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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乌莫罗格大道上的车南来北往，熙熙攘攘，接连不断晃动着的各种车辆的灯光将这个裂谷平原照得通明。然而间隙间没有车通过的时候，视觉上周围的一切似乎觉得更加黑暗。那位太阳镜默默地蜷缩在三轮车上的角落里，一声不吭。穆瓦乌拉将车停了下来倚着方向盘坐着，车上其他三人一直关注着瓦丽恩尕的脸色。

火柴的亮光照亮了瓦丽恩尕的脸，但瞬间就消失了。戛图利亚又划了一根。他们目光又重新集中在瓦丽恩尕身上，发现她已经睁开眼睛，心跳和呼吸已经恢复正常。因此开始七嘴八舌地说开了：“我想这个姑娘是病了。”穆图里说：“她可能是得了疟疾或急性肺炎。”

“她心跳过速。”戛图利亚说。

“也许是妇女常有的病。”穆瓦乌拉补充说。

“没有听说过有孕妇曾在这辆三轮车上生过孩子吗？”

“是不是可以让她下车吸吸新鲜空气？”戛图利亚说得很快，好像有意打断穆瓦乌拉的故事。

就在这个时候，瓦丽恩尕开始说话，声音很微弱，好像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的。

“很抱歉，刚才是因为突然感到头昏眼花，四肢无力。”瓦丽恩尕解释说，“没事了，继续往前吧，尽快离开这里。”

他们继续各就各位坐稳。穆瓦乌拉正想启动发动机，可是怎么样也打不着火，穆图里、瓦丽恩尕、戛图利亚和太阳镜一起下了车帮助穆瓦乌拉推车，三推两推，车就打着了。他们重新回到车里。

“也许是刚才谈的问题那些事给我们带来厄运？”有人开口说。

“是的，我想是这样。”瓦丽恩尕接着说。

“把你吓坏了？”穆图里问她。

“是的……啊，不！”瓦丽恩尕说着，过去发生的一切蓦然又浮现在眼前。

“你不用害怕，”瓦丽恩尕说，“事情早已过去，那些妖怪、盗贼、流氓、幽灵和七只角魔鬼的故事是人编的，是用来吓唬不听话的孩子们的，教育他们听话同时也要培养他们从小就要有勇敢和无畏的精神。”这时穆瓦乌拉若有所思地吹起了口哨，好像他对此事有不同的看法或者比别人更有体会，但又不想说出来，因此就开始唱了起来：

小嫩肉，我饥渴难忍，满足我吧，

来吧，大方点，不要扭扭捏捏，

以后如果说你怀孕了，

你放心，我不会否认是我的。

他以为大家听完他的歌以后会放声大笑，会忘记妖魔鬼怪的故事，甚至会忘掉魔鬼盛宴的事，其实不然，相反引来更多议论。瓦丽恩尕对他们突然又回到这些话题感到惊讶。

“如果说，在夜里用来给孩子们讲故事的妖魔鬼怪和幽灵，甚至还有魔鬼的盛宴是真的，那该怎么办呢？请告诉我，如果人世间有好幽灵和坏幽灵，肯尼亚各地到处都有魔鬼，而且还有魔鬼盛宴和最佳盗贼与劫匪选拔赛，你会怎么样呢？”

“我？”穆瓦乌拉反问道，好像刚才的问题是问他的。

“我？”他又重复问了一句，好像是想确认是不是问他，但没有等对方回答，他又继续说，“我告诉你们，对那些形形色色的怪事我见多了，不是在别的地方，就在这辆车上！有一天，我在利穆鲁的‘农场主之角’突然遭遇到一伙劫匪，说他们是劫匪，其实是几个身强力壮穿着时髦的年轻人。那是在太阳下山不久天还没有黑的时分，他们要去基库尤，我看了看他们的着装，心里想，我交上好运了，可以给他们出高价。啊，我能说什么呢？当我们的车来到穆塔拉瓜附近时，出事了，出大事了，一支黑洞洞的手枪枪口正冰凉地顶着我的后脑勺，并大声地对我吼道：‘如果想活命，就给我快开，越快越好。快，快走！’你知道他们是怎么对待我的吗？这帮匪徒将我身上的钱一分不留地全抢走了，不仅如此，他们还强迫我将衣服全脱光，我被他们脱得一丝不挂，活像一个刚出生的婴儿。幸亏他们没有将我车的钥匙抢走……

