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章 3.包间里的轻蔑
高考结束后的班级聚餐,金鼎KTV豪华包厢外走廊。
震耳欲聋的音乐和笑闹声像潮水一样从各个包厢门缝里涌出来,冲击着走廊的墙壁。林薇刚从洗手间出来,冰凉的水珠还挂在指尖,试图洗掉脸上沾染的、属于这个喧嚣夜晚的燥热。
她低着头,快步走向自己班级所在的包厢方向。路过一个虚掩着门的超大包厢时,里面爆发出的一阵哄笑声让她脚步微顿。那声音太熟悉了——是1班那群人。顾珩肯定也在里面。
理智催促她快走,但某种无法言喻的、近乎自虐的冲动,让她像被钉在了原地。里面传出的喧闹中,“顾珩”的名字像尖锐的鱼钩,瞬间钩住了她的耳朵。
“……苏晴那是没福气!顾哥,别想了!天涯何处无芳草!”一个明显喝高了的声音在嚷嚷,带着夸张的安慰。
“就是!咱们学校多少好姑娘啊!你看隔壁7班,那个跳舞跳得特好的林薇……”另一个声音接腔,带着点醉醺醺的暧昧,“那身段,那脸蛋,啧啧,校庆那天多少男生看傻了!”
林薇的心脏猛地一缩,血液似乎瞬间冲上了头顶,又迅速褪去,留下一片冰冷的麻木。她屏住呼吸,身体不由自主地贴紧了冰凉的墙壁。包厢的门没有关严,留着一道细细的缝隙,里面的灯光和话语清晰地透出来。
“她?”
是顾珩的声音。带着酒精浸泡后的松弛,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被提起“苏晴”后残留的烦躁。语气里充满了漫不经心的评判。
林薇的手指死死抠住了墙壁的纹路。
短暂的停顿后,顾珩那带着轻蔑和不耐烦的声音清晰地响起,不高不低,却像淬了毒的冰针,精准地扎进林薇毫无防备的耳膜:
“她?也就跳舞能看吧。”
“噗嗤——哈哈哈!”包厢里瞬间爆发出更大声的哄笑和拍桌声。有人怪叫着附和:“顾哥标准就是高!除了跳舞啥也不是是吧?”
“可不是嘛,”顾珩的声音混杂在笑声里,显得更加随意而刻薄,仿佛在谈论一件无关紧要的旧物,“文化课垫底,闷葫芦一个,走路都恨不得贴着墙根……除了那点舞蹈天赋,还有什么拿得出手的?跟苏晴比?呵……”
后面的话被淹没在更大的哄闹和点歌的鬼哭狼嚎中。但前面那几句,已经足够。
也就跳舞能看吧。
闷葫芦一个。
除了那点舞蹈天赋,还有什么拿得出手的?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林薇的心上。一股剧烈的恶心感猛地从胃里翻涌上来,她死死捂住嘴,才没有当场吐出来。眼前阵阵发黑,走廊里旋转的霓虹灯光变成模糊扭曲的色块。那些她珍视的、在练功房里用汗水和伤痛换来的舞蹈瞬间,在他口中,轻飘飘地变成了“也就……能看吧”。而她这个人,则被简化为“闷葫芦”、“没什么拿得出手”。
原来,在他眼里,她如此不堪。连“跳舞很好”这个唯一的标签,都带着施舍般的轻蔑。
包厢里的人还在笑闹,顾珩的声音夹杂其中,似乎在反驳什么,又似乎在大笑。他们讨论着下一个要点的歌,讨论着暑假去哪里疯玩,讨论着未来军校的生活……没有一个人知道,一门之隔,一个女孩的世界正在无声地碎裂。
林薇像一尊冰冷的石雕,贴着墙壁,一动不动。没有愤怒的质问,没有失控的眼泪,甚至连呼吸都变得极其微弱。巨大的屈辱和心死的冰冷,将她整个人冻结。她甚至没有力气去恨,只觉得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荒谬。
原来,她珍藏了三年的心事,小心翼翼到连呼吸都放轻的注视,在他那里,连一个清晰的名字都配不上。她只是“那个跳舞的”,一个可以被随意评价、轻易贬低的符号。
里面的人,尤其是顾珩,永远不会知道她此刻就站在门外。他那些轻飘飘的、带着酒气和优越感的话语,对他而言只是朋友间随意的吐槽,是排遣失恋苦闷的背景音。说完,转头就忘。
林薇慢慢地、极其缓慢地直起身。她最后看了一眼那道透出灯光和喧嚣的门缝,眼神空洞,仿佛在看一个与己无关的、遥远而嘈杂的洞穴。
然后,她转过身,背对着那片喧嚣,一步一步,极其安静地离开了。高跟鞋踩在厚厚的地毯上,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像一道无声的影子,融入了KTV走廊尽头昏暗的光线里。
深夜的南城河堤
河风带着湿漉漉的凉意吹拂着林薇的脸颊,远处城市的灯火在墨色的河面上投下细碎跳动的光斑。喧嚣被远远抛在身后,世界只剩下水流低沉的呜咽。
林薇坐在冰冷的石阶上,手里捏着那张早已被摩挲得边缘发毛的草稿纸。纸上的公式和那个张扬的小勾,在路灯下显得模糊不清。校庆舞台上追光灯下的悸动,练功房里因他一句话而偷偷雀跃的心情……此刻回想起来,都像一个巨大的讽刺。
打火机“咔嗒”一声轻响,橘黄色的火苗跳跃起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她看着火舌贪婪地舔舐上纸角。纸张迅速蜷曲、焦黑,化作几片轻盈的、带着火星的灰烬。夜风卷起它们,打着旋儿,飘向下方深不见底的河水,眨眼间就被吞噬殆尽,连一丝涟漪都未曾留下。
就像她那场无人知晓的、盛大而卑微的暗恋。
没有说再见,因为没有告别的对象。
那个在顾珩口中“也就跳舞能看”、“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林薇,连同她所有不切实际的幻想和珍藏的点滴,都在这一把火里,彻底烧成了灰,沉入了南城这条沉默的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