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那天傍晚，唐叶照旧去餐馆打工。刚踏进餐馆，就看见宋景又一个人点了一桌菜坐在角落里，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进门。
“你怎么又来了？”
“来吃饭啊，你们餐馆开门不就是营业的吗？”
唐叶明知是他耍无赖，却找不到理由反驳，便不理他，自顾去忙了。
跟上次一样，宋景一直等到唐叶下班都没走。
“你那个老师，怎么跟你说的？怎么她把手机给你，你就要了？”
“不用你管……”
宋景笑了笑，递给唐叶一个头盔：“走，带你去看看这座城市的灯红酒绿……”
唐叶听到“灯红酒绿”这四个字，第一反应就是酒吧。她长这么大，从来没进过酒吧。在她眼中，酒吧是有钱人和纸醉金迷的代名词，像她这样的穷人，不配！于是她不理会宋景，扭头就走。
宋景一如既往地追了上去，拽起唐叶就往机车走。谁知这一次唐叶反抗了，一脚踹在宋景的腿弯，宋景腿一软就单膝跪在了地上。唐叶趁机往回跑，可她哪里跑得过宋景的一双大长腿，没跑出几步就被追上了。宋景就近把她控制在墙上，质问她：“为什么突然这么排斥我？先前不还好好的吗？”
唐叶在夜色中迎上他的眼眸：“因为你太自以为是了，你只给你想给的，却不会想是不是我想要的……”
“不过一部手机而已！”
“一部手机而已？对你来说或许只是一部手机而已！可对于我来说却不是……一万多的手机，你知道我在这餐馆要端多少次盘子吗？我告诉你，来一次六十块，一万多块，我至少得干一百七十多天才够你这一部手机，你说，我敢要吗？”
说话的时候唐叶双眼紧紧地盯着宋景，那是只有当她奋力争辩的时候才会有的勇气。
宋景沉默了，既然如此，他不明白为什么他送的她不要，怎么那个老师送的，她就收了呢？可他不敢问，因为司徒国英回了他一条：手机的事，到此为止！他怕继续问，她又要把手机还给他；更怕，她压根就不知道，这手机，是那老师付了钱的……
“对不起……”过了许久，宋景败下阵来。
唐叶这才意识到了自己的咄咄逼人，于是收起了些许锋芒，问他：“你说的“灯红酒绿”，是哪里？”
她这么一问，宋景立马就像死而复生一样，为她戴上了头盔：“跟我走不就知道了？”说着，拉起唐叶就上了车。
唐叶还是有些犹豫，问他：“不会是酒吧吧？我不想去酒吧……”
宋景压根没想到唐叶会误会是酒吧，但转念一想，又觉得她的误会有点道理，索性卖了个关子：“贼船都上了，去哪儿，还由得了你决定？”
随之而来的是机车的一阵轰鸣，唐叶还没来得及有下一步反应，车子就已经射出去好远。而宋景的不否认，也顺理成章地被唐叶误会成了承认。她不断地要求宋景停车，可宋景却不知道是没听见还是故意的，根本不理她。
没过一会儿，唐叶察觉出了异样：“这不是去市中心的路，你到底要带我去哪儿？”
随着机车的飞驰，宋景带着唐叶出了城区。任凭唐叶怎么问，宋景只是回头，高深莫测地浅笑。
万般无奈之下，唐叶只好威胁他：“再不停，我跳车了！”
宋景这才靠边停了下来。唐叶下了车，摘下头盔重重地摔进宋景的怀里，二话不说气鼓鼓地往回走。
宋景只觉得有趣：“你这么走，走到明天早上都回不去……”
唐叶还是头也不回。
宋景追上去拉住了她：“好了好了……不去酒吧，行了吧？带你去山上……”
“山上？去山上干什么？”
“你就说敢不敢去吧……”
唐叶犹豫，最终还是坐上了车。虽然她与宋景在言语上经常不合，不可否认的是，每次只要宋景站在她面前，她就会莫名地感到心安。这种心安来得莫名其妙，恍惚间觉得似曾相识，可细细想来，又很陌生。
又开了近半小时，宋景才终于停了下来：到了……
放眼望去，只见整座城市匍匐在山下，万家灯火闪闪烁烁，摩天大楼，在这一刻成了芸芸众生中的一物，再也看不出它的高大；唐叶站在这里，竟有了一种能掌握命运的错觉。
随着开易拉罐的声音，唐叶被拉回了思绪。宋景递过一听雪碧，指了指山下的城市：“灯红，”又指了指雪碧易拉罐：“酒绿。”
唐叶顿时被逗笑了，接过雪碧，很腼腆地小嘬了一口。
