台钻孔机被视为面目可憎的机器,而购置它的我自然也就成了面目可憎的怪物。但是每个补过牙的小受害者都可以获得奖励,一个星期内可以天天到我房间来拿两块巧克力。孩子们并不见得有多勇敢,但我们发现,他们都是些小斗士。小托马斯·凯霍踢翻了一张放满各种设备的桌子,接下来又差点把医生的拇指咬断。看来要胜任约翰·格里尔之家的牙医,不仅得有技术,还要有股蛮力才行啊。打个岔,上次写到这儿时被打断了,一位仁慈的夫人前来参观孤儿院。她占用了我一个钟头,问了50个不相干的问题,最后擦掉一滴眼泪,留了一美元给我“可怜的小东西们”。
到目前为止,我可怜的小东西们对这些新变化还无动于衷。他们不关心屋里有没有新鲜空气,也不在意有没有自来水。现在我规定他们一星期要洗两次澡,等我们弄到足够的浴盆,再多装几个水龙头,就让他们每天洗一次。
不过在我发起的改革里至少有一项大受欢迎,我增加了每日的伙食预算,但这也引起了一些抱怨,厨师发牢骚说这会造成麻烦,其他员工则抗议这会造成不道德的浪费。多年以来这家孤儿院的首要原则一直是“省钱”,如今俨然成了一种信仰。我每天都要向我那些胆怯的同事们不厌其烦地保证,理事长为人十分慷慨,经费是以往的两倍,而且还有彭德尔顿夫人提供给我的巨额捐款,大可用于冰淇淋之类的必要开销。可他们就是摆脱不了这种观念:让这些孩子这样吃就是可耻的浪费。
医生和我仔细研究过以前的餐谱,那些饮食安排把我们都看呆了。频繁出现的晚餐搭配是这样的:
煮土豆
白米饭
牛奶冻
一直这么吃,孩子们竟然没有变成111个淀粉球,真是怪了。
环视这家孤儿院,我要在此篡改一下罗伯特·勃朗宁的诗句。
“或有天堂;定有地狱;
我们的约翰·格里尔存于其间!”[2]
莎莉·麦克布莱德
约翰·格里尔之家
星期六
亲爱的朱蒂:
昨天,罗宾·麦克雷医生和我再起冲突,具体事件实在微不足道(不过占理的是我),其后我给医生取了一个特别的昵称。“早安,敌人!”今天我是这么问候他的,对此他郑重地表示不满,说他不希望被当作敌人。他全然无意与我作对——前提是我得按照他的意愿行事!
我们这里又新来了两个孩子,浸信会女子救助联合会送过来的伊萨多·古茨内德和麦克斯·约格。那些小孩怎么会皈依这种宗教?我原本不想接收他们,但那些可怜的女士太能说了,而且他们还慷慨地提供资金,每周为每个孩子支付4美元50美分。于是我们有了113个孩子,非常拥挤。我想送出去6个小孩。你找找有没有善良的人家想收养孩子。
你知道的,记不清自己家里究竟有多少人真叫人尴尬,但我这个大家庭每天都在变,就像股市一样。我应该将人数保持在相对稳定的水平。一个女人若是有一百多个孩子,根本没办法给予每个孩子应有的关注啊。
星期一
这封信在我桌上躺了两天,一直没时间贴邮票。今晚好像没别的事情,我就多写一两页再送它踏上前往佛罗里达的愉快旅程吧。
我开始分辨出每个孩子的面孔了。起初我简直认为自己永远都不会搞清楚,他们穿着那身别提有多丑的制服,活像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不过目前也请你别再写信说什么想让孩子们立刻换上新衣服。我知道你的确想这么做,你跟我说过5遍了。再过一个月我才会考虑这个问题,眼下他们的内在比外表重要得多。
毫无疑问——可以说我不喜欢孤儿。我渐渐担心自己缺少那种我们都熟悉的、发自本能的母爱。小孩子都是些脏脏丑丑的小东西,总是需要擦鼻子。尽管时不时有小淘气会激起我心底些许的怜爱之情,但总体上讲,他们对我而言只是一群面目模糊的小孩:蓝格制服、脸色苍白。
但是也有个例外。萨迪·凯特·金科妮从第一天起便脱颖而出,且有望继续保持。她是我的小信使,每天都为我带来许多欢乐。过去8年里,孤儿院所有的恶作剧都是从她那充满奇思怪想的小脑袋瓜里蹦出来的。这个小姑娘的经历在我听来很不寻常,但我明白,那样的经历在弃儿里是再平常不过了。11年前,第39大街某座房子的阶梯下面,有人发现这孩子睡在一个标着“阿尔特曼公司”的纸板盒子里。
盒盖上工整地印着一行字:“萨迪·凯特·金科妮,出生5周。请好好照顾她。”
捡到她的那个警察将她送到贝尔维尤医院,弃儿都会往那里送。他们按到达顺序给孩子们施洗,“天主教,新教,天主教,新教”交替进行,绝对公平。于是我们的萨迪·凯特,虽然她的名字和一双蓝眼睛都表明她是爱尔兰人的后裔,却也成了新教徒。她渐渐长大,越发显露出爱尔兰的气质,然而正如她的信仰一般,她大声抗议着生活中所有的一切。[3]
她的两条小辫子冲着相反的方向,猴儿似的小脸上满满写着顽皮,她还像小猎犬一样精力充沛,你绝不能让她闲着。她的操行记录上劣迹累累。最近的一条是:
“怂恿玛吉·吉尔将门把塞进嘴巴里。惩罚:午后不许下床,晚饭只许吃饼干。”
嘴巴大得出奇的玛吉·吉尔似乎是把门把塞进嘴里就拿不出来了。我们叫医生过来,他想出一条妙计,用鞋拔子涂上黄油解决了问题。从此他便封这位小病人为“大嘴巴麦格”[4]。
这下你明白了吧,我正绞尽脑汁地忙着填补萨迪·凯特造成的条条裂缝。
