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山真水真性情——《胡云生画集》序
胡云生往你眼前一站,多半会让你对其产生认知错位。我曾跟云生兄开玩笑,说他是“粗人干细活儿,武人干文活儿,俗人干雅活儿,笨人干巧活儿”。要是换了其他的“文人雅士”,听了这话准会不高兴,可云生兄听罢却哈哈大笑说:“嗨,你别说,这几句话说的,像我!”
真正的雅人从不以雅自居,成天端着个文人架子的,也未必是真正的文人。云生兄总爱自称粗人,但是,这个粗人作画的时候,却是心比针细,一丝不苟;他还老爱自称俗人,可是进到他的画室,看看他的家具陈设,墙上挂的,桌上摆的,你自会判断出主人的格调和品位;云生兄的外表是一副憨憨厚厚、大大咧咧的样子,总爱把“咱不聪明,咱很笨”挂在嘴边。可是,“笨鸟先飞”的道理他比谁都悟得透。据说早年在中国画研究院求学时,他是班长,每天都比别人早到教室,还早早去接授课的先生们,在旁人看来这是件辛苦活儿,可是二十多年后他对我说:“多亏了那些年揽上接送老先生的活儿,我才多吃了很多‘偏饭’,从李可染、何海霞、梁树年等前辈大师那里,学了很多课堂上学不到的东西。”你看,他这个“笨鸟”有多聪明啊!
胡云生是半路出家改学绘画的,他本来是个极有天赋的手风琴演奏家。这个原本靠听觉出道的艺术家,后来却迷上了视觉艺术,情愿废掉已开发多年的耳朵的功能,转而开发眼睛。当然,灵巧的双手不论玩琴键还是玩毛笔,都是最要紧的。胡云生以超常的执着和超常的痴迷,把眼中所见的美景,通过指尖对毛笔的操控,活化在宣纸之上。这套功夫,他练了三十年,直到今天,还自以为没练到家。我曾亲眼见识过他的勤奋。癸未夏末,我随徐义生教授到太白山石沟写生,胡云生是随行的十几位学生中年龄最大的,准确地说,他的角色应该是徐教授的助教。每天上山写生时,出发最早、回来最晚、收获最丰的,一定是他。我曾看着他蹲坐在一处山崖上,全神贯注地描摹山景,炎炎赤日晒得人汗流浃背,还不断有蚊虫飞来袭扰,可云生兄却光着膀子,旁若无人地画着,汗水顺着手臂流到毛笔尖上,他笑称“这倒省得蘸墨了”。望着他的身影,我不禁想到了《庄子·田子方》中写到的那位“解衣盘礴”的真画者!
可巧,后来读云生兄的写生画稿,发现了一段记录此次石沟写生经历的题跋,所不同的是,他说的是写生遇雨:“癸未年仲夏,来石沟写生,午后正画时,突然天气大变,一时间,狂风大作,暴雨降临,无奈卷画狼狈逃窜。画未作完,留下石沟空白无水。”读至此猛然记起,当时确有一日突遇暴雨,大家匆忙夺路下山,到了山下才发现不见云生踪影,徐教授断定他是没画完不肯下山。如今读到这段自述,果然如此。
无数个霜晨夜雨,无数次大汗淋漓,无数张半截画稿,无数条山路崎岖……云生兄对山川灵性的体悟日渐其深,对笔情墨趣的把握日渐其熟,对自然万物的情感日渐其纯,他的画笔渐渐打通了内外两极:“外师造化,中得心源。”千百年的绘画传统与我心手相应,大自然的山川万物与我身心相融。于是,他的画越来越有根底,越来越有看头,越来越有旁人所缺乏的真情实感。或许你可以说,胡云生的技巧还有不足之处,构图也不免粗疏,“时见缺落”,但是,你不能怀疑他在面对大山时的那种坦诚、那种真诚、那种虔诚。徐义生教授说他“见过大世面”,那是说他既沾受过大师们的雨露阳光,也鲸吸过大山们的玉液琼浆。只不过,他的实在和厚道,使他不屑于以“机巧之心”去经营、去炒作,或去谋取炫人耳目的头衔和光环,更不肯让画笔脱离山川本色去追逐光怪陆离的新潮以哗众取宠。他自称“粗人”,其实质是要与那些所谓的“细人”划清界限;而其自视笨拙与粗俗,背后却昭示着一种不肯与那些善于钻营的“机巧之徒”同流合污的另类清高。然而,他对传统、对前辈、对大自然,却永远是匍匐在地、顶礼膜拜。我在他的画室,见到过他对前辈大师们那种类似宗教崇拜一般的神圣感和敬慕感,令人闻之起敬、见之动容。由此,我悟到了云生兄内心的高远之境。
云生兄的绘画事业正处于攀登途中,方之于上山写生,正是“美景初现”时,却也是“登山吃力”时。峰巅在望,前路更难,唯有心无旁骛,殚精竭虑,毕力凭险,方能登上绝顶,饱览那“无限风光”,并将那天下奇景,一一收入画囊。
云生兄,你大胆地朝前走,朝前走,莫回头!
是为序。
2010年8月23日于深圳寄荃斋