“真是小朋友……”宋景见唐叶放不开，说：“碳酸饮料要大口喝才过瘾，像我这样……”说着，他做示范似的喝了一大口，可他自己喝的，是百威。
“你怎么喝酒？”
“怎么，你也想要？”
“不是……我……你等一下还要开车……”
宋景假装：“那怎么办？要不，我们交换？”
唐叶拿着雪碧的手缩了缩：“别……不要……”
宋景喜欢看她这样被自己捉弄的样子，她经历了很多艰难困苦，可眼里的东西，还是原来的样子。
他揉了揉唐叶的头，笑笑说：“跟你闹着玩儿的，小朋友不可以喝酒……”说着，往前几步坐在了地上，望着眼下的这座城市出了神。
唐叶跟着走到宋景身边，与宋景并排坐了下来。宋景收回视线与唐叶对视，再次揉了揉她的头，会心笑了笑，又将视线投放到了山下的那一片光亮：“你看我们生活的这座城市，美不美？”
唐叶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宋景笑：“到底美还是不美？”
唐叶终于开了口：“你觉得呢？”
宋景望着远方出了神，唐叶觉得，此刻的宋景跟先前的宋景很不一样，此刻的他，深沉、内敛，看上去满腹忧郁。
“你怎么了？”唐叶不禁问。
宋景收回视线看了一眼唐叶，喝了一口百威，又将视线抛了出去：“唐叶，从二十岁开始，我就一直在等一些人和事……你呢？你有在等什么吗？”
唐叶不明白，为什么今天的宋景，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可他的这个问题，却明明白白地勾起了七岁时的那一场记忆。她学着宋景的样子，喝了一大口，气体充斥了整个口腔，有点刺痛，又有点爽。
“那你等的人，和事，等到了吗？”
宋景看向唐叶，想了想，说：“不清楚……”脸上的忧郁随着四下的夜色，更浓了。
两个人都各怀心事，望着那座看似耀眼夺目的城市。看着看着，唐叶觉得有些冷了，便不自觉环抱着双臂缩了缩，一旁的宋景意识到了，脱下了自己的外套给她披上：“山里比城里冷，小心别着凉了……”
或许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温柔所打动了，唐叶娓娓地开始了她的故事：
你刚才问我，有没有在等什么，说实话，我也不知道……
我从小在孤儿院长大，七岁那一年，一个小男孩抢了我的玩具，我跟他理论，他不听，反而把我推在了地上。我气不过，就跟他打了起来。后来老师来了，那小男孩竟然反咬我一口，说是我抢了他的玩具。
唐叶苦涩地笑了笑，或许她是真的不明白，又或许，她明白了，反而觉得更苦涩：
我到现在都不明白，当时老师为什么要相信他而不相信我。
后来老师把我关在了小黑屋，罚我不许吃中饭，我趁着他们不注意，偷偷逃了出去。可是我无亲无故，根本没有地方可以去，只能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直到遇到一个大哥哥，他对我嘘寒问暖，给我买了吃的，还送我回孤儿院。他叫我在孤儿院等他，等他回去跟父母说，叫他父母来领养我……
唐叶就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没有波澜。宋景在一旁看着，心像是被刀割一样疼得厉害。
可是我等了好久，他都不来。他们有的嘲笑我，说我撒谎骗人；有的告诉我，他不会来了，叫我死了这条心，可是我总觉得，他一定会来的……或许，他是被什么事耽搁了……
说到这里，唐叶开始哽咽，红了眼眶，再也说不下去了。她望了宋景一眼，却只见宋景眼中同样地悲伤。
“再后来，我就想开了，不等他了……本就是萍水相逢，他不来，就不来吧……”
看着唐叶眼中的落寞，此刻宋景多么想紧紧地、狠狠地抱着她，告诉她，他就是那个不守承诺的人，跟她说对不起，求她原谅。可他不能，他身上有着血海深仇，有着使命，便不能因为一时的冲动，而颠覆了一切。如果说再次给了希望，他就不愿让她看到希望再破灭；如果相认依旧是等待，那么他宁愿，只是重新相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