眼下还有一百万件事情要跟理事长商量。我认为你们两个人非常不厚道,自己跑去南部游玩,把孤儿院丢给我。要是我把一切都搞砸了,那就是你们的报应。你们乘私人轿车各处兜风,在沙滩上的棕榈和月光里徜徉的时候,请想想我在纽约三月的细雨之中,替你们照料113个小孩——记得要好好感谢我。
只留下待一阵子的,
莎莉·麦克布莱德
约翰·格里尔之家院长办公室
亲爱的敌人:
随信送来萨米·斯皮尔(另函),上午您来的时候把他忘了。您离开之后,史奈斯小姐把他带来了。请检查一下他的拇指。经我诊断为甲沟炎,虽然我从来没亲眼见过。
您真诚的,
莎莉·麦克布莱德
约翰·格里尔之家院长办公室
3月6日
亲爱的朱蒂:
我还不知道孩子们会不会喜欢上我,但他们真的特别喜欢我的狗。辛加波成了这家孤儿院最受欢迎的生物。每天下午,3个品行优良的男孩子会过来给它梳毛,另外3个表现好的男孩子给它喂食。但每个周六上午才是整个星期的高潮,这时候会选出3个表现最好的男孩,用热水和除蚤肥皂好好给它洗个泡泡澡。要维持纪律,只需用“为辛加波提供服务”的特权作为奖励就够了。
话说回来,这些住在乡间的孩子们从来都没有宠物,这不合情理啊,不是吗?与其他孩子相比,他们尤其需要一些东西去付出他们的爱。我要想办法给他们找些宠物来,即使要用近期的这笔善款组建一个动物园也在所不惜。你能带来几条小短吻鳄和一只鹈鹕吗?只要是活生生的动物,我都会欣然接受。
按理说,今天应该是我的第一个“理事见面日”。在此我要衷心感谢杰维斯在纽约安排了一次简短的商务会议,因为我们这边还没准备好接受检阅呢;见面会改在了四月的第一个星期三,我们想在那日之前搞出点可供展示的东西。如果医生的想法和我的部分想法能够得以实现,就能让理事们眼前一亮了。
我刚刚制定了下周的餐谱,在厨子愤愤不平的注视下把它贴到了厨房。约翰·格里尔之家的词典里迄今为止没有“多样性”一词。你做梦也想不到我们要摆出怎样的惊喜:黑面包、玉米饼、全麦松饼、玉米粥、加了很多葡萄干的米布丁、蔬菜浓汤、意大利风味通心粉、糖浆伯伦塔蛋糕、苹果布丁、姜饼,哦,还有一大堆呢!有几个大一些的女孩在厨房帮忙,一起准备这些美味佳肴,经过这番学习,她们基本上都会受到未来丈夫的宠爱了。
啊,我的天!我怎么尽扯这些,还有真正重要的事要说呢。我们雇了一个特别能干的新人。
你记得大学里1910级的那个贝齐·金德里德吗?她以前是合唱团领唱,又是演剧社社长。我记得清清楚楚,她总是拥有那么多漂亮的衣服。你猜怎么着,她的住处离这儿只有12英里。昨天上午我偶然遇到她,她正开车穿过村镇,或者说,她差一点撞到我。
我从没跟她说过话,但是当时我们就像老朋友一样互相问候。颜色显眼的头发看来还是很有用的,她一下子就认出了我。我跳上汽车的踏脚板,说:
“1910级的贝齐·金德里德,到我们孤儿院来,帮孤儿们归档吧。”
她吓了一大跳,不过还是跟过来看看。她每周会来四五天,暂时充当秘书。我一定要长久地留住她,她是我所见过的最能干的人。我希望她能喜欢上这些孤儿,直到不想离开他们。我想,要是我们为她提供足够丰厚的薪水,她也许就会留下来。她有意离开父母独立生活,就像我们每个身处于这个堕落年代的人一样。
我对建立人员档案越来越积极了,我们的医生也将记录在案。如果杰维斯知道任何关于他的花边消息,请写信告诉我,事情越恶劣越好。他昨天来过,为萨米·斯皮尔挑破了拇指上的脓肿,随后光临了我铁蓝色的会客室,指示我如何换药。院长的职责真是五花八门。
当时正是下午茶时间,于是我随口请他留下喝茶,他居然答应了!不过倒不是有兴致与我结交——肯定不是,而是因为简恰好端出了一碟刚刚烤好的小松饼。他似乎没有吃午饭,离晚饭又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在嚼小松饼的间隙(他吃了整整一碟),他抽空对我进行了审讯,以检验我对这一职位的胜任程度。在大学里学过生物吗?化学怎么样?对社会学了解多少?参观过黑斯廷斯的模范孤儿院吗?
我坦诚友好地一一作答,随后也反问了他一两个问题:坐在我面前的这位逻辑缜密、举止优雅、通晓常识的模范人物,年轻时到底受过怎样的训练?在坚持不懈的针锋相对中,我挖出了一些深埋的事实,但都没有什么不体面的。想必他的沉默寡言是受到了家庭的影响。麦克雷的父亲生于苏格兰,后来前往美国的约翰·霍普金斯大学任职,不过他却将儿子罗宾送回老烟城[5]上学。他的祖母属于史塔斯拉察的姆拉克兰家族(听起来颇有声望),假期里他会到苏格兰的高地追逐鹿群。
我只搜集到这些,就这些,没有别的了。请你务必告诉我一些关于我这位敌人的谣传——最好是丑闻。
假如他真的这么聪明能干,为何要把自己埋没在这种偏僻的地方呢?你想想,一位胸怀大志的科学工作者,肯定是想在医院工作,同时埋头于实验室的研究。你确定他不是犯了什么罪而在这里逃避法律制裁吧?
我写了这么多张纸,却好像都没写什么的。鸡毛蒜皮的小事万岁!
你一如既往的,
莎莉
又及:
有一件事让我放下心来,麦克雷医生并非自己挑选衣服。这些琐碎事情他全都交由管家玛吉·麦格克太太打理。
这次是真的回头见啦!