“还有一天，有一位美国游客来租我的车，这位游客看上去年纪已经不小了，脸上布满核桃纹，皮肤皱皱巴巴的，容貌奇丑无比。他后面跟着一位非洲小姑娘，看上去好像是他的学生。他们进了我的车后，坐在后排的座位上。我拉着他们在内罗毕整整转了一个小时，一路上他们只是小声地聊着什么，同时这位美国游客一路上没干别的，一双贪婪的手不停地在这个姑娘身上乱摸，一会捏捏她肥厚的大腿，一会摸摸她那高耸的乳房，姑娘顺从地让他摸着，同时还用她的小手指轻轻地不断抚摸着他的脸和皱巴的皮肤。可是就在这时，姑娘突然眉头紧锁，愁容满面，痛苦地哼了一声，她的大腿和乳房被这位洋人捏得生疼。然而这位洋人却得意扬扬，用充满淫意的目光瞧着姑娘，嘴角两边挂着哈喇子，脸上流露出一种满足的神色。我将他们拉到新斯坦利饭店门口，他们下了车，美国人从口袋里掏出了一百先令给了这位姑娘，姑娘拿到钱，一转身扬长而去。美国人回过头来微笑着对我这个本地人说：‘肯尼亚真是一个很可爱的国家，是一个猎艳的好地方，多么漂亮的姑娘呀，就连我这么大的年纪都能猎到雏鸡……我还要再来，我要带更多的人来，让他们来肯尼亚亲身体会一下猎艳的乐趣……真是一个美丽的国家……平静……繁华……’说完转身朝饭店走去。不过，他给了我不菲的报酬。

“悠悠岁月，大千世界，世事无奇不有，如果不坐我的车，你就不可能有那么多的见闻。你不是问要是邀请我参加魔鬼盛宴，我去不去吗？如果我应邀参加，亲眼所见，我就不用道听途说了，俗话说百闻不如一见。我是现代版的托马斯^[14]，我，穆瓦乌拉见多识广，可现在只留下我孤身一人啰，女人们！你不能和我比，人与人不同！太阳永远不会从西边升起……”穆瓦乌拉欲言又止，卖了一个关子。

“那，你呢？”瓦丽恩尕问穆图里，“要是也邀请你了，你参加不参加？”

“我很难回答你的问题，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穆图里回答说，“基库尤人有句俗话说，‘不要小看一滴雨’‘男人面前无难事’。我们这些最底层的劳动者居无定所，没有固定的家园，也没有固定的国家，世界各地，走到哪都是家，对于我们来说最重要的是哪里能找到工作，挣点小钱买点面粉和廉价的蔬菜，以度时日。从某种意义来说，我们才是这个世界的建设者和主人，因此我们怎么能让那些妖魔鬼怪、幽灵和他们的信徒们来主宰这个世界，为所欲为呢？嗯，这里我想让你们猜几个新的谜语……”

“你觉得我能区别哪些是新的谜语，哪些是旧的谜语吗？”瓦丽恩尕反问说。

“路路通！”穆图里让她们猜。

“猎人之路。”瓦恩嘎丽抢先替瓦丽恩尕回答说。

“不对！”

“受罚！”

“是筑路者！再猜一个。”

“我猜！”

“路路通！”

“筑路者！

“不对，受罚。”

“好，给你。”

“是劳动者。猜下一个。”

“我猜。”

“条条道路通革命。”

“劳动者之路。”

“也对，也不对，罚的东西应归我，但我不拿全部，一半给你，因为你猜对了一半。”

“好，拿去吧。”

“谜底应是反对派之路……也可以说是劳动者修的路。为什么我要这样说呢？因为这位女士问了我一个难以回答，同时也可以说是一个简单的问题。因为，有时候看起来非常复杂的问题，其实很简单，同样，有时候看起来非常简单的问题，其实很复杂……我告诉你，这个世界上再没有比魔鬼更坏的资本家了。我是一个木工，瓦工，水管工，油漆工，同时还是铁匠。资本家承接了一个复杂工程项目，他雇用我当工程主管，工地上大小事情都由我负责。资本家的一个在政府部门工作的朋友曾帮他得到一个承包工程项目合同，从而让他轻而易举地赚取了数千万先令的利润。但是就是我们这些给他带来滚滚财源的普通劳动者的月工资却少得可怜……二百先令，三百先令，最多五百先令，也就到头了。你们都看到了，现在物价飞涨，入不敷出，我们要求涨工资，哪怕是每人能涨五十先令，可是谈何容易呀！然而，令人感到莫解的是许多人并不明白，物价涨了，工资不涨，就等于是工资少了。但是，物价上涨，拥有巨额财富的资本家却水涨船高，火中取栗，从中获取更大的财富。所以物价飞涨获利的是资本家，受害的是普通老百姓。最后我们决定罢工，不干了。事情非同小可，资本家闻讯匆匆赶来，气喘吁吁地站在我们面前，和颜悦色地说：你们不要这样，有话慢慢说，有事好商量，只要你们复工，我会考虑你们要求的，我保证一周内给你们答复。一周过去了，可就在资本家承诺给我们答复那一天，出人意料的事情发生了，资本家带来一批手执长枪、警棍、盾牌的全副武装的警察，站在我们面前的资本家与一周前相比判若两人，就好像昨晚和老婆吵架气不打一处来那样，气势汹汹地对我们吼道，根据总统的命令，罢工是非法的！还郑重其事地宣布说，有谁不想干，马上可以走人，要找工作的人多得很。最后，几个带头罢工的工人都被开除了。他还指着我的鼻子说：‘你想想，我们在肯尼亚钱是捡来的吗？天上不会掉馅饼。尤其是你，穆图里，你也不要自我感觉那么良好，你在特种兵里待的时间也不短了，谁都知道，不只是你一个人，有许多人和你站在一起。俗话说，解铃还须系铃人，你们赤手空拳是对付不了那些荷枪实弹的警察的……’这就是你今天看到我到处找工作的原因，因为我难以忍受资本家给我们的那种歧视性的待遇，试想，在当今的内罗毕，每月三百先令怎么生活！”

