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汤姆的第一场皇室晚宴

下午一时后不久，汤姆心不甘情不愿地经历了一场折磨：被人穿衣打扮以赴晚宴。他发现自己穿得一如既往地好，只是一切都不一样，一切都变了，从襞襟到长袜。此刻，他被引入一间宽敞华丽的房间，那里，餐桌已经为一人用餐摆放好了。房间里的家具全是厚重的金子制成，装饰的图样是本韦努托[12]的作品，这使它们几乎成为无价之宝。侍餐的贵族站满了一半房间。一位神职人员刚念完祷词，汤姆便几乎要扑到食物上，因为饥饿已经成了他生命的一部分。不过伯克利伯爵制止了他，在他颈间系上餐巾。威尔士亲王侍餐官的伟大职位由这一贵族家族世袭。汤姆的餐杯侍者在场，并阻止了他每一次试图自己端起葡萄酒的尝试。威尔士亲王殿下的尝餐员也在场，时刻准备着接受命令，冒着中毒的危险，品尝任何可疑菜肴。在这个时代，他只是一个装饰性的附属品，几乎从未被要求过履行自己的职责；但是没有几代人以前，尝餐员的职位仍有致命风险，并非让人垂涎的荣耀。奇怪的是，没有人让狗或水管工充当这一职位。不过所有的贵族都很奇怪。首席家政官达西男爵也在场：尽管没人知道他要做什么，但是他在那里，这就够了。首席管家也在场，站在汤姆椅子后，在他身边的大侍从和掌厨的命令下，监管这庄严的用餐仪式。这些人之外，汤姆还有三百八十四个仆人；不过屋里的自然不是所有人，连四分之一都不到；汤姆自己也尚不知他们的存在。

用餐前一个小时，所有在场的人都被提醒王子暂时神志不清，不要为他的变化莫测表现出任何惊讶。这“变化莫测”很快呈现在他们面前；但是他们只动了同情和悲伤之心，并无讥笑之意。看到受人爱戴的王子重病如此，对这些人而言是个沉重的打击。

可怜的汤姆主要用手吃饭；但是没有人为此发笑，甚至似乎没有人注意到这一点。他好奇地打量着自己的餐巾，对它精美的材质很是感兴趣，然后单纯地说：“请将它拿走，以免我不小心弄脏它。”

世袭侍餐官态度虔诚地拿走了餐巾，没说一句话，没有一声抗议。

汤姆满怀兴趣地打量着萝卜和生菜，询问它们是什么，可不可以吃。这些植物此前都是作为奢侈品从荷兰进口[13]，只是最近才开始在英格兰种植。人们尊敬严肃地回答了他的问题，没有流露出一丝惊讶。吃完甜点，汤姆在口袋里装满了坚果；不过似乎没有人注意到这一行为，或为此感到不安。但是下一刻，汤姆自己感到不安了，显得很不自在；因为整个晚宴下来，这是他唯一被允许亲手做的事情。他毫不怀疑自己做了一件不合礼仪、不合王子身份的事情。这时，他鼻子的肌肉开始抽搐，鼻翼抬高皱起。这种情况继续下去，汤姆开始表现出越发深重的不安。他恳切的眼神落在身边一位又一位勋爵身上，眼泪涌上了眼眶。他们满脸沮丧地冲上前去，恳求知道王子遇到了什么麻烦。汤姆语带真挚的痛苦，说：

“我再也无法忍受；我的鼻子奇痒无比。在这紧急情况下使用何种习俗？请快些，因为我能忍受的时间很短。”

没有人笑；所有人茫然无措，互相交换纠结的眼神，寻求建议。可这是一条死胡同，英国历史上尚无应对此情此景的先例。大司仪不在场；没有人觉得涉足这片未知的海域足够安全，也没有人冒险尝试解决这一严肃的问题。唉！也没有世袭瘙痒官。与此同时，眼泪越过眼眶，开始顺着汤姆的面颊流下来。他抽搐的鼻子前所未有地难受，恳求立刻得到解脱。最终，自然的力量打破了礼仪的疆界：汤姆在内心祈求自己可能要做的错事得到原谅，然后亲自挠了挠自己的鼻子，让在场上百颗沉重的心如释重负。

晚餐结束后，一位勋爵走上前来，在他面前呈上一个盘子，一个镀金的、盛有玫瑰水的盘子，供他漱口洗手；而侍餐官勋爵则手持供他使用的餐巾候在一旁。汤姆困惑地盯着盘子看了一会儿，然后把它端到嘴边，庄重地喝了一口。随后他转向服侍的勋爵，说：“不，我不喜欢这个，勋爵：味道的确很好，但是太淡了。”

王子受伤的头脑带来的这一新怪癖让周围的人心疼。没有人觉得这令人伤心的一幕有任何好笑之处。

汤姆的下一个无意识错误，便是在神职人员站到他椅子后、双手举起、双眼紧闭朝天、准备开始祈祷时，他却站起身来离开了餐桌。不过似乎依然没有人注意到王子大概做了一件很不寻常的事情。

根据他自己的要求，我们的小朋友被带到他的私人内室中，并独自一人留在那里。橡木护墙板的挂钩上挂着几套闪亮的钢盔甲，盔甲上满是漂亮的、内里镶金的精美图样。这套军事收藏属于真正的王子——这是帕尔皇后[14]最近送的礼物。汤姆带上了护胫、护臂、头盔，和其他无需他人帮助的部件，一时间想要唤人来帮他穿戴好这身行头。但是他想到从晚餐带来的坚果，如果能在没有人群盯着自己、没有世袭官们提供不必要的服务时享用它们该多开心。于是他把这些漂亮的护具放回原位，很快便开始砸开坚果，并几乎自然而然地，在上帝为惩罚他的罪过让他成为王子之后，第一次感到了快乐。坚果吃完后，他偶然发现壁橱里几本吸引人的书，其中一本讲的是英格兰皇室礼仪。真是件宝贝。他躺在一张华丽的沙发上，怀着真挚的热情学习起来。让我们暂且留他在这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