约翰·格里尔之家
星期三
亲爱的高登:
你寄来的信和玫瑰让我高兴了整整一个早上,这是我自从2月14日挥别伍斯特之后第一次开心起来。
孤儿院的日子实在是单调沉重得无以言表,沉闷之中仅有的慰藉就是贝齐·金德里德每周能有4天跟我们待在一起。贝齐是我的大学同学,我们时不时就能找些趣事大笑一场。
昨天我们在我那奇丑无比的会客室喝茶时,突然心血来潮地决定向丑陋宣战。我们叫来6个身强力壮、善于破坏的孤儿,找来一架梯子,打了一桶热水,只用两个钟头就把墙上的花纹壁纸清理得一点不剩。你怎么想象不到撕墙纸会有多么大的乐趣。
眼下正有两位工人在为我们贴镇上最好的壁纸,还有一位德国装饰工跪在地上给那些椅子量尺寸,以便用大小合适的印花布椅套把原来的长毛绒椅垫全部遮掉。
请你不要紧张,这并不意味我准备在孤儿院过完下半辈子,只表明我在兴高采烈地准备迎接下一任。我还不敢告诉朱蒂我觉得这里多么多么无趣,因为我不想破坏她游览佛罗里达的兴致;等她回到纽约,就会发现我的正式辞呈躺在前厅等着她呢。
你给我写来了七页信纸,我本应回一封长信以示感激,但是窗户下面有两个小宝贝打起来了,我得冲过去拉开他们。
你一如既往的,
莎莉·麦克布莱德
约翰·格里尔之家
3月8日
我亲爱的朱蒂:
我自己向约翰·格里尔之家献上一份小礼物——重新布置院长的私人会客室。自打第一天来这儿,我就知道无论是我或者以后的院长,都不会喜欢李皮特夫人的铁蓝色长毛椅。你瞧,我要尽量让下一任院长感到满意,从而愿意留下来。
贝齐·金德里德协助我对李皮特夫人惨不忍睹的房间进行改造,我们决定采用灰蓝色与金色的和谐搭配。如今这里一定是你见过的最可爱的房间,绝无夸张,房间本身足可以用来给孤儿们上一堂艺术课。墙上换了新壁纸,地上铺了新地毯(虽然家人劝我回去,不过还是从伍斯特送来了我钟爱的波斯地毯)。三扇窗户都换了新窗帘,露出窗外广阔的视野,这风景此前一直被镶着诺丁汉花边的旧窗帘所遮掩。房间里摆上一张新的大桌子、几盏灯、书本和挂画之类,还有真正的炉火。以前李皮特夫人把壁炉封上了,理由是那里会漏风。
我从未意识到,优美的环境竟然可以对灵魂的安宁产生巨大的影响。昨晚我坐在壁炉旁,火光把经久不用的壁炉照得亮堂堂的,我要告诉你,这是我踏进约翰·格里尔之家后第一次感到称心如意,简直像一只咕噜咕噜地诉说心满意足的猫。
不过,改造院长会客室并非我们的首要任务,改善孩子们的住处才迫在眉睫,可我却不知从何入手。那个朝北的游戏室黑黢黢的,相当吓人,可比起奇丑无比的餐室、不通风的宿舍以及没有水龙头的盥洗室,它算不上是最差的。
如果这间孤儿院向来节俭,你觉得能否将这栋臭烘烘的旧楼烧个精光,用省下的钱建几栋漂亮通透的现代化木屋呢?一想起黑斯廷斯那所完美的孤儿院,我就不禁满心羡慕。要是我管理的孤儿院也能像那样,乐趣也会多一些。但不管怎么样,等你回到纽约与建筑商商议改造事宜时,请采纳我的意见。其余的细节部分嘛,我倒是很想在宿舍外修建两百英尺的凉台。
对了,还有件事:体检结果出来了,有一半的孩子缺血——血贫——贫血(天呐!这个词语怎么写来着!),其中许多孩子的祖辈都患有结核,还有许多是酒鬼的后代。他们最需要的不是教育,而是氧气。既然生病的孩子都需要氧气,那么健康的孩子又未尝不是这样呢?不管是冬天还是夏天,我很想让每个孩子都睡在露天处;不过我也知道,要是把这么一颗炸弹往理事会一丢,那他们可就要炸开锅了。
说起理事,我跟一位名叫赛琉斯·怀科夫的先生见了一面,毫无疑问,我对他的厌恶比起对罗宾·麦克雷医生、幼儿园老师和厨师来只多不少。照这样看,我身上具备了发现敌人的天赋!
怀科夫先生于上周三前来审查新任院长。
他往我最舒服的扶手椅上一坐,开始消磨这一整天。他询问我父亲的工作以及经济状况。我告诉他我父亲那里生产工作服,所以即使经济再不景气,对工作服的需求总是十分稳定的。
他似乎放下心来,也认同了工作服这一行的收益颇丰。他生怕我来自什么牧师、教授或者老师的家庭,会眼高手低且缺乏常识。赛琉斯对常识深信不疑。
他还问我,对于这个职位我受过怎样的教育?
你知道,这个问题有点尴尬。我就对他讲了讲我受过的大学教育以及在慈善学院听过的几堂课,还有在大学城的短暂居留(我没跟他说我在那儿只是粉刷后厅和楼梯来着)。随后我又展示了我为家父的员工提供的福利,以及在女子戒酒所的工作。
他对这一切嗤之以鼻。
我又补充说,最近我对“如何照顾无自理能力的儿童”这一课题进行了研究,并且不经意地提起我走访过17家孤儿院。
他又哼了一声,说他不会投资给这种新兴的慈善机构。
恰在这时,简拿着花店送过来的一盒玫瑰走了进来。好心的高登·哈洛克每周两次送玫瑰给我,这可以说是单调生活的慰藉了。
我们的理事顿时咄咄逼人地盘问起来。他想知道这些花是哪儿来的。得知我并非利用孤儿院的资金去买花,他显然松了一口气。接下来他想知道简是什么人。我早就想到他会这么问,便横下心来、厚着脸皮坦白。
“她是我的女仆。”我说。
“你的什么?”他大声问,脸涨得通红。
“我的女仆。”
“她在这儿做什么?”
我和颜悦色地一一介绍,“她为我补衣服、擦鞋子、整理办公桌的抽屉还有帮我洗头发。”
我以为这家伙会愤怒得背过气去,便好心地补充说,她的薪水从我的个人收入中扣除,而且我每周为她的膳宿向孤儿院支付15美元50美分;还有,虽然她长得人高马大,但是吃得并不多。
他说我可以找一个孤儿来做这些合乎情理的事情。
尽管我越来越不耐烦,不过还是保持礼貌向他解释,之所以这样是因为简跟随了我许多年,我离不开她。
他终于起身离开,临走前教导我说,他认为李皮特夫人从前就做得无可挑剔。她是一名具备生活常识的女基督徒,从不异想天开,脚踏实地做了很多事。他希望我能够以她为榜样,清醒、理智地开展工作!
我亲爱的朱蒂,你有什么想法吗?
几分钟后,医生过来了,我详尽地复述了赛琉斯阁下的话。医生和我破天荒头一次达成了共识。
“李皮特夫人,可不是嘛!”他嚷嚷起来,“满嘴胡话的老蠢货![6]愿天主赐他常识!”
我们的医生一旦真的激动起来,就会完全显露出苏格兰人的样子。我背地里给他起了个新绰号,“苏格兰人”。
我写信的时候,萨迪·凯特正坐在地板上,帮简整理缝纫丝线,要先解开再整齐地缠好。简已经喜欢上这个小淘气了。
“我在给你的朱蒂阿姨写信,”我对萨迪·凯特说,“你有什么想跟她说的吗?”
“我从没听说过朱蒂阿姨。”
“她是这个学校里每个乖女孩的阿姨。”
“让她来看看我,带上糖果。”萨迪·凯特说。
这也是我想说的。
向理事长表示问候,
莎莉
3月13日
朱蒂·阿博特·彭德尔顿太太收
亲爱的女士:
您的4封信、2封电报和3张支票均已寄到,待院长处理完手头如山的工作,一定立即执行您的指示。
我把重新布置餐室的工作委派给了贝齐·金德里德,交给她100美元,让她重新装修那个可怕的房间。她接受了这个任务,挑选5个合适的孤儿帮忙干体力活,还关上门不让别人看到。接下来的3天,孩子们只能在教室的课桌上吃饭。我完全不知道贝齐在里面干什么,但她的品位可比我好多了,根本轮不到我插手。
把任务分派给别人,而且确信一切会顺利进行,这样可真舒服!迄今为止,我发现由于年龄和阅历的缘故,这里的员工并不容易接受新的想法。自从1875年可敬的创始人开办约翰·格里尔之家以来,后来者认定一切都理应保持原貌。
顺带一提,我亲爱的朱蒂,当初你建议院长应该拥有私人餐厅时,热衷社交的我刚开始并不当回事,但现在这简直成了我的救星。我疲惫至极时就独自进餐,缓过精神来再邀上某个职员;餐桌上容易营造出愉悦的氛围,让我得以高效地达到目的。为了向史奈斯小姐灌输新鲜空气的想法,我便邀请她共进午餐,并且在她享用小牛肉肉饼时巧妙地提及“氧气”二字。
用小牛肉来做晚宴的主菜非常合意,这是厨子琢磨的点子。再过几个月我就会着手解决职员的营养问题,而眼下要做的事太多,比我们自己的口腹之快重要得多,我们得靠小牛肉对付一阵子了。
门外传来一声巨响,好像是一个小天使把另外一个踹到楼下去了,但我并未就此搁笔。跟孤儿们一起生活,我必须培养出超然物外的心态。
你收到莉奥诺拉·芬顿的卡片了吗?她嫁给了一个传教医生,要搬到暹罗去了!莉奥诺拉将要操持一个传教士的家庭,你听过比这更荒谬的事情吗?你觉得她会跳长裙舞招待那些异教徒吗?
