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雷金纳德与唱诗班狂欢
“绝不要充当什么先驱,”雷金纳德在写给密友的信上道,“喂肥了狮子的就是最早的一批基督徒。”
而雷金纳德本人恰恰就是个先驱。
他家族里再也没有一个人有接近提香式[7]的头发或是幽默感,而且他们将报春花用作餐桌的装饰。
再往下就是他们压根就不理解雷金纳德,他吃早餐总是迟到,轻嚼细咽着吐司,而且还就宇宙发表些大不敬的议论。这个家族吃着燕麦粥,相信一切事,甚至天气预报。
因此,当教区牧师的女儿主动承担起改造雷金纳德的重担时全家都松了口气。她芳名阿娜贝尔,这也是牧师先生铺张无度的表现之一。阿娜贝尔被认为天生丽质且天诞聪颖;她从不打网球,而且据称读过梅特林克的《蜜蜂的一生》。如果你身处一个小村庄而不碰网球并且读梅特林克,你必定智力超群。而且她还去过两次费坎普,从待在那儿的美国人身上学得了很好的法语口音;由此她获得了自认可以用来对付俗物的关于世界的认识。
阿娜贝尔既然愿意承担起改造家族的这个化外之民的重任,全家自然额手称庆不已了。
阿娜贝尔首先从请她这位还毫无疑心的学生去牧师公馆的花园喝茶着手;她相信自然环境的健康影响,她从未去过西西里岛,不知道那里的情形大不一样。
她也像任何一位曾向某个死不悔改的青年鼓吹回头是岸的女人一样,详述了一番空虚生活的罪恶,这在乡村更其显得罪不可赦,村民们一大早起来就会跑去看看夜间是否又结出了一枚草莓。
雷金纳德回忆起旷野的百合,“就那么自然地开放着,美艳不可方物”。
“但那可不是我们应该追慕的楷模。”阿娜贝尔气吁吁地道。
“不幸的是我们根本无法企及。你不知道我为了追慕百合那种简洁的优雅费了多大的事。”
“以外貌自恃实在有悖德行。美好的人生实在胜过漂亮的外表千百倍。”
“你也同意这两者没有可比性。美只不过能引人犯罪罢了——我总是这么说。”
阿娜贝尔开始认识到这场战斗并非总是意志坚定者胜了。从她古老的性别本能出发,她放弃了正面攻坚,转而抱怨起她孤军奋战的教区工作、她精神上的孤独以及她的灰心丧气——并在适当的时刻将草莓和奶油端上桌来。雷金纳德显然深受后者的影响,而且当他的女导师向他建议可以经由助她督导唱诗班牧童的周年远足来开始他奋发图强的新生时,他的眼中闪烁出改宗者的那种危险狂热。
就阿娜贝尔而言,雷金纳德是孤身一人跨入他奋发图强之新生的。大多数有德的女人都禁受不了潮湿的野草,阿娜贝尔于是因感冒而卧床。雷金纳德颇具战略眼光,他带着那队怯怯羞羞、憨头犟脑的孩子去了最近的林间小溪,并允许他们下河洗澡;然后他坐在他们脱下来的衣服上跟他们讨论他们不远的将来——即命令他们排成敬拜酒神的狂欢队列穿过村庄。如果说早就预备好的六孔小笛是他的先见之明,那么从邻近的果园顺手牵一只公羊则证明了他的事后远虑。雷金纳德颇为在行地解释道,他们还应该有豹皮的装备;不过,只要有条纹手帕也就将就了,孩子们千恩万谢地照做了。雷金纳德认识到,在他可以掌握的这点有限时间内不太可能教会他这帮直打哆嗦的新教徒一首颂扬酒神的颂歌,于是他就起了头,让大家唱起了一首更加熟悉,尽管不太合适的禁酒圣歌。毕竟,他说,最重要的是心意到。遵循着剧作家在首演之夜的礼节,他谨慎地隐在队列之后,于是这一颂扬酒神的狂欢队伍就怯怯生生地牵着那头公羊,如丧考妣地朝村子迤鵟而去。歌声早在到达村子的大道前就已停歇,不过短笛痛苦的哀号还是引得村民拥到门口观看。雷金纳德说他曾在画中见过类似的场面;村民们却是头一遭有幸观此奇景,而且交头接耳议论个不停。
雷金纳德的家人至死都不原谅他。他们没有丝毫幽默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