“你在哪家公司工作？”瓦丽恩尕问他。

“顶尖建筑公司。”

“顶尖建筑公司？”瓦丽恩尕加重语气说，“公司的老板叫基哈拉？”

“是的……为什么你要用这种语气问？”穆图里问瓦丽恩尕。

“这家公司曾经雇用过我。”

“在城里那个办公室吗？”

“是的，基哈拉就是我的老板，但他是什么老板哟！因此现在我只能再找工作了。”

“你怎么不干了？是你不想干了？”戛图利亚问。

“不，是因为我拒绝当他的小蜜。”瓦丽恩尕说。

“他是不想和她上床！”瓦恩嘎丽插嘴说。

“你看见了？你现在明白了吧？”穆图里说。

“你现在明白了为什么我们不能让魔鬼在人世间为所欲为了吧？魔鬼盛宴，我倒是想去参加，我要去见识见识！”

这时，瓦丽恩尕回过头对戛图利亚说：“你呢？你相信真的有这种事吗？”

“我觉得好像是有！”戛图利亚回答说。

“明天，是明天吗？”瓦恩嘎丽问。

“是的，是明天，大概是十点钟开始。”

“那，你不害怕？”瓦丽恩尕放低声音问。

“害怕什么哟？”

“魔鬼你不害怕？因为我听说它头长七个角，形状吓人！”

“这就是我的心结。不管到底有没有魔鬼，我要亲自去一趟，去解开长期以来困扰着我的心结，以便我能心情轻松地投入乐曲的创作，如果这种无尽的烦恼总困扰着我，我就不可能坐下来创作！宁静，作曲家必须有一种宁静的心态才能投入创作！”

“是的，但愿我们大家都有这种宁静的心态！”瓦恩嘎丽回应说。

“那，你呢？”瓦丽恩尕问瓦恩嘎丽。

“我说，你为啥总问这个问题呢？”瓦恩嘎丽反问她，“对我来说，请我和不请我都是一回事，我要是见到这位出了名的魔鬼，我要警告它不要再欺负地球上这些普通的劳动者！但请你告诉我，为什么你总问这个问题？难道你心里也有解不开的难题吗？”车上的人们都不约而同地在想着这个问题，“这个姑娘到底是什么人？从内罗毕出发，她一直没有吭声，但突然间又晕倒了，醒来以后又没完没了地提问题。”

“不要开玩笑，你认真回答我的问题，你为什么总提这个问题？”戛图利亚无意中也在沉思这个问题。

“因为，”瓦丽恩尕也吞吞吐吐地说，“我也有这个心结！”

“你也有……？”戛图利亚和瓦恩嘎丽异口同声地问她。

“其实我也有请柬，我不知道怎么会送给我的。”

“什么？你再说一遍。”

“我是说，我也有一张请我明天参加伊乌莫罗格魔鬼盛宴的请柬。就在今天，我目睹了形形色色的怪事，以致我说不出到底我是在做梦还是病了产生错觉。我在内罗毕圣彼得·克拉沃斯教堂附近的卡卡车站遇见了一个男人……那个时候我正想……啊，当时，我很懊丧，心情坏到了极点。他交给了我在滨河路丢失的手包时，他的那种面部表情、眼神和说话的声音让我很快就对他产生了一种信任感，因此我一下子将我心中的烦恼像开了闸的水那样全部告诉了他。临分手时他给了我一张请柬，到了尼亚马吉马时我才掏出来看。你们看，就是这一张。”

瓦丽恩尕掏出来的这张请柬和戛图利亚手里那一张一模一样。

“哎呀，这不是开玩笑吧！”瓦恩嘎丽说，“我们可不要小看它！盗贼劫匪们就是凭这张请柬齐集洞里参加魔鬼盛宴的。今天，我已经向警察举报了。嗯，就让他们集合吧！”

瓦恩嘎丽说完停了一会，然后开始唱了起来：

出来吧！大家都来！

亲眼看看魔鬼的盛宴，

将魔鬼和它的信徒们，

彻底赶走！

出来吧！大家都来！

穆瓦乌拉提高嗓门喊道：“我希望那些抢我钱和衣服的强盗也能在场。”但他的声音带着讥讽，好像他对明天魔鬼盛宴的情况比在场这些人更加了解。而穆图里对这次盛宴显得有些漫不经心，也好像没有太放在心上。

穆瓦乌拉再也没有说什么，车上的其他人也没有说什么，大家都沉默着。因为大家心里明白快要到伊乌莫罗格了。穆瓦乌拉这辆又舒服又麻烦的MMM 333福特牌T三轮车在路上继续摇摇晃晃地跑着朝伊乌莫罗格跑去，它好像在告诫自己：慢慢的，安全第一，不要着急！欲速则不达！先到伊乌莫罗格……参加魔鬼盛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