不过,比起待在孤儿院的我和恪守主妇本分的你,以及在巴黎社交场上如鱼得水的马蒂·奇尼,她也不算是最荒唐的。你说她会穿上骑马装参加使馆的舞会吗?她的长头发究竟是怎么梳的?不可能长得那么快,她肯定是戴了假发。以前班里的同学的变化可真叫人惊喜连连啊,对不对?
今日的信件送来了。容我先去看一下从华盛顿寄来的一封厚厚的可爱的信。
稍后
一点也不可爱,非常讨厌。高登没搞懂那个玩笑,关于莎莉·麦克布莱德和113名孤儿。他要是多琢磨几天,怎么会不明白呢。他说下次北上的时候要过来看看我的努力成果。假如我让他代劳一阵子,自己冲到纽约四处逛逛,会怎么样呢?我们的床单都旧得不像样了,整个孤儿院也只有211条毯子了。
我心爱的、全院唯一的宠物小狗辛加波,在此向你献上真诚的爱意。
我也一样,
莎莉·麦克布莱德
约翰·格里尔之家
星期五
我最亲爱的朱蒂:
你真应该看看贝齐·金德里德用你那100美元把餐室布置成了什么模样!
黄色油漆营造出了闪亮的梦幻氛围。因为这个房间朝北,不见阳光,她便想让房间里明亮一些;她的确做到了。墙壁刷成浅黄色,顶上装饰着一圈长毛兔子的图案。所有的木制家具,包括饭桌和长凳,全都刷上了欢快的明黄色。我们买不起桌布,只能用印着蹦跳的兔子的亚麻长布代替。花盆也是黄色的,现在是银芽柳,但将来会摆上蒲公英、报春花和毛茛。天啊,还有崭新的碟子,点缀着小黄花的白色碟子,我们觉得那花纹是长寿花,不过是玫瑰也说不定,我们这儿缺个植物专家。最为美妙的是,我们有餐巾啦,孩子们长这么大从来没见过餐巾,他们还以为是手帕,一个个兴高采烈地拿起来擦鼻子。
为了庆祝新餐室的使用,我们端出冰淇淋和蛋糕当甜点。看见这些孩子们不再惊恐,也不再无动于衷,我可真是高兴,我要对他们的欢闹予以奖励——不过萨迪·凯特除外。她一边用刀叉敲打饭桌,一边高唱:“欢迎来到金色大厅。”
你记得餐室门框上方的那行字吗?“神必赐予”。我们把字涂掉了,用兔子图案盖住粉刷的痕迹。如果是平常人家的孩子,不愁吃穿,向他们灌输这种平和的信仰是很好的;但是,一个穷困潦倒、无家可归的人,必须认识到自强不息的生存之道……
“神赐予你双手、头脑和广阔的世界。运用得当,你便富足;运用失当,你必匮乏。”这是我们的座右铭,并且将保留下去。
归档的工作仍在进行,在此期间我送走了11个孩子。在国家慈善协会的热心帮助下,我送走了3个小女孩,全都安排在相当不错的家庭里,其中一个若能得到那户人家的喜爱,就会被正式收养。我相信那家人肯定会喜欢上她的。因为她是我们孤儿院的乖宝宝,又听话又有礼貌,头发卷卷的,性情温柔可爱,正是那种家家喜欢的小姑娘。每当有夫妇过来挑选女儿的时候,我的心都会提到嗓子眼,仿佛是自己从旁协助她们领受命运神秘的安排。一件小事就会扭转局势!小女孩笑一笑,她日后就会有一个温暖的家;要是她打了个喷嚏,那个家就会与她擦肩而过。
年纪最大的3个男孩去农场工作了,其中一个去了西部的大农场!据传他将成为一个牛仔,与印第安人作战,还要捕猎北美灰熊,不过我认为,他其实就是去帮农民收小麦。他雄赳赳地出发了,像故事里的英雄,身后是25个渴望冒险的小男子汉羡慕的眼神。留下的孩子们转身回归约翰·格里尔一成不变的安稳生活时,都禁不住长叹了一声。
还有5个孩子被送到了适合他们的福利机构。一个耳聋,一个患癫痫,另外三个是低能儿。他们不应该待在这里,因为这里是教育机构,我们不能浪费宝贵的资源去看护有缺陷的孩子。[7]
孤儿院已经过时了。我要建设的是一所寄宿学校,让得不到父母关怀的孩子们在身体、道德和精神方面都能健康成长。
“孤儿”只不过是我对这些孩子们的统称,其实很多孩子并不是真正的孤儿。他们还有既麻烦又固执的父亲或母亲,不肯在放弃抚养的协议上签字,因此我不能找别的家庭收养他们。对真正的孤儿来说,再好的福利机构也比不上一个充满爱的家。所以,我正竭尽全力为他们寻找合适的收养家庭。
你在旅途中想必遇到过许多好人家,你就不能怂恿他们过来收养几个孩子吗?最好是收养男孩。我们的男孩子多得不得了,而且没人想收养他们。还谈什么反对女权主义!跟收养父母心目中的反男权主义比起来,真是小巫见大巫!我可以妥善安置一千个长酒窝的金发女孩,但9岁到13岁活蹦乱跳的男孩子却一点都不抢手。人们似乎认为这个年龄段的男孩成天都脏兮兮的,还会破坏桃花心木家具。
你觉得绅士俱乐部会不会想收养男孩子做吉祥物?可以让孩子住在一个有声望的富裕家庭里,星期六下午由不同的会员轮流照顾。他们可以带他去看球赛或是马戏团表演,然后再送他回来,就像从图书馆借书一样。对那些单身汉来说,这种训练可是很有好处的。人们常说女孩子亟需培养成好母亲,那么何不让那些顶尖的绅士俱乐部率先开设一门培训好父亲的课程呢?请你让杰维斯在他参加的那些俱乐部里提倡一下,我也让高登在华盛顿发起这项活动。他们两个都参加了那么多俱乐部,算起来的话,我们至少能送出一打男孩啊。
一如既往的为113个孩子操心的母亲,
莎莉·麦克布莱德
约翰·格里尔之家
3月18日
亲爱的朱蒂:
作为113个孩子的妈妈,我终于可以从这个苦差事中暂时抽身,歇口气了。
昨天,我们迎来了一位意想不到的访客——高登·哈洛克先生,他在返回华盛顿继续享受政府待遇的途中顺路拜访了我们宁静的村庄。尽管他自称是顺路拜访,但我看了挂在小学教室里的地图,他所谓的顺路足足多出一百英里呢。
亲爱的,我见到他可真开心!自从我被关进孤儿院,这还是第一次有人从外面的世界过来看我呢。他向我透露了许多趣闻!他了解所有报纸上的新闻内幕;我很清楚一点:他是华盛顿社交圈的焦点人物。我一直相信,他会在政界大有作为,因为他很有一套,这点毋庸置疑。
你想象不到我有多么激动、多么振奋,就好像是与世隔绝了一阵后重返自己的生活。我必须承认,没有人陪我闲聊,我感到非常寂寞。贝齐每周末都回家,医生虽说很健谈,但是,天哪,他太注重逻辑了!而高登似乎就代表了那种属于我的生活——乡村俱乐部、驾车兜风、跳舞、运动、礼仪——你大可称之为无聊、愚蠢、空虚的生活,但那就是我的生活方式。我一直怀念那样的生活。现在这种为社会服务的工作,堂而皇之地说起来是令人尊敬,有吸引力并且十分有趣,但是实际的工作简直乏味透顶。我怕是生来就缺乏那种甘于奉献的宗教情怀吧。
我带着高登四处参观,试图让他对孩子们感兴趣,但他连看都不看他们一眼。他觉得我过来根本就是为了气他,当然,事实也是如此。要不是高登对我管理孤儿院的能力冷嘲热讽,单凭你那套说辞肯定不足以诱使我离开舒适的生活。我来这里就是为了让他知道,我可以做到;而现在我能向他炫耀一番了,这个坏家伙却连看都不看。
我邀请他共进晚餐,事先告诉他晚餐是小牛肉,但他谢绝了,还说我应该换换口味。于是我们去了博利伍餐厅享用烤龙虾。我差点忘了龙虾这种东西是可以吃的。
今天早晨7点钟,我被狂响不止的电话铃声惊醒。原来是高登从车站打来的,他即将返回华盛顿。他为孤儿院的事感到过意不去,并且为不愿理睬孩子一事再三道歉。他说他并不是不喜欢孤儿,而是不愿看到他们粘着我。为了证明他的善意,他会送一袋花生给孩子们。
小歇之后,我感到精力充沛,就像真的去度假了一样。毫无疑问,一个多小时振奋人心的谈话对我而言乃是一剂补药,简直比任何兴奋剂都管用。
你已经欠我两封信了,亲爱的夫人。请赶快回信,否则我就再也不给你写了。
你从未改变的,
莎莉·麦克布莱德
星期二下午5点
我亲爱的敌人:
我刚刚得悉,今天下午我外出时,您登门造访并且发现了一桩罪行。您宣称史奈斯小姐并未遵照医嘱给小孩服用鱼肝油。
倘若您的医学指示未能落实,我为此深表歉意,可是您也要理解,要把那种味道古怪的东西塞进一个动来动去的小孩嘴里实属不易。可怜的史奈斯小姐工作已经相当繁重,她要照顾的小孩比普通妇女多出10个,除非我们给她找个帮手,否则她根本没空按照您的要求做。
还有,我亲爱的敌人啊,她对别人的指责十分敏感。如果您想找人吵架,我请求您将怒气发泄在我身上。我跟她不一样,我全不在乎。但那位可怜的女士歇斯底里地跑回自己的房间,丢下9个小孩不管,也不知该由谁照顾他们上床睡觉。
如果您有什么可以让她镇静下来的药粉,请交给萨迪·凯特带回来。
您诚挚的,
莎莉·麦克布莱德
星期三上午
亲爱的麦克雷医生:
我并非意气用事,只是要求您有任何意见都冲我来,不要再像昨天一样对我的职员大发脾气了。
我尽全力执行您在医药方面的各项指示,事事小心谨慎。目前看来似乎是我疏忽了,我不知道那14瓶让您大动肝火的鱼肝油到哪里去了,但我会着手调查的。
出于种种原因,我不能遵照您简明扼要的指示解雇史奈斯小姐。她也许在某些方面没有效率,但她对孩子们很好,如果对她加以监督,暂时不会出什么问题。
您真诚的,
莎莉·麦克布莱德
星期四
亲爱的敌人:
请您冷静。我已经下达了命令,以后孩子们都会吃下应当服用的鱼肝油。任性之人必定自行其事。
莎莉·麦克布莱德
3月22日
亲爱的朱蒂:
自从鱼肝油大战以来,孤儿院的形势日趋严峻。第一次冲突发生在星期二,不巧当时我不在场。我带了4个孩子去村里买东西,回来就发现孤儿院弥漫着紧张的气息。原来是我们那位暴脾气的医生来过了。
“苏格兰人”一生只迷恋两样事物:其一是鱼肝油,其二是菠菜,但没有一个受到孤儿院的欢迎。不久以前,或者说在我来之前,他其实已经要求所有得了贫血/血贫(天啊!又是这个词!)的孩子服用鱼肝油,并将服用方法教给了史奈斯小姐。昨天他那苏格兰式的疑神疑鬼发作了,他开始疑心那些可怜的小不点为什么没有如他预想的那样胖起来,随后他便挖出了一桩罪行。原来孩子们已经整整3个星期没有吃到一丁点儿鱼肝油了!他当即暴跳如雷,孤儿院里一下掀起轩然大波。
贝齐说她只好临时差遣萨迪·凯特去洗衣店,因为他骂得实在不好让孩子听见。等我回去的时候,他已经走掉了,而史奈斯小姐哭着回了房间,那14瓶鱼肝油仍然不知去向。医生高声指责史奈斯小姐吃掉了鱼肝油。想想看,史奈斯小姐那样一副软弱无辜、胆小怕事的模样,她怎么可能偷吃无依无靠的孤儿们的鱼肝油!
她歇斯底里地为自己辩护,说她爱孩子,自认为已经尽职尽责。她觉得不该给小孩们吃药,药物对那些可怜的小肚子只有害处。可想而知,“苏格兰人”气成了什么样!噢,天呐!真是的!我怎么错过了这么一出好戏!
这场闹剧持续了3天,萨迪·凯特在我们和医生之间来回跑腿,差点没跑断她的细腿。除非迫不得已,我才会打电话给他,因为他那个烦人的老管家会在楼下分机偷听,我不想约翰·格里尔内部的丑事传得人尽皆知。医生要求立刻解雇史奈斯小姐,被我拒绝了。她是稀里糊涂、心不在焉、既没效率又守旧,但她的确疼爱孩子,只要予以恰当的监督,还是很有用的。
至少考虑到她显赫的家世,我不能让她这样不体面地收拾东西走人,这可不是哪个厨子喝醉了的问题。我希望等到时机成熟,找个委婉的借口将她辞退;也许我可以暗示她,出于健康的考虑,她需要去加利福尼亚过冬。还有,不管医生想怎么样,以他那种专横的态度,人家都会因为自尊而跟他作对的。如果他说地球是圆形的,我会立刻反驳说地球是三角形。
最后呢,热热闹闹的3天过后,这事终于算是了结了。医生总算为他的态度恶劣道了歉(非常轻描淡写的道歉),史奈斯小姐也认了错,并且保证以后不再犯。她似乎是不忍心给小宝贝们吃那些玩意,但因为人尽皆知的原因又不敢忤逆麦克雷先生,就把14瓶鱼肝油放在了地下室的某个角落。我搞不懂她打算怎么处置那些东西,难不成要典当吗?
稍后
今天下午好容易达成了和平协议,“苏格兰人”优雅地打道回府,紧接着赛琉斯·怀科夫先生就登场了。一个钟头里来了两个敌人,真够人受的!
赛琉斯阁下对新的餐室非常满意,尤其当他听说是贝齐用那双百合花一般洁白的纤手画出了那些兔子,更是赞不绝口。他表示,在墙上描绘兔子是女子应有的才艺,但像我这样的管理职位就超出女人可胜任的范畴了。他认为,彭德尔顿先生不该允许我这么挥霍他的钱财,这样太不明智了。
我们正欣赏着贝齐的作品,餐具室忽然传来一声巨响,只见格拉迪拉·墨菲站在5个黄碟子的碎片中间哭鼻子。就算是我一个人,听到这种响动也会紧张的,况且眼下还有个缺乏同情心的理事在场,简直弄得我慌了神。
我应该竭尽全力珍爱这套碟子,不过,要是你还想看看自己送来的礼物依然是完好无缺的美丽模样,我建议你尽快北上,快点来约翰·格里尔之家吧,晚了就来不及了。
你一如既往的,
莎莉
3月26日
我亲爱的朱蒂:
我刚刚跟一位有意收养孩子的女士面谈,她想带个小孩回家,给她丈夫一个惊喜。我费了很大的劲才让她明白,既然当丈夫的也要抚养小孩,那么收养的事还是跟他商量一下才好。她固执地说这不关他的事,因为孩子的生活起居以及教育问题都会落到她肩上。我真为男人们感到难过,看来有的男人没多少权力可言。
就连我们好斗的医生,我都怀疑他也是家庭独裁统治的受害者,加害人正是他的管家。那个玛吉·麦格克对这个可怜男人的忽略简直到了不可原谅的程度。我不得不找一个孤儿来照顾他。此刻,萨迪·凯特正盘腿坐在壁炉旁的毯子上给医生的外套缝扣子,十足的家庭主妇模样,而医生正在楼上照顾小孩子呢。
你不会相信的,“苏格兰人”和我之间形成了一种沉郁的、苏格兰式的信赖。现在他有了一个习惯,下班之后就到我们这里来,大约是下午4点钟,先巡视整个孤儿院,确保我们既没有谋杀孩子,也没让他们感染霍乱之类的传染病,然后在4点半来到我的办公室,就双方共同关心的问题交换意见。
你以为他是来看我的吗?当然不是。他是来享用茶和果酱吐司的。这个男人看上去瘦骨嶙峋,一副饥肠辘辘的模样。他的管家根本没有喂饱他。等我跟他再熟悉一点,我就要煽动他起来反抗。
这时候他因为食物而满心感激,不过,哈,他试图保持风度的样子真是好笑!一开始他会一手拿茶杯,另一只手端一碟松饼,然后就恨不得能有第三只手来吃东西。现在他总算把这个问题解决了。他踮起脚尖,膝盖靠在一起,将餐巾折成细长条放在膝盖之间,充当实用的平台,然后紧绷绷地坐着,直到喝完茶为止。我认为应该为他提供一张茶桌,不过欣赏“苏格兰人”这种坐姿可是我每天的一大乐趣。
邮差来了,我觉得肯定有你写来的信。在孤儿院单调的生活之中,读信是相当不错的放松。要是你想让这个院长高高兴兴地干下去,那就要经常写信过来。
信已收到,阅读完毕。
请为那3条沼泽里的鳄鱼向杰维斯转达我的谢意。他挑选的明信片显示了他独特的艺术品位。你寄自迈阿密的那封长达7页且带插图的信亦于同一时间抵达。看到棕榈树我就应该知道那是杰维斯,不用标注都猜得到,他就是那棵头发比较多的棕榈树。还有,华盛顿那位可爱的年轻人也寄来了厚厚的信,一本书和一盒糖果。送给孩子们的花生是用快递寄的。你见过这么殷勤的人吗?
吉米告诉我一个好消息,只要父亲同意让他离开工厂,他就立刻过来看我。可怜的吉米非常讨厌工厂!他不是懒惰,只是对工作服毫无兴趣。但父亲无法理解,他既然一手创办了工厂,自然对工作服满怀热情,所以认为长子理应继承这份热情。做女儿就太棒了,没人要求我非得喜欢工作服不可,我可以随心所欲地选择奇怪的事业,比如目前这一行。
话说回来,我还收到了一位批发商寄来的广告,说他可以提供价格低廉的燕麦、米面、梅子和苹果干,专门供给监狱和慈善机构。听起来可真棒,对吧?
还有几户农家寄来的信,他们想收养结实能干的14岁左右的男孩,给他们一个温暖的家。这些“温暖的家”在春天播种的季节会接连不断地出现。上周我们去探访其中一家,向村里的牧师询问“他家有什么财产?”牧师小心翼翼地答道:“我想他家肯定有螺丝钳。”
我们查访过几个家庭,有些简直糟糕到令人难以置信。几天前,我们找到了一个殷实的乡村家庭,为了保持整栋房子干净整洁,全家人都挤在3个房间里。他们想收养一个14岁的女孩,跟自己的3个孩子睡在一间小屋子里,给他们做廉价佣人。他们的厨房、餐厅和客厅都是一间,比我在城里见过的公寓还要拥挤,又不通风,温度计指着华氏84度[8]。很难说他们是住在那里,简直是“煮”在那里。你放心,我们绝对不会把任何一个女孩子交给他们!
我定下的规矩全都可以灵活应变,只有一条没有转圜余地:如果收养家庭提供的条件比我们差,那就绝对不能把孩子送出去。这条参考标准是指几个月后即将建成的模范孤儿院的条件。我不得不承认,现在我们的条件还是不怎么样。
但无论如何,我可是非常非常挑剔的,我已经拒绝掉四分之三的收养申请了。
稍后
高登给了孩子们一份慷慨的补偿。他的花生寄到了,麻布袋子装的,立起来有3英尺这么高。
你记得以前大学里发给我们的枫糖花生甜点吗?我们都不高兴地皱起鼻子,不过还是吃掉了。如今在我们这里,保证没人皱起鼻子。给李皮特夫人的孩子们吃东西真是令人愉快,他们对一点小小的恩惠都感激不尽。
这封信你可不会抱怨太短了吧。
手写得快抽筋的,
莎莉·麦克布莱德
约翰·格里尔之家
周五一整天断断续续写成
亲爱的朱蒂:
你听了一定会饶有兴趣,我又碰到了一个敌人——医生的管家。之前我在电话里跟此人说过几次话,已经留意到她讲起话来并不像贵族女子那般轻言细语;现在我可见着她本人了。今天上午从镇里回来的时候,我稍微绕了些路,经过了医生的宅邸。“苏格兰人”显然受环境的影响很大——橄榄绿的房子,倾斜的屋顶,紧闭的窗帘。你还以为他在里面刚举行过葬礼。可怜的人,怪不得生命中的欢乐远离了他。仔细观察了房子的外观后,我满心好奇,想看看里面是否同样是这副丧气相。
今天早餐时我打了5个喷嚏,于是决定借机去问问医生。虽说他是儿童医生,可打喷嚏是不分年龄的。所以我勇敢地走上前去,按响了门铃。
不好!是谁来打扰我享受写信的乐趣?赛琉斯先生的声音飘了过来,他上楼来了。我还要写信,不想听他的絮叨,所以我把简推到门外,命令她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告诉他我出去了。
* * *
噢,真是欢欣鼓舞!他总算走了。
上面这8个星号代表着我在黑暗的衣柜里捱过的8分钟。赛琉斯阁下彬彬有礼地对简说,他要坐一会儿等我回来,说完便进来坐下了。简有没有任凭我在衣柜里受苦呢?没有。她请赛琉斯先生去婴儿室瞧瞧萨迪·凯特干的坏事。赛琉斯先生顶喜欢看恶作剧,特别是萨迪·凯特的恶作剧。我完全不知道简打算叫他看什么坏事,无所谓,只要他走了就好。
刚才我说到哪里了?啊,对,我按响了医生的门铃。
应门的是一个人高马大的女人,她的袖子卷起,面相精明,长着鹰钩鼻子,还有一双冰冷的灰眼睛。
“有事吗?”她问我的语气,就好像我是个吸尘器推销员似的。
“早上好,”我礼貌地露出微笑,踏进门槛,“您是麦格克太太吗?”
“是我,”她说,“你就是孤儿院新来的那个年轻女人?”
“是的。”我说,“医生他在家吗?”
“不在。”她说。
“可现在是他的工作时间。”
“他不怎么按时间表来。”
“他应该按时间表来,”我严词表示,“请转告他,麦克布莱德小姐来看病,劳驾他下午到约翰·格里尔之家去一趟。”
“哦!”麦格克夫人咕哝着关上门,关得太快,夹住了我的裙子。
下午我把这件事告诉了医生,他耸耸肩膀,说玛吉那样算是有礼貌了。
“那你为什么还能忍下去?”我说。
“不然我到哪里去找个更好的?”他说,“侍候一个独居的男人,一天24小时随时可能要吃饭,这事可不容易。她的确无法给家里增添阳光,但她可以在晚上9点准备出一顿热腾腾的饭菜。”
照这样看,我敢打赌那顿热腾腾的饭也好不到哪儿去,既不好吃,又不周到。她是个懒惰的老泼妇,手脚也不勤快,我知道她为什么不喜欢我。她觉得我要偷走医生,把她从那个舒服的职位上撵走,真是可笑。不过我没必要澄清,让那老东西担心一下是有好处的。也许她会把饭煮得可口些,让医生长胖一点。我知道胖子的脾气好。
10点
我不知道这一整天断断续续写了些什么。天终于黑了,我累得连脑袋都支不起来。你的歌道出了可悲的真相:“除了睡眠之外,生命中无可欢愉。”
祝你晚安。
莎莉·麦克布莱德
英语这种语言简直荒谬!瞧瞧这40个单音节的词连成一串!
约翰·格里尔之家
4月1日
亲爱的朱蒂:
我把伊萨多·古茨内德送出去了。他的新妈妈是个瑞典女人,蓝眼睛、黄头发,身材偏胖,笑容可掬。她在所有的孩子里面选中了他,因为他有深棕的肤色。她向来喜欢深棕色,但她自己生不出这样的小孩。他会改名叫奥斯卡·卡尔森,这是为了纪念刚刚去世的新舅舅。
下个星期三将是我的第一次理事见面会。我承认我一点都不期待这次会议——何况会议的主题还是我的就职演说,这点尤其让人苦恼。希望我们的理事长能够出席支持我!但至少有一件事情可以肯定,我绝对不会像李皮特夫人那样巴结理事们。我要把“每月的第一个星期三”办成令人愉快的社交活动,就像我在家时那样,让关心孤儿院的朋友们聚一聚,放松地聊一聊;而且我不会让这次聚会打扰到孤儿们。你看,小洁露莎[9]当年不愉快的经历,我都牢牢记在心里了。
你的上一封信已收到,完全没有提到要去北部。你是不是应该回头看看第五大街了呢?“金窝、银窝,比不上自家的狗窝。”[10]苏格兰语如此流畅地涌出我的笔尖,你不觉得惊讶吗?跟“苏格兰人”相处久了,我也学了不少新词。[11]
要吃晚餐了!我先离开半个小时,去吃羊肉碎补充体力。在约翰·格里尔之家,吃饭只是为了活着。
6点
赛琉斯阁下又上门来了;他来得这么勤快,就是想抓住我的把柄。这家伙讨厌极了!这个肥嘟嘟、圆滚滚的老东西,内心也是一样肥嘟嘟、圆滚滚。今天我原本心情很愉快,但他这一来,接下来的一天就要在抱怨中度过了。
他对我的所有革新都百般挑剔,说这些全是没用的把戏:什么好玩的游戏室、漂亮的衣服、洗澡、更好的食物、新鲜空气、玩耍的乐趣,还有冰淇淋和亲吻;但这些全是我努力的成果啊。他说我这样做不利于让孩子们适应上帝的安排。
听他这么一说,我那爱尔兰人的血液全涌到了脸上,我告诉他,如果上帝要让这113个小孩子全部成为无用、无知、毫无快乐的人,那我就要违逆上帝了!我们并不是要对他们进行什么出格的教育。我们的教育符合他们的处境,比普通家庭更为实际。如果他们没有聪颖的天资,我们不会像富贵人家那样逼迫他们读大学,但是如果他们有志于学,我们也不会像穷苦人家一样让他们14岁就出去工作。我们会留心观察,发现他们各自不同的才能:假如我们的孩子想要成为农场工人或者护士,我们就让他们成为最优秀的农场工人和护士;如果他们想当律师,我们就教导他们成为诚实、聪明、思想开通的律师。(赛琉斯先生自己就是律师,但他显然不怎么开明。)
我发表完这番慷慨陈词后,他一边咕哝,一边用力搅动他的茶。于是我问他要不要再加一块糖,把糖放进茶杯之后,我就丢下他自己在那里嘟囔。
唯一能对付理事的办法就是坚决。不能让他们越俎代庖。
啊,我的天!信纸角落的那块污迹是辛加波舔的。它想给你热情的一吻。可怜的辛加波总以为自己是条袖珍小狗——搞错了自己的身份,不是很悲惨吗?我自己也一直无法确知自己到底是不是孤儿院院长这块料。
你坚定不移的,
莎莉·麦克布莱德
棕榈滩,佛罗里达
彭德尔顿收,
约翰·格里尔院长办公室
4月4日
亲爱的先生和女士:
第一个见面会平安度过,我向理事们做了一场精彩的演讲。大家都说我讲得很精彩——就连我的敌人也这么说。
高登·哈洛克先生最近一次的来访令我喜出望外,我从他那里学习了许多吸引听众的演说技巧。
“要有趣。”——于是我讲了萨迪·凯特和其他几个你不知道的小天使的趣事。
“要具体,让听众听得懂。”——于是我注视着赛琉斯先生的眼睛,不说一句超出他理解范围的话。
“要奉承听众。”——我巧妙地暗示,这一切的革新都归功于理事们超群的智慧和非凡的倡议。
“要搬出崇高的道德理念,打动人心。”——我说了那些没有父母照顾的小孩。语气十分感人——连我的敌人都擦去了一滴眼泪!
随后我端出巧克力、奶油、柠檬水和加了酱汁的三明治,好好招待了他们一番,让他们高高兴兴地回家,连晚饭都吃不下了。
我用了这么长的篇幅描写我们的胜利,是为了让你开心起来,以便迎接下面要讲的这场几乎搞砸了一切的大灾难。
“接下来的这个故事真可怕,
至今想起来就使我脸色刷白,
不祥的气息虽已消散,
回想起来仍使我黯然神伤!”
你还没听我说过小塔马斯·科霍吧?我没跟你提过,因为要消耗很多墨水和大把时间,还要用上不少词语来描述他。他是个精力旺盛的小伙,继承了他父亲的血统,成了一名强壮的猎手——这几句话听起来像《巴布民谣》[12],不过是我写到这里信笔编出来的。
我们无法改变塔马斯好斗的天性。他用弹弓打鸡、用绳索套猪、跟奶牛玩斗牛——太有破坏力了!就在理事会开始前一个钟头,我们都忙忙叨叨地确保一切干净得体的时候,他惹出了一件耸人听闻的祸事。
他好像是偷走了放在燕麦桶里的捕鼠器,在林间空地上设置了一个陷阱,巧得很,昨天抓到了一只大臭鼬。
第一个发现的是辛加波。它回到房间,蜷在垫子上,仿佛为自己的失职而陷入自责。我们去关心辛加波的时候,塔马斯正躲在柴房里忙着给猎物剥皮呢。他把臭鼬皮揣在外套里,绕路回到房间,把战利品藏在床底下,他觉得放在这里就不会被人发现了。随后他按照安排去了地下室,帮忙准备给客人吃的冰淇淋。你应该已经发现,后来我们从菜单上删掉了冰淇淋。
在理事会开始前的有限时间里,我们想方设法地除去臭味。炉火工诺安在院子的隔间里点火。厨子在房子里摇晃一堆烘烤过的咖啡粉。贝齐在走廊上洒氨水。史奈斯小姐尤其优雅,用紫罗兰泡水处理地毯。我赶紧请医生过来,他马上用石灰氯化物调制除臭剂。可是,塔马斯害死的那个冤魂得不到安宁,仍然用那压倒过一切的臭气向我们复仇。
会议的第一个议题就是讨论是否应该挖个洞,将塔马斯及整座大楼都埋进去。就连赛琉斯先生都没有抱怨这个新院长管不好小男孩,反而是听了个滑稽的故事然后哈哈大笑地回家了,我这么一说,你就可以想象我是怎么巧妙地把这件骇人听闻的事当做趣事告诉他们了。
我们竟然要对付这种咄咄怪事!
一如既往的,
莎莉·麦克布莱德
约翰·格里尔之家
星期五和星期六
亲爱的朱蒂:
辛加波依旧住在柴房里,塔马斯·科霍每天拿肥皂给他洗一次澡。我希望有一天,将来总有一天,我的宝贝宠物可以回来跟我一起住。
我又有新点子来花你的钱了,你肯定会很高兴。今后我们的鞋子、日用品和药品有一部分要从本地商店购买,价钱虽不如批发商那么便宜,但也是有折扣的,而且其中的教育意义足以抵消差价。这么做的原因是:我发现有一半的孩子对于金钱及其购买力毫无概念。他们觉得鞋子、玉米片、红绒布衬裙、羊肉汤和格子衬衣都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上周,我钱包里掉出一张崭新的1美元钞票,被一个8岁大的小家伙捡了起来,他问我能不能把那张鸟儿的图片(他是指钞票中间的美洲鹰图案)给他。这孩子从来没见过钞票!我开始着手调查,随后发现这里很多孩子都没有买过东西,甚至没见过别人买东西。可是当他们一满16岁,我们就要将他们推到被金钱主宰的世界!我的天哪!想想看!要是一直有人照顾他们,他们是不可能自食其力的;他们必须学会如何用好自己赚到的每一分钱。
一有空我就想这个问题,想了整整一晚。第二天上午9点钟我就到村子里去,找来七位店主开会。我发现其中四位通情达理并乐于帮忙,两位心存疑虑,还有一位实在很蠢。现在我便从这四家商店入手——干货店、杂货店、鞋店和文具店。为了报答我们的大量采购,这几位店主和店员会充当老师。孩子们要自己去商店挑选商品,自己花钱买东西。
例如,简需要一捆蓝色丝线和一码长的松紧带,于是就让两个小女孩拿着一枚银币,手拉手走进米克先生的店铺。她们仔细地挑选丝线,紧紧盯着店员测量松紧带,确保他量的时候没把松紧带扯得直直的。最后,她们带回购得的商品和找回的6分钱,接受我的感谢和夸奖,充满成就感地回到伙伴们中间。
挺可悲的是不是?平常人家的孩子10岁出头时,自然而然就知道了许多事情,可我们这些温室里的小鸟却根本就想不到。不过我已经推行了一系列的计划,给我一点时间,你就会看到成效。总有一天,我会把这些孩子教育成正常的年轻人。
稍后
今晚我没什么事,就多跟你闲聊几句。
你记得高登·哈洛克寄来的花生吧?唔,我用巧妙的方式向他道谢,促使他继续送东西。显然他走进了一家玩具店,任凭店员摆布。昨天来了两个身强力壮的快递员,把满满一箱昂贵的毛绒玩具放在我们的前厅。这些毛绒玩具都是富家子弟才买得起的。要是由我来支配这笔钱,我未必会买这些东西,但孩子们特别喜欢。小家伙们现在上床睡觉都要抱着这些狮子、大象、小熊和长颈鹿。不知道这样会有什么心理上的影响。你觉得他们长大之后会不会一窝蜂地加入马戏团?
天啊,史奈斯小姐前来拜访了。
再见吧。
莎莉
又及:
浪子回头。辛加波向你致以诚挚的问候,并且摇了3下尾巴。
约翰·格里尔之家
4月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